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蛮荒

一年多之前，北冥的边境。

        硕大的篝火燃烧得很旺，安铎透过火光看见了他们每一个人红彤彤的脸，粗糙而且丑陋。

        安铎从怀里掏出那枚荷包，看着上面的灰渍与血迹，在灰渍与血迹的掩盖下，一个不起眼的“文”字藏在花花绿绿的绣面之下。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肮脏的，只有这枚荷包，是属于他的唯一干净的东西。

        那是文玉还活者的时候送给他的东西。

        大蛇用马刀削了一块肉随手递给了安铎，看到了他手里的荷包，叹了口气说道：“别再想了，兄弟。今天我们打了胜仗，今晚我们就可以喝酒吃肉，若是我们败了，那可就是人家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若是你心中有着牵挂，那么你就会退缩，退缩的人是打不了胜仗的。”

        安铎将荷包放回怀中，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块肉，冷笑着丢进嘴里。“这个不是你所想的定情信物，这是一个死去的姑娘送给我的，我将来要是死的面目全非，可是要拿着这个下地狱与她相认呢。只要我拿着这个，她肯定就会认得我。”

        大蛇以前也算是乡土恶霸，烧杀劫掠无所不干，但是他充军的罪名并不在于此。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奶奶的，那个狗县令就是眼红我女人，才找由头把我给发配喽，你是不知道他当初和我一起分赃的时候，跟我称兄道弟的那个样子。”

        安铎冷静地说道：“我知道那个样子。真让人恶心。”

        大蛇瞥了他一眼，轻蔑地说道：“呵，你不说我都几乎要忘记兄弟你的身份了。文侯家的大公子，你见的世面肯定比我大，前两天皇上下了大赦令，虽然你我不在被赦之列，但是也要多谢你姐姐的孩子出世，让我们那么多兄弟都脱离了这苦海。”

        安铎依旧冷静地像个泥塑，没有去想他的皇妃姐姐，没有去想他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外甥，没有想自己以前的生活，他问道：“大蛇，你觉得这样对吗？”

        大蛇被他这没头没尾地一问，愣住了：“什么对不对的，你是说大赦天下对不对吗？”

        “我是说，北冥本来就只剩下一个空壳而已了，我们还要在这个空壳里如蝼蚁一般地活着。甚至在灾民遍地的情况下，我们还要拿着命去侵占这如同荒漠的土地，这样子对吗？”

        大蛇摸着脸上的胡须轻笑了一下：“我们的命早就压给战神了，打胜了就继续如同蝼蚁地活着，直到老死。败的话，那就直接去见战神。你问我对不对，我是一个强盗，你是一个叛贼，我们怎么有资格说对还是不对？”

        篝火里的火柴噼噼啪啪作响，安铎低声说道：“大蛇，我们揭竿起义吧，我不想死在这里，死在这里毫无用处。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我倒是真的想尝一尝死在皇宫里的滋味。”

        大蛇望着燃烧地越来越旺的篝火，笑着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能死在了这里，说不定我女人宁死不屈于那县令，还在家乡等我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嘴边都挂着轻蔑。

        于是紧接着就是一年多的拼杀。由于来天南充军的士兵们非穷即恶，两人迅速地获得了大批人马的支持，若胜了就可以回家，若败了，那至少，不再是达官贵人口中的草芥。他们有着强大地渴望回中原内陆，家的信念，逐渐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泞郡王的死讯传到安铎耳中之时，他和大蛇已经基本上拥有了整个天南，也就是北冥的整个南疆。

        “泞郡王死了？”安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大蛇在他身旁坐着，不解地问道：“什么这么好笑？”

        安铎停止了大笑，兴奋地解释道：“泞郡王死了，那么泞河郡必然会有动荡，我们离开这破地方的机会来了。大蛇，我们如果可以攻下泞河郡，那么在中原就算是有了落脚的地方，我们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由于林清泞的死，北冥皇上林济再一次巡游齐地，与齐王林清涟会面。

        “这次为了迎接皇上，齐地税赋几乎花去了三分之二，可皇上派来的先头安排事项的何太监还是不满意。”齐地总务于林说道。

        林清涟皱着眉头，显然他对于此事也是十分不满：“现在齐地还不太稳定，军用开支极大，如果再在这种地方花钱的话，实在是不太理智。”

        于林为难地说道：“可是齐王……何太监毕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说的话基本上就是皇上的话，我们是要直接拒绝吗？”

        “初来乍到，估计他也不懂现在齐地的形式糟到什么地步，你能办的就尽量办，不能办的就只能说不能办了。他如果执意要做不能做的事情，你就告诉他，让他自己拿银子出来。”

        “王爷，还有一事。”于林从袖中摸索了半天，摸出了一个信封，呈递给林清涟。说道：“这是楚地寄来的借条，是楚王林韭亲笔所书，我们总务虽然说是掌管财务，但我看事关重大，觉得还是有必要呈报上来。”

        楚地地处北冥南方，地域宽旷，物产丰富。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财务上的问题才对。

        “借条？”林清涟一边疑惑，一边打开来看。发现果然是王叔林韭的字迹。

        林清涟看完之后，将信纸重新叠好，放入信封。心里已经了然。“原来杨歧的残兵老将都逃到了王叔的地盘，再加上天南边军叛乱，内扰外患也是真的让王叔头痛。”

        于林问道：“那这钱是借还是不借？”

        林清涟无奈道：“要是被皇上发现我没钱给他建园子建猎场，却有钱资助楚王，那我可真的是活腻了。”

        “是。属下这就写信回绝。”于林领命，转身退下。

        “等等。”林清涟想了一下，叫住于林：“王叔不给我写信，反倒直接写信给你，这里好像大有深意啊。”

        于林看着齐王林清涟踱来踱去，看了有一会儿，齐王才站定舒展了眉头。

        “齐地账面上的钱没有我的批准不可外借，王叔他知道这点，但他直接写信给你，说明他也不想让我陷入为难，他想借的钱，根本就不在账面。”

        于林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只好请教道：“还望齐王明示。”

        林清涟脸上露出了一丝兴奋：“上次我们查抄令府，我记得足足查出了三百万金，这些可不是账面上的东西。”

        于林也恍然大悟地说道：“那么，我们不光是有钱借给楚王。说不定还有余钱多为皇上建两座别宫。”

        林清涟阻止道：“皇上他能查到的钱，只有账面上的钱，所以我们给他动用的钱，也只能是账面上的钱。不要让皇上或者何太监知道这笔钱的存在，否则，我会考虑总务这个职位换个人坐。”

        这笔钱，绝对不能让林济拿去挥霍。否则，当自己也出现了楚王那样的境地时，又可以向谁借呢？林清涟想到这里，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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