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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成长


准备离开宣城的张沧,在临行之前,还看了一场“吴氏集团”内部的表演。青少年的心灵陡然就被锤炼的强大不少,也算是有所收获。

        “罗四郎这种人要是去了‘进奏院’,这不是丢咱们宣州的脸?他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某还不知道么?他当年发迹,全靠在扬州借了娼妓的私房钱,原本许了人家一个妾,倒头来到那娼妓投河自尽,也没见着罗四郎最后一面。”

        说话之人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屑,“这已经不是私德有亏,这是人面兽心,这是畜生,畜生焉能身披衣冠捧食俸禄?”

        在场众人顿时哗然,而一个面相三十来岁的汉子陡然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吼道:“你放屁——”

        “噢?罗五,你是不信某的一家之言,还是不信你家四哥会是这等人面兽心的畜生?”

        “你放屁——”

        罗五郎咬牙切齿,这事情其实放在在场众人家里,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一个娼妓,糊弄了又怎地?私下要好的,喝酒谈论起来,还是一桩过往美事。

        只是,这种事情私底下讲和摊开来在台面上讲,那就是两回事。

        娼妓再如何低贱,理论上也是个人,在庙堂和江湖,娼妓和商贾一个级别。举凡有点传承的人家,再如何背地里“男盗女娼”,在人前也是要体恤弱小的。娼妓能够拿出私房钱资助情郎,在“情义”上,还要被表彰,因为这是社会需要的“正能量”。

        世家大族玩弄一个娼妓优伶,平素是个雅趣的故事,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有利益纠缠,这就成了一个不能碰触的高压线。

        “罗五,你若是只会说‘放屁’两个字,某也懒得和你理论。不过某方才所言,都是有根有据的,旧年扬子县李县令的幕僚,也能作证。”

        一言既出,众人更是震惊,却听这人又道,“诸君莫要以为某是要来争一个‘院士’位子,放心,某家有个几斤几两,这一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院士’乃是宣州体面,乃是百姓表率,自是要寻有德之人。”

        顿了顿,这人忽地笑道:“举贤不避亲,泾县吴义,某家内弟,曾在苏州市舶大使门下修习书法。泾水疏浚河道,就是黄沙埠,便是他主持。某以为,如此德才兼备之人,可为‘院士’。”

        陡然一个漂移,张沧听的腰都闪了,这都是什么鬼?!

        “吴义这个人老夫是知道的,确有才华,不过……老夫怎么听说,当年黄沙埠筹集善款,还有结余,结果却是不知去向啊。这在宣州,倒也不算甚么大事,可要是京城中贵人知晓,莫不以为宣州便是专门出贪污之才?”

        “……”

        张沧以为这是一个漂移,但是万万没想到,漂移之后还有一个漂移。

        这是一个发卡弯,漂死人不偿命。

        刚刚跟谢氏火并了一场,转头自己人却还要咬一回,更加超出张沧想象的是,这些“自己人”掀老底挖黑历史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强。

        而且还冠冕堂皇非常有理,摆台面上都是不能说的破事。

        大开眼界的张沧整个人的脑子都灵活起来,就像是开了加速挂一样,整个人的思维在迅速活跃的同时,也飞快地褪去了少年时的“天真”。

        原来课业上的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时此刻,就是极为拙劣,却又活灵活现地展现在了面前。

        这不是什么众生相,就是恶狗吃屎的糟糕吃相……

        忍着厌恶和恶心,张沧头一回换了一个身份去思考问题。他隐隐地觉得,这些人之所以疯狂地翻黑历史,大抵上也未必真想得罪他人,只是,在那个位子上,要为自家的亲人负责,争夺权利便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事情。

        张沧便琢磨着,倘使自己是父亲大人,又该如何呢?几十年如一日,连嫡亲兄弟絮叨上几回的功夫都没有?还是说“妻子”可以抛开,自谋前程?

        人是复杂的,张沧头一回明白了坦叔所说的“身不由己”,不得不争,不可不争,这其中的道理,这背后的人物,又何其多。

        “唉……这宣城,倒真是个好地方。”

        从宣城出发,便有一条官道,直通扬子江。颜师古来宣州,也不是真个只有“吟诗作赋”和人玩弄小娘子,正经的业绩,还是有一些的。

        不说江堤如何,只说这官道,便是比照淮扬苏常,修的相当严实。官道上的马队车队数量,也能体现出宣州的富庶繁华。

        “怎么,大郎似有所悟?”

        坦叔难得好奇,他对张沧的看护,都是点到即止。张德也好,李芷儿也罢,并没有刻意地塑造张沧要如何成长。

        于李芷儿而言,“嫡长子”需要修炼的地方不多,她这个做娘的只要不出差错,扶持儿子顺利上位,根本不算难事。更何况,琅琊王氏、范阳卢氏齐聚江阴,这些旧时豪门,只能仰赖她鼻息过活。

        即便只是用之以能,张沧只要不是太蠢,要操心的事情,大抵上也不会太多太复杂。

        “以往想人想事,还是太简单了一些。”

        张沧言罢,在马车中看着坦叔,“阿公,此次西行,想来我定能有所得。”

        “有所得就好。”

        坦叔淡然一笑,双手抱着,端坐在一旁,看着车窗外的景致,心情出奇的好。

        少年心志在太平年月,不可能一蹴而就地成长。哪怕是穷苦人家的小郎,也要经历一些摸爬滚打,才会清晰地真切地认识到自己的地位。于是正常的,便卑微地过活,不正常的,或是早早地死去,或是一言不合反他娘的!

        眼见着远处芜湖水碧波荡漾,坦叔心中暗道:也不知道郎君是个甚么想法,大郎愈是这般逐渐成熟,前程愈是不可限量。

        坦叔担心的不是张沧如何不成器,恰恰相反,他担心的,便是张沧成长的太快,超出少年人该有的心志见识。到那时候,江阴也好,武汉也罢,眼见着如此英才“少主”,不动心的人又有几个?

        到了那个时候,张德该如何做?

        想到这里,坦叔原本看到张沧“开悟”的好心情,顷刻间就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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