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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君子


沈谦如果知道隔墙有耳,而且那“耳”还是被“剽窃”了版权的苦主,绝对不敢这么嚣张。不过做都做了,也没办法。俺岁数小不懂事,如有得罪之处……你特么来打我呀。

        有了这一场冲突,沈谦已经完全没心情去虚应那群废物了,当日日暮课罢,他连寝舍都没回,便在一道道躲躲闪闪的目光注视之下,趾高气扬的大步离开了本舍。

        离开自然是不想和那些废物再同住一宿。杭城是什么地方?那是与东京汴梁同级别的大都市,还能没人连夜送你回去。就算当真没人愿意赶这个夜路,只要你有钱,什么样的住处找不到?

        落日余晖与漫天晚霞之下,沈谦洒然地甩着袖子穿行在无边的生员海洋之中。众生员或去吃饭或去休息,倒也不会有谁去注意与他们同样着装的沈谦。就这样穿过天中门快要到快堵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在沈谦身后的人群中高声喊道:

        “仲惠兄!仲惠兄!沈仲惠,等一等!”

        “哦?钦叟兄?”

        沈谦闻声停步转回了头去,见是唐恪微微喘着气追了上来,便转身笑吟吟的向他拱了拱手。唐恪满脸都是讪然,目光略略一躲闪,连忙胡乱地回了个礼,颇为尴尬的笑道:

        “那个……仲惠兄放心,小弟并非是要请你回去。今日的事确实……唉,说起来要不是小弟我……”

        “钦叟兄今天晌午是不是故意给我难堪?”

        没等唐恪结巴出什么实质内容来,沈谦忽然板着脸肃然地问了一句,在这么直白的话面前,唐恪猛地一愣,随即就是满脸通红,下意识的连忙摆手道:

        “仲惠兄千万别误会!我本来只是想……”

        “这不就结了么。那你还道什么歉?说真的啊,不是奉承你,在小弟眼里这一舍之中满目戚戚,也唯有钦叟兄这一支算得上出淤泥而不染了。”

        沈谦翻脸比翻书还快,眼见唐恪满脸的惶恐,说着话扑哧就是一笑,登时把刚才的严肃气氛扫得干干净净。

        人家唐恪可是实诚人,没什么曲里拐弯的花花心眼,本来满心满意想解释解释,却不想被这小子开了涮,一时没回过神来,当时就愣那里了,怔怔的一思,接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像个小姑娘似的腼腆笑道:

        “唉,你看小弟这个不透气的,呵呵……其实,唉,小弟才疏学浅,只不过刘学谕栽培,年初刚刚立舍就让小弟做了斋长,虽说不是公选,可小弟职责在身,总还得顾全大局……”

        说到这里他不觉顿了顿,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向沈谦庄重的拱了拱手才道,

        “小弟是个迂人,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仲惠兄晌午说的那番说禅玄机在哪里,不过小弟却不是坏人,清楚仲惠兄心怀坦荡。说句实在话,当初仲惠兄半道入舍,小弟心中其实也有些……呵呵,毕竟这种事实在太少了,仲惠兄年岁又太小,想让人不想偏都难。今天的事虽说是想给仲惠兄一个自证之机,其实,其实,也免不了试探试探你学问的意思,若是……”

        下边的意思自然是“你要是没真才实学,活该受欺负”。唐恪是坦荡君子,可再坦荡这话也太难听,实在说不出口,也只能呵呵一笑就红着脸停了下来。

        沈谦也没有接着接话,只是笑呵呵的打量着唐恪。他前世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所以虽然对唐恪并不了解,但仅凭几次接触以及简单的分析也能知道这是个内方也外方,涉世未深,并不怎么会隐藏自己的实在人。

        这还用说么,这一舍多说也就建立了半年,舍里的生员又来自于外舍不同的班,刚刚建舍的时候肯定谁跟谁都不熟,而且又正逢大家“脱颖而出”正意气风发的时候,谁能服谁?这种情况下斋长一职也只能由“班主任”来指定了。一般情况来说,指定的话只能有两种情况,一个是按学习成绩选第一名,一个是选原先就认识的人。

        可问题是担任集正的刘学谕管理的是上舍和一部分内舍,根本就对外舍不熟,而且看那意思跟唐恪也不像有什么渊源的样子,那么不管是因为哪种原因让他当斋长,可能性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唐恪原来就因为学识不错,在学谕们那里有些名气,这才是最正常的推理。

        至于人家唐恪,通过入学第一天那次接触,沈谦也看出他是什么人了。绝对是个勤勤恳恳,在其位就要谋其事的人。上边下来的命令只要没有让他确信触犯了自己的做人原则,就算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他也会认认真真的去执行,并且想尽办法力求做到最好。你说这种绝对值得信任的人,就算后来舍里有公选,谁会好意思把他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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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的事要不钦叟兄就别提了,要是再说下去那只能是钦叟兄觉得小弟是个戚戚小人,生怕小弟记恨你,今后找你麻烦。”

        沈谦微一低头呵呵笑了两声,唐恪满心里觉得对不起他,只得连忙摆手说了句“绝对不是那个意思”,然而只是一瞬间他便想到沈谦这又是在涮他,接着就偏头自嘲的“嗐——”了一声,惹得沈谦又忍不住一阵大笑,好容易停住了才笑微微的道,

        “机锋这种事吧,虽说听上去玄妙,其实也就是耍点小聪明,跟学识并没有太大关系。人和人性格不一样,钦叟兄是沉稳大气之人,没必要纠结这些花花肠子。嗯……反正小弟觉着这一舍之中也就你一个可交之人,至于钦叟兄看不看得上小弟,小弟可就实在……”

        “嗐——你又来了。好好好,晌午的事不提了。小弟追过来本来是有些话想跟仲惠兄说的,可让仲惠兄这么一绕,却全都忘了。”

        唐侃差不多已经适应了沈谦的套路,连忙讪笑着摆了摆手笑道,

        “是这样,小弟生怕仲惠兄因为今天的事太过气愤,若是就此影响了学业就不好了。仲惠兄考前这两次论学万万不要不来。明年秋上就是发解试,按学里的规矩,今年秋考一过,就要从内舍和外舍之中遴选不到年限、尚不够格入选上舍的卓异之才暂入上舍论学一年备考,发解试之后即便未能取解,只要成绩优异,也可留在上舍。上舍里多为饱学之士,与之论道必然大有裨益,这个机会仲惠兄可万万不要错过。”

        “噢?是这样……小弟多谢钦叟兄提醒。”

        “仲惠兄不必客气。呃,那个,要不你快些走吧,再晚些怕是不大好出棂星门。”

        沈谦没想到唐恪是来说这事儿的,那这意思不就是说再委屈上几天,秋考之后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让那帮废物无话可说,然后光明正大的跻身上舍了么。

        真是个实在人……沈谦拱着手望着唐恪匆匆离去的背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了。这位唐恪唐钦叟确实是那种脚踏实地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心里什么都明白,什么都分得清清楚楚,却绝不肯说“我看好你”之类的奉承话,更不肯背后论说别人的长短——即便心里也对那些人看不上眼——这才是真正符合上古意味的直诚君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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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自然还是要上的,总不能看见天上飞着几只苍蝇就不吃饭,“和顺聚昌”的生意自然也不能放松——至少在还没有完全步入正轨之前绝不能有一点马虎。所以在“和顺聚昌”开业的头几天,沈谦除了去州学,剩下的精力自然大部分用在了酒肆上,以免莫家人压不住阵脚。

        不过现在跟原先只有莫家人参与的时候不一样了,沈谦是“吃干股”的大店东,为了保持自己在酒肆众多雇工眼里的老板威严,以免有人不知好歹犯上惹事,具体的活儿不能亲自去干。所以这些日子只能当个甩手掌柜,没事就这里转转,那里转转,想好好观察观察手底下这些人,看看谁值得重用,谁值得培养。

        未来酒肆的各方面基层管事自然会大部分从现有的人里选择,然而可以总抓一切事宜的大掌柜现有的这些人里却没有一个可以胜任。不过这也没办法,在这个级别上足以信任到可以放权,并且还有胜任能力的人哪有那么好找?至于莫老四么……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而莫小乙至少还得学几年才能有点样子,所以短期内沈谦也只有先两头兼顾着了,而且还得在这个过程中好好物色一下合适人选。

        酒肆刚开业,正是最红火的时候,为免横生枝节,那就不能乱跑,这几天沈谦基本上都是耗在了酒肆里,吃饭自然也在这里吃。不过酒肆里生意实在是太好了些,就算二楼单间开放也是天天客满,而后厨里腾腾的热,还没吃就已经一头一身的汗,根本不是个吃饭的地方。

        所以无奈之下沈谦只得专门让人备了个小桌,吃饭的时候就抬出来放在大厅角落里,供他一边吃一边观察大厅里的情形,吃完了就再搬回去,以免被人长期占住,自己又没地儿吃饭了。

        这么做倒不是沈谦豁出去了想让满西溪都知道他是“和顺聚昌”的老板,而是这个店面是孤楼,后边连个院子都没有,实在找不到别的吃饭地方了。而且西溪就算再繁华,本地人口其实也就那么点儿,相互之间熟头熟脸,“和顺聚昌”大店东这么大的事儿你得达到什么样的保密级别才能完全瞒得住别人?所以,随他去吧。

        好在大宋朝女性地位还是颇高的,可以有自己的财产,就算有哪家暗中的竞争对手想抓沈谦的小辫子也抓不到,毕竟他沈谦有一半干股虽然清清楚楚有据可查,但那上头写的是秦氏的名字,而且秦氏也不是出头应承店面的人,店契上写的是人家莫老四的名字。所以你查呀,你告呀!别忘了大宋朝开明的很,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商贾子弟照样能读书考官,更别说只是吃干股了。

        自家的产业自然没有自己浪费的道理。反正沈谦也不怎么讲究,所以每一顿也就让后厨弄上一两样菜,顺便再温上壶酒活络活络筋骨也就罢了。虽然没有人陪,但满耳朵里都是嘈杂热闹,偶尔还能听到近处桌上传来几段荤素笑话,倒也不觉着无聊。

        八月第一个甲日论学回来之后的第三天大晌午头上,沈谦依然如故的坐在大厅角落里自己的那张专用小桌之前。桌上只有两盘炒菜和一碗汤面外加一壶黄酒,实在是简朴如斯。正当沈谦埋头大嚼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面前晃晃悠悠的过来了个人。

        这人应当是正对着沈谦的桌子来的。沈谦不觉诧异的抬起了头来,刚一打眼,就看见一个五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半旧直缀,满脸红光的胖大和尚也不知道从哪里拽来了一把椅子,根本没用沈谦相让,就乓的一声将椅子顿在了桌子对面。大咧咧的往上一坐,才很是敷衍的合了个十,高声大嗓的笑问道:

        “阿弥陀佛,施主这里没别人吧?”

        这叫怎么个架势?杭州到处都是寺庙,倒是随时都能看见和尚,可这和尚这架势却又实在怪异了点儿。沈谦抬头望着他微微一怔,看见一个没来得及去拦那和尚的小厮满脸惭愧地向这边跑了过来,便向他摆摆手,接着对那和尚笑道:

        “没人倒是没人,不过那边桌上客人起身这就要走了,大师父不妨去那里坐。”

        “那桌?”

        和尚好像根本没听出沈谦撵他的意思,瞪着眼转头顺着沈谦指的方向看了看,接着摇了摇头道,

        “嗨呀,太大了。出家人不可犯贪界,一个人占下七八个人的地方,佛祖也会怪罪的。呃……呵呵,施主,你可信一个缘字?贫僧刚才在店门口打了一卦,恰与这个桌子有一饭之缘,施主不会是在撵贫僧吧?”

        沈谦摇着头轻笑了一声道:“和尚也打卦吗?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就好,那就好,阿弥陀佛,多谢施主。那个店家啊,先上碗筷,让贫僧看看可有什么果腹之物。”

        和尚眉毛眼睛顿时挤到了一起,虚虚的向沈谦起了起手,接着转头喊上了站在身后还没来得及走的那名小厮。那名小厮下意识的望了望沈谦,见他并没有什么不悦的意思,这才慌忙跑到柜前取来了碗筷放在桌上,接着笑容可掬的招呼道:

        “店里的菜谱都在水牌上,大师想要什么只管吩咐小的。就是全素也有……”

        “阿弥陀佛,贫僧看看再说吧,先看看那些菜里头没有葱姜蒜。”

        和尚望着墙上的水牌斜身向小厮起了个手,顿时把那小厮的后半句话堵在了嘴里,实在是让人难受.可人家是客人,没跟你吵没跟你闹,你根本不能说什么,也只好点头笑应一声“大师父慢慢点”,接着就腹诽一句“臭毛病真多”,连忙躲一边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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