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试探之后
之后他们两个干脆坐在岩石上，静静看了一会儿日出，天光大亮，远处的昙江波光粼粼，雾气蒸腾，看上去无比壮阔。
“天亮了，我们回去吧。”
罗祯平站起来，拍了拍长袍上的灰，面上有一丝淡淡的哀伤：“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将顾师兄安葬了。”
沈雩寒知道他也是拂云仙君的弟子，和顾祯华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安慰他道：“在凡间，都讲究入土为安。”
“嗯。”罗祯平点头，“顾师兄一直是我们的楷模和榜样，其实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件事和做梦一样，总觉得我回去，还能看到他……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要是我厉害一点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和顾师兄并肩作战，可是我连御剑都做不到十全十美……我实在是太差劲了，这些话我憋在心里，也找不到人说，就只能跟你讲……”
“不是的。”
“什么？”
“你能成为履霜台拂云仙君的弟子，这说明你的天赋和努力已经远超寻常人千倍百倍了，现在做的不完美不要紧，总有一天你会和你师兄一样，成为你师父的骄傲。”
他想了想，看着罗祯平，问道：“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敢去见你师兄吗？走吧，我陪你去看看他。”
罗祯平眼睛瞬间就红了，他偏开头，抹干眼泪，然后和沈雩寒一起往回走。
顾祯华的灵堂就设在拂云殿，这里是拂云仙君和座下三个弟子的居所，除了罗祯平之外，拂云仙君还有一名女弟子，名叫林茵茵。
他想起在饭堂里，前面的姑娘口中说的林师姐，应该就是指林茵茵。
进入拂云殿，主殿里一片肃穆，顾祯华的棺椁就停在主殿中央，他们进去的时候，殿内就只有纪铭霰和林茵茵两个人。
纪铭霰站在棺椁前，沉默地施法，似乎在探查些什么。而林茵茵的眼神则是死一般的空洞和冰冷，她跪在棺椁前，身姿单薄，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丝由类而外的冷意。
沈雩寒知道这种感受，当年他跪在爹娘坟前时，也如她一般绝望。
他自问从来不懂男女之事，此时却也能看出，林茵茵一定深深地恋慕着顾祯华，那个人的离去，对她而言，只怕比死还难受。
但是她没有哭，连一声抽泣都没有。此时支撑着她的，大概就是那种极致的仇恨。
罗祯平低声道：“之前她掩饰的很好，连我都没有看出来。”
沈雩寒摇头，上前给棺椁中早逝的少年上了三炷香，默默退了出去。
刚刚纪铭霰所使用的术法，应该是履霜台最著名的术法之一，残魂引。
残魂引，就是根据探知尸体体内残留的灵力运行情况，来推测他生气最后一刻所做的反应。这种术法用在普通仙门弟子身上，可能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但是顾祯华是一名极具术法天赋、沉着冷静且有较多对敌经验的少年。
只要知晓他最后所采取的抵抗方式，极有可能可以反推出他的敌人使用的术法，这个世界上，能让数十名仙门弟子瞬间死亡的术法，应该不会超过十种。
他们的死亡太迅速也太蹊跷了，罗祯平说，虽然师父和师叔都怀疑那个人是魔君柳闻韶，与此同时，他们也觉得即便是魔君，也不能在瞬息之间，让几十名仙门弟子毫无反抗之力的死去。不知道纪铭霰使用残魂引，能不能探查出一个究竟。
他们死亡的地点，也着实太奇怪了。
沈雩寒觉得，琼陵上仙之后未必会再来盘问他的身世，他住在这里，只怕另一边，履霜台早已派人去调查他过去的所有经历。
之后几天，履霜台为顾祯华举办了葬礼，便开始筹备弟子选拔大会，由于此次履霜台选拔弟子，所有征得自家掌门同意的六大仙门弟子也都可以报名参加，仙门各派领袖也会齐聚履霜台。
沈雩寒猜测，他们表面上是为了弟子选拔而来，实际上可能是要聚集在一起，讨论枕溪城外发生的这一桩血案。
那几日果然如他所料，没有人再继续盘问他的身世，他每天夜里凝神倾听，也每再听到一句上古遗音。
后来罗祯平给他送来了一套履霜台弟子服，说是问过负责综合□□务的谢子真谢师兄了，可以暂时借一套弟子的衣服给他穿。
“这套衣服原本是纪师兄的，不过他一直没有过来领走，谢师兄说就先借给你穿了。”
罗祯平放下衣服就离开了，只留他一个人。将纪铭霰的衣服套到身上，他意外的发现非常合身，看来他们两个人身材差不多。
就在沈雩寒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被履霜台掌门遗忘时，突然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门外站着一名陌生的弟子，神色淡漠，说道：“沈公子，请跟我去正殿一趟。”
沈雩寒点头，一路上什么都没问，就跟着那名弟子走进了履霜台正殿。
一进门，门就被人从外面关上了，他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只有琼陵上仙、拂云仙君、林茵茵、纪铭霰和一名陌生的男弟子，沈雩寒看了看他的腰牌，上面写着“谢子真”三个字，大概就是罗祯平口中的那位谢师兄了。
“见过琼陵上仙，拂云仙君。”
拂云仙君看着他，淡声道：“之前你说，你出生在南城一个叫河柳庄的小村子，十二岁那年家里遭遇洪水，爹娘双双殒命，你葬了爹娘之后，一路流浪到北地，被一个姓陈的樵夫所救，从此在枕溪城外的荒村安身立命，是这样吧？”
“不错，只是他救了我没多久，就失踪了。”
“之后四年，你一直独自一人生活在那里？”
“是的。”
“你还记得他的样貌吗？”
沈雩寒心头一震，却还是不动声色道：“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自然记得。”
“好，那我们几个就变作樵夫模样，你来认一认，谁是那个救了你的陈樵夫。”
沈雩寒万万想不到他们居然获知了那个樵夫的样貌，突然来这一出，心里暗暗发苦，他从来没见过那个人，怎么可能分辨的出来？
想到临行之前，巽止叫他放心，说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每一个环节都不会出纰漏，看，这不就出问题了？
就在他想着怎么组织语言，将这六年的经历如实陈述，方能逃过一劫时，眼前的五个人已经使用变化术，变成了五张完全不同的脸。
沈雩寒缓缓抬头，正准备说话，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个面孔，他怔忡了一下。
他没有见过这个人，却认得这张脸。
当年他误将枕溪君变成的老樵夫当成好人，听信了枕溪君那番说辞，诚诚恳恳地拜在他座下，做了一个恭顺听话的好徒弟，后来发现一切都是骗局，细思一番，便将那日的事情猜到了一个大概。
原来真的有这个樵夫，原来他早已消失不见，只怕当日枕溪君借用他的躯壳之后，就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众人见他的反应，心里都有数了，纷纷现出原形。
拂云仙君转头对琼陵上仙道：“这几日我已经命人调查了他的身世来历，和他的说法没有出入，经此试探，沈公子应当和此事确无关联。”
说着他微微躬身：“沈公子，这几日多有得罪，我这就命弟子送你回枕溪城。只是风波已起，城外野村近日实在是待不得了，沈公子如果不嫌弃，我可命弟子在城中为公子选择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沈雩寒摇头：“多谢拂云仙君，只是我暂时不想回枕溪城。”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听说履霜台过几日会挑选弟子，我想留在这里，参加履霜台的弟子选拔大会。”
拂云仙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琼陵上仙。
琼陵上仙点头：“履霜台的试炼，天下有志者皆可参加，沈公子若想留在我派，不妨一试。”
离开正殿时，他听到谢子真说：“听前去调查的弟子说，六年前，南海派挑选弟子，他原本应该是最后一个，只是名字还没有正式添到名单上就出事了。据说他当年在家中苦等数年，也没有等到承诺要来接他的仙君，后来一路流落到北方，寄居山林野舍，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出了正殿，外面阳光正好，秋风和煦，他长舒了一口气。
他试着感受了一□□内的魔丹，没有魔息，没有灵力，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凡人。
这些年，他走了很长的弯路，如今兜兜转转，似乎有机会将一切都扭转到正轨。
履霜台挑选弟子的要求一定很严苛，但是对他而言，只要有机会就好。
只要有一个机会，他一定会拼尽全力。
谢子真和纪铭霰紧接着也出了正殿，经过他的时候，谢子真朝他笑了笑。
纪铭霰也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静，沈雩寒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相信他和那件事情无关。那眼神实在是太平静太透彻了，好像所有秘密在那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
往回走的路上，一个蓝袍女道人提着剑朝与她擦肩而过，行动如风，身后还跟着几个履霜台的弟子。
罗祯平远远看到他，朝这边走过来，看着女道人的背影，诧异道：“虹意师叔回来了？”
“她是谁？”
“我们履霜台除了掌门和我师父外，还有虹意、凌华两位仙君。虹意师叔之前一直在外面，没想到连她都回来了。”
沈雩寒好奇道：“那凌华仙君呢？”
“我从来没见过凌华师叔，我入门的时候，他已经被关在禁闭堂思过了。”
“他做了什么，会被关在禁闭堂？”
罗祯平摇头：“不知道，这些年就只有几位师叔会去禁闭堂看他，我们从来都没见过凌华师叔。”
“对了，如今各派掌门都在路上了，履霜台要招收弟子的消息已经散布天下，从明天开始我们会变的特别忙，就不能过来看你了。”
沈雩寒摆手道：“无妨无妨，我一个人也挺自在的。”
罗祯平想了想又说：“过几天就是弟子选拔大会，到时候你再穿履霜台的弟子服就不合适了，你之前的衣服也不适合参加履霜台的试炼，现做肯定也来不及了，要不你还是找纪师兄借一套常服吧，反正你的身材跟他差不多。”
找纪铭霰借衣服？沈雩寒想到那个画面，觉得有点搞笑，不过罗祯平说的确实也有道理，他不是履霜台弟子，到时候穿着履霜台的衣服，难免要惹人闲话。
不就找那个小仙君借一件衣服吗？也不是什么大事。
之后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换上之前自己的粗布衣裳，将纪铭霰的那套弟子服洗干净，晾在院子里晒。
履霜台上的风很大，不到半□□服就吹干了，他抱着纪霰的弟子服，在一众履霜台弟子诧异的目光下，一步步朝长桥那边的阚云殿走过去。
他听到身后有人在低声议论：“他之前穿的道袍是向纪师兄借的？”
“不能吧，我听说纪师兄有洁癖，他能把衣服借给别人？”
洁癖？沈雩寒嘴角抽了一下，罗祯平有没有搞错，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好不容易爬上寂云峰，这一次殿门敞开着，他走到门口，朝里张望了一眼，没看到人。
刚要离开，便听到脚步声从侧面传来，一偏头，就看到纪铭霰从后面的回廊绕过来，衣襟微敞，头发半湿，应该是刚刚沐浴过。
沈雩寒左手抵唇，清咳一声，道：“小仙君，我是来还你衣服的。之前你的新衣服没有领走，我就借来穿了几天，现在已经洗的很干净了，一点味道都没有……”
纪铭霰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接过衣服就往里走。
“且慢，”沈雩寒叫住他，“那个，可能还得麻烦你再借我一件平常穿的衣服……可以吗？”
这次沈雩寒发现纪铭霰很明显地皱了一下眉。
看来不太行。
他赶忙赔笑道：“没事没事，我就是随口说说，我这就走，不用麻烦了。”
谁知他还没抬脚，纪铭霰突然捏诀，施了一个术法，他的粗布衣服立即变成了一套素色常服。
“多谢……”他话音未落，纪铭霰已经闪身进入殿内。
他看着身上的衣服，想着还不知道这位小仙君的变化术能维持多久，可别试炼到一半，衣服又变成了原先的模样，到时候束手束脚，不好发挥。
他心里这样想着，一脚已经踏入了阚云殿，好死不死道：“那个……小仙君，你的变化术能维持到比试结束吗？”
小仙君脚步微顿，然后加快速度朝内殿走了过去，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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