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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踏破贺兰山缺


(大盟厚赏,怎一个谢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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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硝烟未散,杀声仍炽。猎猎大纛之下的野利荣,朝破军砦方向投以最后一瞥,举臂向前一划:“出发。”

        号角呜咽,旌旗移动,千骑扬蹄,尘烟滚滚。

        筋疲力尽的一万五千步军,加上车马辎重,排成扭扭曲曲,一眼望不到边的一字长蛇状。无论之前是否参战,所有的夏兵,都只有一个字形容——累!或是身体,或是心理。这场战,打得委实太令人心惊与沮丧了。

        日影西斜,泠泠照着这支颓丧的大军,给人一种残阳末日的感觉。上万夏兵拖着沉重的步履,木然前行,频频回首间,长坡山峁上,那硝烟袅袅、遍布尸骸的惨景,如同贺兰绝顶的雪,狠狠揉入嗓子眼,令人寒彻骨髓……

        当所有夏兵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时,孰不知,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先是一个夏兵突兀停下行军脚步,浑然不顾烟尘呛喉,张口结舌,指着破军砦方向,啊啊着说不出话来。随后,越来越多夏兵止步不前,拥堵成一堆,齐齐看向同一方向,表情如出一辙——全是眼珠凸出,嘴巴张大,啊啊有声,活像吞了个大鸭蛋被噎住一般。

        军队的骚动,很快引起野利荣的警觉,当他的目光与士兵们投向同一方向时,这位都统军的表情,与麾下万千普通士兵一般无二。

        破军砦外墙那一堵堵断垣残壁。在同一瞬间,仿佛地震一般轰然坍塌。粉碎成尘。下一刻,无数披甲骑士与健硕战马,破雾而出,纵跃壕沟,沿山坡倾泻而下。

        铁流滚滚,狂飙如风,地动山摇,声势骇人。

        一马当先。冲锋在前的黑马骑将,正是高举铁锥长枪,目喷怒火,杀气暴溢的岳云。

        落后岳云半个马身的骑将,一身黑漆山文字铠,腰悬铁锏,手持大宁笔枪。乌亮的铁盔帽沿下,目光如冰,煞气毕露——正是西征统帅,岳飞。

        几乎与这父子二虎将不分先后,并驾齐驱,一身朱漆甲具的大将。正是徐庆。

        三员当世大将,一前二后,如同一枚锋利异常的箭矢,一往无前,风驰电掣。在这个足以穿金洞铁的铁三角之后。是一个庞大惊人的骑兵楔形阵,那种居高临下、一泻千里的狂暴冲势。足以将任何一支军队,撕裂粉碎。

        野利荣嘴巴终于合上了,却差点咬住舌头——这一刻,这位夏军主将真有自断舌根的念头。小小的破军砦,竟然埋伏着数千骑兵,这些人马是从哪里来的?从天而降,还是从地下冒出来——不好!只怕当真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野利荣终于醒悟,只是,太晚了。

        没错,这支集结了三个旅整整二千五百人马的骑军,正是从地下冒出。

        在察哥集结大军,准备出击定州之前,岳飞先一步率军进驻这个小砦寨,全军一齐动手,仅用半天,就在各个废弃的茅屋内,掘出大大小小的地下室。随后,全军连人带马,全部隐于地下。人噤声,马衔枚,静静等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由于时间仓促,无法做到完美隐匿,别的不说,光是挖出的泥土,堆在房屋内都来不及运出去。夏军在前方开路的哨骑硬探不是瞎子,肯定会进入砦寨检查。如果全军就这么驼鸟似地闷头呆在地下,结果可想而知,瓮中捉鳖都是轻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放一支地面部队,守住砦寨。这支地面部队,人数不能多——事实上在这个小砦寨里,兵力展开的话,也容纳不了多少人。

        地面部队为明,地下部队为暗。明面上的部队,为的就是让夏军的统帅放松戒备心理,如此便可打个措手不及。试想一支敌军正从砦寨下悠哉而过,突然半山腰杀出一支大军,千骑卷平冈,刀枪映日寒,就算是十万大军也得崩溃。

        岳飞本意是想突袭察哥大军,但察哥却根本不欲与之交锋,只以一支偏师看住砦寨,大军迅速脱离,并且整个行军过程,保持对砦寨华军的警惕。在这样情况下,如果强行突击,效果不彰,甚至弄不好还会把自己这几千骑陷进去。所以,岳飞最终放过察哥,将目标盯在下一位夏军援兵统领大将身上。

        野利荣来了,并且如岳飞所料,向破军砦发动一轮又一轮疯狂进攻。战事最惨烈时,连徐庆这铁骨铮铮的汉子都看不下去,挥泪请求尽快撤下地面部队:“五哥!只是诱敌而已,佯败后撤就是了,何致于要将士如此豁命死战,无谓喋血?”

        岳飞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只冷冷问徐庆:“野利荣这样的老将,你是真败还是佯败,他会看不出来?”

        徐庆咬紧牙关,无语握拳,狠狠将泥壁砸出一个拳坑。

        “要么不败,要败就一定是真败!”岳飞握住铁枪的指关节渐渐发白,语寒如冰,“我十二师将士的鲜血,绝不会白流!”

        痛苦的煎熬,漫长地等待,终于等来这破茧亮剑的一刻。

        前方百步,就是惊恐万状、乱成一锅粥的上万夏军;三百步外,那中军大纛之下,就是面如死灰的野利荣。

        岳飞单手高举,大宁笔枪刺破苍穹:“我十二师将士的鲜血,绝不会白流!”

        “我十二师将士的鲜血,绝不会白流!”二千五百铁骑气冲斗牛,声遏行云,二千余支骑兵长矛齐刷刷竖起,恍若一片钢铁丛林。

        “先斩野利荣,后擒杀察哥!”岳飞铁枪一横,平平端持,枪柄夹于肋下,双足一磕马腹。加速冲刺。

        “先斩野利荣,后擒杀察哥!”千声如一。千骑扬尘,千矛平刺,席卷千军。

        残阳如血,红云亘空,山河大地,仿佛披上一层血光。从高坡倾泻而下的复仇大军,有如一柄巨型血刃,凶狠无情地切入已呈崩溃之势的夏军乱阵当中。

        似劈波斩浪。如利剪裂帛,毫无阵形、失魂丧胆的夏军一触即溃,跑得慢的前一刻还是人,下一刻就变成泥酱。没有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士兵,敢于阻挡这股铁骑洪流。没有坚固的阵形,没有坚韧的神经,任何一支军队。在铁蹄奔流之下,都是浮渣。

        以有心算无备,以精锐击残师,以怒火摧敌胆,以枪丛破敌锋,就是这样的结果。

        岳飞的目标非常明确——野利荣!

        击杀或生擒野利荣。将是此战能否快速制胜的关键。

        楔形骑阵所过之处,几乎不需动用刺枪,光是那股惊天动地的气场,就令无数夏兵抱头鼠窜。有部分夏军骑兵试图拦截,但无论怎样催动战马。都难以靠近,被震得东倒西歪。手中武器拿捏不住,掉满一地。

        骑阵最尖锐的铁三角,岳飞、岳云、徐庆,一路冲锋,几乎兵不血刃,杀入敌阵纵深二百步,没有遭倒像样的阻拦。直到距离夏军大纛五十步之处,才有百余护卫仓促迎战。

        这百余护卫全是夏军精锐铁鹞子,但此刻却不能称之为铁鹞子,原因很简单,他们人未着重铠,马未披具装。没有重铠具装的骑兵,还能称之为铁鹞子吗?

        铁鹞子的重铠具装,重量超过五十斤,非战时行军状态下,不可能一天到晚负重着甲。通常都是交由专门配置的负赡兵看管,以备用战马驮运。在猝然遇袭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披挂上阵,更来不及组成战阵。这就是古代战争,最怕伏击的原因——对方是披坚执锐,自个几乎是裸身作战(仅着内甲,在战场上与赤膊无异),不用打都输一半了。

        狂飙的战马裹着一团旋风,一头撞入夏军护卫骑兵阵,一杆长达丈二的铁锥长枪,伸缩之间,噗噗噗串起三个血人,凌空抛掷,挥洒漫天血雨——千骑最前,三角最锐,岳云!

        夏军护卫拼命拦截,但岳云冲势实在太猛,速度太快,许多夏兵的武器刚刚举起时,岳云还在眼前,待挥斩下来的时候,岳云的骑影已冲出十步之外。

        距离中军大纛,还有三十步。

        岳云铁锥枪一震,挑飞三杆长枪,枪杆横扫,拍飞两个夏兵。尚有一骑,似是一员将领,枪被击落的瞬间,迅速拔刀劈向正从身前冲过的岳云后背。此时岳云正对付前方新一批对手,无暇顾及侧后。

        长刀距后背尚差一尺,一杆大宁笔枪如电而至,一枪穿心,将那员夏将这一刀永远定格。

        铁三角,楔形阵,每个骑兵只需专注应对自己前方的敌人,左右之敌,自有两侧战友对付。数千杆骑枪,吞吐之间,夏军骑兵如狂风中的落叶,四下飞舞,在漫天血雾中,层层倒下。

        二十步……岳云呵气吐腥,满脸满身是血,一身天子亲赐的党青甲已布满刀枪斧凿之痕了。战马冲刺到这里,加上层层阻击,其势已竭,而就在此时,夏军中军大纛,开始移动。

        野利荣,要跑了。

        岳云怒目圆睁,把铁锥枪往得胜钩上一挂,反手从马鞍后扯过一个长梭形大革囊,猛力抖开,竟是满满一袋重型标枪。

        岳云将梭形革囊往鞍前一横,双手飞快抽枪,轮番投掷,标枪疾如闪电,枪枪衔尾,连绵不绝。前方阻拦的夏军骑兵,一片人仰马翻,好似多米诺骨牌般倒下,直至野利荣身影暴露。而这时,岳云的标枪也恰好用尽……

        野利荣正打马欲走,蓦闻一声雷霆大吼,骇然回首——一柄被血染赤的铁锥枪,在残阳映照下,闪动着妖艳的红光,挟隐隐风雷之声,以洞穿一切阻碍之势,破空而至。

        野利荣的贴身护卫——那名手捧大纛的夏军甲士亦是不凡,竟在间不容发之际,纵马飞驰,以碗口粗的旗杆挡在主将身前。

        噗!木屑纷飞,铁锥枪宽如巴掌的锋锐枪头。嵌入旗杆,旗杆摇摇欲折。野利荣逃过一劫。

        野利荣惊魂甫定,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忽然眼前一暗,祸从天降——断裂的旗杆笔直砸下,将野利荣连人带马,拍翻在地。

        野利荣这一摔,再未能爬起,乱军之中。无数马蹄从他身上践踏而过……

        五月十八,申时末刻,夏军援兵都统军野利荣,殁于乱军之中。一万五千夏军,崩溃。

        ……

        酉时末刻,天色昏暗,定州城下。杀声渐息。

        夏军攻杀了整整一天,数次攻上城头,又数度被守军击退,城上城下,尸首枕籍,有华军。更多的是夏军,堆了足足五尺高。

        察哥做为一员宿将,对敌我态势认识得还算清醒,也没奢望能一战而破定州。距离一月之期,尚有大半时日。慢慢来吧。

        正当察哥下令鸣金收兵,回营休整之际。突闻后方营寨一阵骚动,随后,连后军都骚乱起来。察哥大怒,正待喝令护卫去察看何事,却见一名留守营寨的指挥使,脸色灰败,连滚带爬奔来,跌扑在马前。

        “都元帅!大事不好……野利将军所率之生兵,遭华军伏击惨败,眼下正……正……”

        察哥又惊又怒,兜头就是一鞭:“正什么?快说!”

        那指挥使任由脸上鲜血涔涔而下,惨然道:“我军近万残兵,正被华军驱赶冲寨……”

        察哥壮硕的身躯晃了晃,差点栽下马来,仰天悲叹:“天亡大夏!”

        与此同时,定州城上,半身尽染的王贵,张口满嘴的红牙,戟指混乱不堪的敌营,纵声大笑:“天佑大华!”

        贺兰山的星空,深邃高远,虽无明月,却有繁星如棋,能见度依然清晰。

        贺兰山下,火光点点,密如繁星。天上地下,火光星光,交相辉映,照亮着……鲜血与死亡。

        一支攻杀一整天、筋疲力尽、瘫软如泥,只等回营休整的军队,被一支以刀枪驱赶、亡命狂奔的军队从侧背冲击,后果可想而知。

        两支大军重重撞在一起,各自为生存,身不由己,自相残杀。杀到最后,想停都停不下来。黑暗之中,所有在身旁打晃的全是“敌人”。为活命,只有先下手为强,身边的人越少,自身就越安全,直到自己也被抱有同样想法的敌人或同袍干掉……

        定州守军自北而南,开门反击;十二师二千余铁骑,自南而北,撒成网状,截断了整个战场向南的退路。夏军溃兵只有三个选择:待在原地,自相残杀,命大就能活;往西,逃入莽莽贺兰山,九死一生;往东,跳入黄河,幸运的,可以捡一条命。无论那一种选择,都足以筛选掉九成以上的夏军士卒,夏军,完蛋了!

        夏军都元帅察哥,原本有逃走的机会,但他坚辞护卫要保护其逃亡的建议,伫马立于大纛之下,似有所待。察哥不蠢,也不是活不耐烦,只是心下明白,遭此惨败,举国兵力为之一空,国家危殆。如此大罪,纵使回到兴庆府,也难逃一死。既如此,何不痛痛快快战死于沙场,让华军看看,党项人,一样有男儿。

        夜色中杀声正酣,一队手持火把的骑兵自南驰骋而来,出现在察哥及一众夏军护卫面前。

        双方距离五十步,剑拔弩张,遥遥对峙。

        一将纵马而出,高声道:“某乃华国西征集团军统帅,岳飞是也!前面可是晋王?”

        察哥推开护卫,策马而出,洪声应道:“正是察哥!岳飞,成王败寇,吾无话可说。既然你我有缘相见,便来一场王对王的决死战如何?莫叫察哥小觑华人可好?”

        岳飞豁然大笑:“既然晋王有此雅兴,飞敢不从?”

        察哥死志已决,临死前还有机会拉敌军统帅垫背,当真开怀。伸手接过护卫呈上之大斧,纵声豪笑:“本王斧下向无五合之将,且看岳将军能撑几合。”猛磕马腹,胯下神骏已极之青海骢,感应到主人的激昂战意,灰聿聿一声长嘶,如箭冲出。

        岳飞安坐马背,好整以暇,将得胜钩上的大宁笔枪摘下,重重插在地上。反手摘下大弓,飞快取箭在手,张弓搭箭,引弦疾射。

        嗖——

        狼牙箭在星光与火光间穿行,仿佛追寻逝去的流光。

        察哥看到了岳飞摘弓,也看到了岳飞射箭,他也想到要勒马闪避或以斧面格挡。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箭矢来得那么快,穿透力是那么大,他根本来不及闪避,更来不及格挡。

        《宋史》有载,岳飞可开弓三百斤,在两宋,这是个最高记录。韩世忠、李成、韩常等人,同样也只能拉开这个弓力,再高就没有记录了。虽然没有记载岳飞是个神射手,但是,如果他的目标是——黑暗之中,箭如流星,去势如电,正中察哥那匹青海骢。

        马首飙血,察哥扔斧滚跌,半天爬不起来。

        射人先射马!

        察哥好不容易爬起来,正欲伸手拔刀,锋利的枪尖已抵在咽喉。

        岳飞神色平静,仿佛适才只是靶场练习,淡淡道:“如何?”

        “你赢了。”察哥松开刀柄,倏地双手齐出,死死攥住枪杆,张开满是鲜血的大嘴惨笑,“本王既不屑逃生,又岂会为你所擒?”

        双臂一绷,壮硕的身躯猛然向前一挺,枪尖破喉,怒血飞溅……

        晋王察哥之死与五万夏军败亡,不仅仅是夏国擎天巨柱倾塌与最后一支机动力量覆灭,更昭示着,百年夏国,即将走向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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