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我是你的神，你是我的鬼

入夜，月华清辉，滟潋如水。

        白纱銮轿，安静飘忽，偶尔有松柏冷香弥散出来，透着一种静谧的安心。

        銮轿之中无声无息，只模糊瞧着，有一人斜躺在里头，醉卧正酣眠。

        几丈外的万蛇窟，彼起彼伏的惨叫，混着嘶嘶毒蛇吐信的声音，仿佛修罗炼狱，叫人骨头缝里都渗出恐惧来。

        倏地，一道猩红流光蹿过星芒的弧度，破开蛇阵，森森白骨的手从中探出来，敏锐抓住一条毒蛇的七寸，尖锐的指骨一掐，拇指粗细的毒蛇顷刻软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几道流光，但凡靠近的毒蛇，噗噗斩断成几截，簌簌落地。

        八音站起身，身上还挂着无数的毒蛇，甚至有些细小的蛇已经钻进腐肉里，欢快地啃噬着。

        这些毒蛇，九重殿是要练做蛇蛊的，平时以人肉喂养凶性。

        所以，对八音身上的腐肉，毒蛇是最喜欢的。

        八音抠开腐肉，揪出毒蛇，挨个掐死。

        “…;…;救…;…;救我…;…;”奄奄一息的声音传出。

        八音转头，就见双唇青乌的黑脸汉子正祈求地看过来。

        黑脸汉子身中蛇毒，没彻底死透，故而一群毒蛇还不想啃。

        他望着八音，咬牙道，“我是大晋红妆楼的人，你救了我，我会向楼主回禀，给你好处。”

        大晋红妆楼？

        八音黑瞳一厉，尖锐的指骨掐进手心里，也没有任何知觉。

        担心八音不信，那汉子继续说，“红妆楼楼主是天下第一美人眉妩，背后其实是大晋摄政王颜西祠，他今年就会彻底铲除南蛮九重殿，你救我，我给你引荐…;…;”

        “好，我救你。”嘶哑破风的声音从八音腹部传出。

        黑脸汉子心头一喜，就见八音指骨挑起琵琶骨上的猩红细线，细线拉长，勒出汹涌滴落的恶臭脓血。

        “叮咚…;…;”森森白骨的指尖拨动细线，伴随片片落下的腐肉，是一阵阵空灵悦耳的琴声。

        音波扩散，黑脸汉子眼神恍惚，面前明明是狰狞腐烂的脸，转瞬就变成了洪荒地狱的场景。

        他惊慌失措，痛苦挣扎，然而往昔做下的孽太多，一个一个都来找他索命偿还。

        “郎君，为何要将我投井溺毙，我是你的妻啊…;…;”

        “爹爹，雪地里好冷…;…;”

        “走开，走开！”黑脸汉子抱着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就是有毒蛇钻进了他嘴里，他也不知道。

        八音松了细线爬过去，哑着声道，“早死早投胎，早解脱…;…;”

        仿佛是受了八音的蛊惑，黑脸汉子脸上起青筋，手脚抽搐，八音握着他的手，放到他跳动的心口。

        “挖了它！”八音道。

        黑脸汉子当真五指成爪，生生抠进胸膛，将自个温热鲜红的心掏了出来。

        八音长身而立，脚下是阴冷的毒蛇，还有殷红的鲜血，黑瞳冷冷森森，身后看不出颜色的大氅随风而动，带起凌乱长发，那气度决绝，宛如烈焰涅槃，风华灼人。

        刹那间，黑脸汉子居然觉得八音很眼熟，且刚才蛊惑他心神的琴声好像多年之前他就是听过的。

        那是一首名为《鼓动》的曲子，沙场临战之前，乐师世家琴家的人都会演奏一番，以鼓舞士气振奋军心之用。

        黑脸汉子的目光落在八音浑身缠绕的猩红细线上，他似乎想起某种可能，眼瞳骤然扩散，心头止不住的恐惧席卷上来，“你…;…;你是…;…;”

        琴七弦！

        铭心刻骨的畏惧，心如死灰的绝望，他连名字都不敢说出口。

        八音漫不经心的将往身上爬的毒蛇一条条掐死，跟着指骨剖开蛇肚，取了蛇胆大口吞下。

        “对，我从黄泉爬回来了。”阴冷如蛇蝎的声音，不带任何一丝波动的在蛇窟中蔓延，只是谁也听不到了。

        辰时末，天地金黄，万物苏醒，木挽站到蛇窟边，大吃一惊。

        整个蛇窟的毒蛇，不下万条，绝大多数都成了死蛇，只余十四具血红骷髅架子的尸首，另外一具，手上还抓着完好无损的艳红心脏。

        最角落的位置，蹲着团黑影，浑身带恶臭，脚下的断蛇几乎积累成山。

        但，它没死！万蛇窟中唯一活着的！

        “我没死。”八音抬头，腐肉被毒蛇啃咬过，脸上就露出淋漓血肉，那张脸，比之前看着的还狰狞恐怖。

        八音站起身，仰头看着木挽，黑瞳阴寒不见光亮。

        木挽面无表情，好一会才道，“殿主召见。”

        銮轿四周，珍珠帷幔轻飘飞舞，今日一早，就有浅浅的丝乐声传出来。

        冷淡的松柏木香余余袅袅，良久，才传来声音，“准，入万劫谷！”

        九重殿万劫谷，一身入谷，万劫不复，生生世世都将是万劫谷的傀儡，九重殿杀人的刀！

        雪白纱幔被一只羊脂白玉般的手缓缓撩开，修长圆润的指尖，在日光下通透白皙，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紧接着，是盛世浩大的优昙婆罗花，暗金色泽，怒放嚣媚，以玄色绸衣为底，一绽千里！

        玄色的优昙婆罗花袍摆在八音面前站定，八音抬头，刺眼的日光下，长发如墨，面带半截镂空金面具的男子，宛如天神般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

        琥珀色的眼瞳，无机质的淡漠，冷硬而无情，却有一种无言的巨大压迫感。

        在这种压迫之下，八音单膝一弯，跪在了九重殿殿主面前。

        此生，她只跪过两次，一次，是为别人的活，而这一次，却是为她自己的新生！

        依稀记得，那人说，“琴七弦，你若乖顺大度，跪下向眉妩敬茶道歉，本王就饶你不死！”

        但如今，她心甘情愿跪在南蛮九重殿殿主脚下，求着出卖灵魂，只为讨来生！

        “厉鬼八音，见过殿主！”与九重殿殿主正式的第一句话，八音没有用腹语，而是努力撕扯喉咙，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这一动作，脖子上又渗出了黑血。

        一根指尖伸出，指腹莹润洁白，挑在八音下颌，迫使她缓缓抬头。

        八音看到，能给予她新生的男人，施舍的道，“记住，本殿浮黎，是你的神，而你，是本殿的鬼！”

        “是，”八音重复道，“殿主是八音的神，八音是殿主的鬼奴。”

        浮黎挥袖，“带去冷幽处。”

        木挽领着八音下去，幼童水泱舔着根糖葫芦凑到浮黎身边，软糯的道，“殿主，万蛇窟里，昨晚有一人把自个的心挖了出来。”

        浮黎重新躺回銮轿上，单手撑头，长发铺陈，黑亮华美，“哦？”

        水泱爬到车头坐好，小短腿摇着，皱着包子脸道，“昨晚上，我好像听到了琴声，和殿主平时弹的不一样。”

        半截镂空金面具下的饱满唇肉，勾起一丝弧度，撩人又禁欲，“它倒是还有几分能耐。”

        水泱咬了半颗糖葫芦，觉得不甜，遂整根都给扔了，“殿主的意思，莫不是那琴声是八音弹的？”

        琥珀色的眼眸纯粹冷清，宽大的玄色长袍，怒放的优昙婆罗花，长至脚踝的乌发，九重殿殿主这个人，就像是最怒放张扬的优昙，刹那芳华，让人见之忘俗，终生惦念。

        “大晋红妆楼，有何动作？”好一会，月牙睫羽缓缓阖上，浮黎淡淡的问。

        水泱细细道来，“大晋王城坊间有传，摄政王颜西祠要娶红妆楼楼主眉妩了，最近，眉妩加派了人手在找绝世名琴——摇光，估计是想讨颜西祠欢心，成亲的时候，风光一回。”

        浮黎睫毛翕动，“摇光七弦琴，十年前，琴家嫡长女琴七弦用北烈家族祖传的一块千年桐木所制，据说，此琴一出，天下万琴嗡鸣，眉妩当真是颜西祠最贴心的红颜知己，想他所想。”

        他顿了顿，又轻蔑道，“既是大晋摄政王大婚，探清时日，九重殿理当送上大礼！”

        水泱笑眯眯地应了，心头的心思早活络开了。

        “地龙翻身，八音出棺，此番异相，红妆楼定然会趁机潜入南蛮，安排下去，见一个杀一个，不得走漏风声。”浮黎一手轻抚鬓边黑发，整个人身上有一种慵懒到极致的入骨风流。

        水泱看的眼神都直了。

        浮黎淡淡一撇，惊的水泱小身子一抖，差点没从木辕上滚下去。

        “更衣。”浮黎半撑起身子，单手揭了金面具，丝滑绸缎的黑发垂落，遮掩了那张俊美到夺人心魄的脸，只冰透的琥珀色眼瞳如星辰般的璨若深邃。

        “本殿的厉鬼重生，本殿自当亲手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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