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炉石 （三）
主教大人好整以暇的态度让牧感到有些不安，反倒是亚历山大在心里安慰她，每每在一些关键的时节，男孩骨子里的执拗就会迸发出来，两个灵魂都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多么难得的素质，因为拥有这种素质的人不知道什么叫放弃。
“您想说什么？”
以塞留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他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上的那枚戒指，脑子里斟酌着措辞。
“弗雷德里克先生，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您和公主殿下会如此相像，甚至到了足以乱真的地步？”
牧摇了摇头。
“我想这只是个巧合而已。”她说道。
“孩子，我相信王党那群人找你顶替公主是个巧合，但这也是整个事件中唯一的巧合了，”主教大人说道，“而您之所以和公主殿下如此相像，是有原因的。”
“您的意思是？”
“公主殿下有个弟弟，弗雷德里克先生。”
主教大人说完，体贴地留出了足够的时间让男孩消化他的言下之意，他则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后者的表情变化。
这种安排是十分必要的，因为即使是牧也被这出乎意料之外的惊人消息给震住了，而她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如何应对，便猛然发现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操控权。
男孩终于沉不住气了。
“我凭什么相信您呢，大人？”拿回了身体控制权的亚历山大看着主教大人，带着些质询的口气问道，“这一切凭什么不是您编造的谎言呢？”
“别着急，孩子，听我说，”以塞留摆了摆手说，示意男孩稍安勿躁，“十四年前，正是我和先王夏尔希·赫克里斯斗得最厉害的时候。当然，我这一生都是这么过来的，在圣堂教廷的时候和枢密庭斗，来到埃拉西亚以后和王室斗，我还和南边的那个半精灵交手，与北边的云端法师议会过招。帝国人大都以为我只是和夏尔希斗得厉害，其实并不是，他只是我众多敌人中的一个，而且远远算不上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主教大人的目光飘向了书房的窗外，仿佛是看向了他戎马一生中那些光辉的岁月。这座书房位于埃拉西亚教廷神殿的最顶端，就在那建筑尖顶上的十字架的下面，所以当男孩下意识跟着主教的目光向外望去时，不经意间便俯瞰了整个狮心城。这座古老而沧桑的城市现在匍匐在这个书房主人的脚下，而后者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任何一丝欣喜。
他直呼先王的名字，没有使用任何敬语，就像是在聊一个死去的老朋友一样，但奇怪的是，无论是亚历山大还是牧，都没有感到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他远远算不上最厉害的一个，”主教继续说道，“于是理所当然的，在先王索罗斯以剑犁地，一手打造的这个人类帝国中，教权第一次完全压过了王权。权柄和荣耀”
“尽归于我。”
亚历山大看着主教大人的身影，他的两鬓已经尽染白霜，但脊背始终笔直，精神依旧矍铄。男孩正被自己的身世之谜弄得心烦意乱，想到之前牧和他说过的话，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所以你就弑君？先王是被你鸩杀的吧？”
主教大人转过身来，仔细地看着男孩。
“这是你第三次让我吃惊了，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对我的许多事情都非常了解似的。”
亚历山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件多蠢的事情，脑海中传来牧疯狂的咒骂声，男孩抿着嘴，保持沉默。
但出乎意料的是，主教大人回答了他近乎无礼的质问。
“去年风月的时候，夏尔希试图派人刺杀我，当然没能成功。我当时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因为在我看来这是弱者象征性的挣扎，就像婴儿总要哭闹一样。我也并不打算就此报复什么，因为当时的局面在我看来是最好的---一个活着的、软弱的、容易控制的赫克里斯。当时在迪雅发生了一些事情需要我全力去处理，所以对于王室那边，我并不想奢求更多了。”
听到“迪雅”两个字时，罪骑士把自己的拳头上的骨节都握得发白了，他是最清楚主教说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的人。
“但问题是，当你身居高位的时候，有些事情即便你没打算做，也会有人帮你去做的。我的属下认为夏尔希派遣杀手的行为必须得到报复，于是夏尔希就死了。”主教大人用手指了指门外，“安排这一切的是罗什福伯爵，你刚刚见过他了。他是为我打算，因此我也并不打算惩罚他，事实上，我还要为他背下弑君的骂名。如果上位者不帮下属遮风挡雨，还有谁会尽心尽力为你做事呢？”
男孩看着主教大人，这是一个权臣，一代枭雄，也是个极为洒脱不羁的人物，如果真的有身后名这种东西，这位大人想必也是不屑一顾的。
“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弗雷德里克先生。”主教大人轻轻摩挲着他的戒指，“我和夏尔希打了几十年的交道，遗憾地说，因为我的存在，夏尔希这几十年过得并不得志。他终日郁郁，还老是担心我会取赫克里斯而代之。偏偏他又继承了赫克里斯家族特有的执拗劲儿，不甘于做一个傀儡，总是要想办法与我对着干。为了帮助他改掉这种坏脾气，阿方索出了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男孩下意识地问道，但随后就反应过来，紧紧抿住了嘴唇。
“夏尔希有一匹很喜欢的坐骑，是一匹来自图拉里昂的银色飞马。那是森林精灵们的军备物资，在埃拉西亚非常少见。我的书记官派了一个高阶斥候把马头割了下来，并且趁夜偷偷塞到了夏尔希的被窝里。据说这可怜的人儿后来在床上吐的够呛。”
主教大人笑着回答，像是在回忆着当年的时光。
“从那以后，先王陛下就对我提出的政令言听计从了。再后来不久，先王后分娩，诞下龙凤双胎，不幸的是，其中的男婴夭折了。”
他顿了顿，慢吞吞地补充道：“起码教廷得到的消息是这样的，你可以想象，子嗣夭折使得先王震怒，下令处死了十个负责保护先王后生产时安全的卫士。”
“精彩的部分来了，孩子，为首被处死的那个卫士，叫做威廉·弗雷德里克。”
“而十四年后，一个名叫亚历山大·弗雷德里克的男孩，顶着和公主殿下惟妙惟肖的一张脸，站在了我的面前。”
亚历山大已经被这劲爆的消息惊呆了，他有些结巴地说道：“所以说，我是我是”
“没错，”主教大人微笑着点头，“您就是当年那个号称夭折了的男婴。瞧，命运是多么奇妙啊，夏尔希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让九个忠心耿耿的禁军卫士陪葬，只是为了确保老弗雷德里克先生能够带着您隐姓埋名。我想，当年那个马头一定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心理阴影。而在兜兜转转十四年后，您自己主动走进了我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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