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猿公虔拜无面佛
关楚澜在河边找了个隐蔽处，安置了两辆镖车，拔腿就往城外观音庙走去，眼看雨越来越大。
临近庙口，仿佛看见里面有火光闪动，关楚澜也不忙进去，他潜下身子，朝漏窗往里看，只见里面一位黑衣少年围坐火前，迎着微弱的火光，关楚澜看到眉清目秀的少年脖子上有一条骇人的刀疤，手边躺着一把赤红色长剑，确定是血鳞剑无疑了。他顿时一怔，难道这就是绝门七魄之一的伏矢！伏矢论年龄资历排七魄之二，可论功夫却是其他六魄无人能敌，也是个狠辣的角色。关楚澜暗自揣摩，非毒要我来观音庙，难道这事跟伏矢有什么关系？他正准备推门进去问个究竟，没想到庙口又来了人，还是决定先观望再说。听人语声越来越近，人数最少不下三个。
果不出人所料，三人齐刷刷转过庙口来，看那三人的装束打扮，也是锦衣玉带，不像是落魄江湖人，话里的意思是要到这破庙避雨。伏矢听到人语声，不自觉得按紧了血鳞剑。
关楚澜没有现身，三人说着径直走进庙内，和伏矢撞了个正面。伏矢抬眼一看，眼前的三人，分别着金衣、银甲、黑袍，仪表堂堂、相貌非凡，手上皆有一只硕大无比的玉扳指，提着蛇皮长剑，飒飒威风地走进来，三人打量了一下伏矢，脸上堆笑，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长剑。
金衣道：“外面雨下得着实大，少侠可否挪个地儿，给我们兄弟三个避避雨。”
伏矢道：“看来是庙小，供不下三位大佛，非要我腾地方。”
银甲道：“少侠说笑了，我们实在是被雨追得落魄，衣袜都已湿透，想借少侠的火暖暖。”
伏矢心里明白来者不善，怕是已经认得他七魄的身份，就是不知道这三个人是什么来头。关楚澜在窗外看了个透，金衣苏伯，银甲苏仲，黑袍苏叔，这三人正是如假包换的茗剑山庄的剑宗。茗剑山庄，茗、指浮光枕，剑、则是三苏宗，三苏宗的剑法，在江湖上堪称一绝，精义在一个“妙”字，茗剑山庄也因此得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下有好戏看了。
伏矢头也不抬地道：“我若是不让呢！”
金衣苏伯道：“我们兄弟三人风雨天还要在外奔波，这都是托了少侠的福，让个位置给我们也不为过吧。”
伏矢道：“此话怎讲？”
银甲苏仲道：“看来少侠江湖阅历尚浅，还不识得我们。那今天就认识一下，我们是茗剑山庄三剑宗！若不是你们七绝门偷了我们浮光枕；杀了我们大小姐；截了我们的镖车，我们也用不着在这风里来雨里去。”
伏矢道：“茗剑山庄好歹是名门正派，就这样血口喷人！我们七绝门拿钱办事，向来不做杀人以外的勾当，你们三人将这罪名强加给我七绝门是何意图！”
关楚澜在外听得汗毛直立，看来这案子里蹊跷大了去了。
黑袍道：“大哥，不用跟他废话，抓了他去找七绝门，定能问出个究竟，找回浮光枕。”
伏矢不等他说完，飞起腾身，拔剑出招，金衣说是迟那是快，转身饶步之际，剑已在手上，血鳞剑堪堪点在金衣的颈上，同一时间，金衣的长剑也指在伏矢的眉间。银甲、黑袍齐齐拔剑，从两侧把住伏矢的要害。
眼看情势不利，再这样下去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伏矢一个急下身，用血鳞剑挑起火木直冲金衣飞去，金衣顺势收剑，不得已后躲，银甲、黑袍大怒，持剑逼来，伏矢后躲，两人挽了个剑花，又追过来，细如水蛇的长剑，柔软且锋利，在三剑宗的手中，剑已不是剑，而是身体的一部分，恍如一道道闪电，在漆黑的寺庙中飞舞。
三宗的剑法轻巧精妙，伏矢的招式大开大阖，厚重的血鳞剑在他手里虎虎生风，三人缠斗了四百回合，伏矢见银甲、黑袍都已疲软，终于使出了绝招，“风雪归冥掌”，却不正面打过去，掌风伤及二人，踉跄后退，伏矢也因此元气大伤，金衣看准时机，飞步上前，一个“飞莺穿柳”到了伏矢跟前，又使出一击“乱剑雕花”，挑下了血鳞剑，在伏矢身上开了十几个口子。
金衣拾起血鳞剑端详良久道：“原来这就是当年天山祖师亲自淬炼的血鳞剑，只可惜，好鞍不能配好马，这把剑放在你手里也是浪费，我就收下了。”
伏矢抿了抿嘴角的血道：“快放下，剑有毒。”
金衣听后急忙撂下血鳞剑，已然来不及了，右手青黑，剧痛难忍，惨叫声使这风雨之夜更加凄厉，银甲、黑袍二人纷纷拿剑指向伏矢道：“快把解药拿出来，我大哥要有个三长两短，取你狗命！”
伏矢道：“血鳞剑是用沉睡在天山古潭的赤蟒舌淬炼而成，中毒之后无药可解，只能做掉他的右手，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金衣痛哭道：“我乃茗剑山庄第一剑宗，右手丢掉以后如何使剑！你、你、你倒不如直接杀了我，何苦使这阴招害我！”
伏矢突然起身，夺过黑袍的长剑，直逼金衣，银甲、黑袍追上去已来不及了，伏矢已经砍掉了金衣的右手，霎时间，血溅观音满面。
银甲、黑袍相顾无言，失了主意，金衣大怒道：“杀了他！杀了他！”二人只得挥剑逼来，伏矢一个扫踢，腿风掀起了血鳞剑，又回到了他手中，横手一摆，却疲软无力，显然那一记“风雪归冥掌”耗了太多元气，而银甲、黑袍毫不懈怠，隔空挽了个剑花，飞步上前，使出看家本领“断欲诀”，直要取伏矢性命。此时伏矢已无力还击，眼前越来越黑，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突然，一根拐杖破门而入，就在“断欲诀”欲发之际，打掉了银甲、黑袍二人手里的剑，江湖上能拦下“断欲诀”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关楚澜在窗外也着实一惊，知道今夜注定不平静，有大人物要上场了。
伏矢看到拐杖顿时明白了，气若游丝地叫了声“猿公”。
三人一听，知道事情闹大了，来人可不就是总掌七绝门的白猿公！江湖传言他已有二百来岁，不知是真是假，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影只能说明年龄，而那一脸似邪非邪、似笑非笑的神情，直让人胆战心惊，眼前这个老头子仿佛是从古墓里爬出来的，满身掩不住的戾气。
银甲、黑袍冷汗涔涔，纷纷抱拳道：“见过前辈。”
白猿公既不理会银甲、黑袍，也不理会倒地的伏矢、金衣，径直走上供坛，挽了挽袖子，轻轻拭掉了菩萨脸上的血迹，双手合十道：“菩萨恕罪。”
白猿公已来，再捡不到什么便宜。银甲、黑袍欲要带着金衣离开，道：“今日能够见到前辈是吾等之幸，奈何天公不作美，待他日有机会定向前辈讨教一二。”话音未落，三人已仓皇逃出了观音庙。
白猿公仿佛没听见一般，仍然双手合十，双目微睁，道：“趁火还未熄，小二爷不进来暖和暖和？”
关楚澜知道白猿公已经察觉到他的存在，便也不藏着，一把折扇弹了弹衣衫，抖落了风雨，款款推门而进。
“前辈，楚澜这厢有礼了。”
“堂堂晦明龙塘的二少爷，也有这听墙根的臭毛病！”
“前辈见笑了。今天若不是听这几句话的墙根，还不知道中间有这么多蹊跷事。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请前辈开导。”
白猿公冷笑一声道：“说吧。”
“茗剑山庄三剑宗伤了伏矢兄弟，为什么前辈不让他们血债血偿？”
“七绝门只做杀人的买卖，没有钱，不杀人，明白吗！一旦七绝门内有人在外滥开杀戒，回去是要处以宫刑的。”
关楚澜浅笑一声道：“这也就是伏矢兄弟非但不能杀三剑宗，反而还要救他们的原因是吧。好的，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很多事，盲目涉足这个案子，很有可能被人利用。”白猿公转过头来看着关楚澜，那一双褶皱的眼皮下是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人望而生畏。
关楚澜道：“前辈，这个案子我既然接了，就会一直查下去，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都要把真相公诸于世，哪怕因此要与七绝门为敌，我都在所不惜。”
白猿公道：“孩子，这天下有很多事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更不像你看到的那样。因果相循，报应不爽。老头子我一把年纪，还真是羡慕你年少轻狂、无忌无畏，想试就试试看吧。”
白猿公给伏矢把脉，发现只是些皮肉伤，笑着对他说：“赚了三剑宗一条胳臂，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起来走走。”原来在把脉的时候，白猿公就已把真气输给了伏矢，伏矢气血逐渐恢复，想是无大碍了。
关楚澜脑袋里一团乱麻，这个案子无法解释的地方越来越多，一时之间失了主意，不知道该从何处查起。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白猿公执意要带伏矢离开，留关楚澜一人在这破庙里，他无奈地端详着慈眉善目的菩萨，撇了撇嘴道：“菩萨呀菩萨，现在只剩你和我了，你知道非毒为什么让我到这里吗？难道就是看一场戏？可她也不会料到茗剑山庄三剑宗会和伏矢碰面，难道说这个庙里还有蹊跷？”
关楚澜打了个机灵，就四处翻找起来，可是整个庙宇除了破还是破，一番搜寻无果之后，他无奈地瘫坐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非毒说要我到这里，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转念之间他又想起了非毒的话，她好像对茗剑山庄大小姐扶若的身世很是了解，为什么？还有“回头镖”是什么意思？难道那趟镖是茗剑山庄寄回茗剑山庄的？那么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看来整个案子的症结还是出在了茗剑山庄自己身上，要想弄清楚，必须回去查。
关楚澜放心不下燕复尘，怕他手里没有足够的线索来调查茗剑山庄，从而漏掉可疑之处，所以也顾不得风雨阻挠，一心只想返回茗剑山庄查个究竟。
就在他一只脚已经迈出门的刹那，回首与菩萨告别之际，整个人怔住了，他双目圆睁，像木桩一样地钉在了那里。
整个观音坐像皆是石雕，为何面部光洁如玉？菩萨身上也被溅到了血迹，却不见白猿公擦拭，为何他独独只擦干净了观音面，刚刚不觉得蹊跷，现在看来似有些不对劲。
关楚澜一面往菩萨身上爬，一边默念“菩萨恕罪，菩萨恕罪”，借着庙内微弱的火光他发现菩萨面部周围有一圈极细的接痕，头发丝般的空隙，他五指钩住，试探性地搬弄起来，轻轻往下一拉，菩萨的整个面部脱落了，里面竟是空心的，再看手上的那张脸，分明就是羊脂玉，成色极佳，原来这竟是一尊无面佛。
关楚澜把手伸进去摸索，还真被他找到一样东西，拿到火光下一看，是一根粗短的铜管，小指般粗细，周围有一些棱角，看着这个东西的长度，关楚澜拔下一根头发，量比了一下，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攥着东西飞跑了出去。
顶着风冒着雨，他来到了河边，找到了之前藏好的那趟“回头镖”。将铜管，应该说是钥匙，插进去之后，轻轻一转，听见“咔”的一声，外面一道明锁居然被打开了，往里面看去，暗锁的锁眼非常小，看尺寸，应该是和明锁钥匙中空的地方一样大小的横面。他猜想，暗锁的钥匙定是要套在明锁钥匙之内，从中穿过去，两把钥匙并用才能打开锁，茗剑山庄的机关锁果然名不虚传！可是既然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那么九指神偷霍离又是怎样开的锁呢？看来，找到霍离又成了整个案子的关键，同时也须得留心暗锁的钥匙，这趟镖车既然有鬼，里面还不知有什么乾坤呢。
天快要亮了，太阳也想露脸，总算是风停雨住。关楚澜来到镇子上，听说城南白石桥下开有紫茉莉，味道清甜，想起这些，关楚澜不觉口角生津，一天一夜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还真是饿了。
桥下的紫茉莉开得正好，上面还沾了昨夜的雨露，花的颜色更显清丽。关楚澜不由分说，抓起就吃，一味地狼吞虎咽，突然，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看去，居然是钟离慕，一嘴花草没来得及咽下，差点给呛到。
钟离慕抱手胸前笑道：“吃花的样子都这么难看，你真是没救了。”
关楚澜看着钟离慕，又往她身后看去，一名官差正押解着一个犯人，这个犯人面青体瘦，衣衫褴褛，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那名官倒是长相俊美，身材健硕。。
关楚澜道：“那是什么人？”
钟离慕道：“你没看出来吗？那是个西域蛇族人，在西域父母双亡，于是就到中土求活路，三年前就来到这里了，张老板好心收留他，也都没出过什么事，近来张老板那里接连丢东西，就到衙门里报了案，我过去一查，发现是内贼，东西都在他自己伙计的房间里找到了，于是我就把这个蛇族人带走了。不过说来也怪，最近中土的一些蛇族人频繁犯案，这已经不是第一吏了，于是知府下令，这段时间严禁蛇族人出入城门。”
关楚澜看到犯人的长相时，就知道他是蛇族人。西域蛇族，外表与常人无异，面色偏青绿，舌头也像蛇的舌头一般细长灵活，只是蛇族人的力气要比中原人的力气大很多。蛇族是外面人对他们的称呼，而他们自己称呼自己为龙族人。之前也有不少蛇族人涉足中原，与汉人有买卖往来，他们尊重汉人法度，也没有出过什么乱子，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蛇族人频繁作案，知府只好下令，限制蛇族人的活动。
关楚澜道：“我不是说这个，那个官差长相倒是不错，也是你的手下吗？如此人才只能为你鞍前马后的，岂不是大材小用？难怪你嫁不出去呢。”
钟离一只脚踩在关楚澜的背上道：“老娘嫁不出去干你何事！你要是看不过去，你娶了他啊！”
“就爱说笑，要娶我也娶你不是！不过话说回来，蛇族人的力气那么大，那个官差押得住吗？你还不快回去。”
钟离慕笑道：“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我看是改不了了，有你吃亏的时候。犯人你就不用操心了，押解他的人是我最得力的手下，鬼马！武功超群，只是可惜是个哑巴。”
“哑巴？”关楚澜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钟离慕又道：“茗剑山庄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关楚澜想在真相未查明之前，还是不要说那么多为好，道：“一点头绪都没有，你呢，有没有霍离的线索？”
“看来你还是不放弃霍离这条线。茗剑山庄水心塔用的是他们特制的双重机关锁，不是那么容易被捅开的，霍离恐怕也没那个本事，从他入手也查不到什么，更何况霍离神出鬼没，要是那么好逮，我早就向上面交差了，还用得着你在这里旁敲侧击地去查！”
“茗剑山庄的机关锁我已经见识过了，霍离有没有本事开锁我们暂且不说，关键是你们六扇门。”
“什么意思？”
“浮光枕失窃的同时，贵妃娘娘的妆镜也丢失了，可是那个并不值钱，而且也没有真的丢失，很明显，有人在欲盖弥彰，甚至栽赃陷害。”
“陷害谁？”
“霍离。所以我现在需要先找到霍离，问清楚他与哪些人有什么利害关系，这个案子才能往下查。”
钟离慕苦笑一声道：“你还是不死心是吧，那行，你继续查，如果有霍离的任何线索，记得通知我，我可以在功劳簿上记你一笔，朝廷的赏金够你一辈子吃喝无忧的了。”
关楚澜冷笑一声道：“那就提前谢过大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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