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老太监李邦宁

大都越来越居不易了，不光是外地生意人如此感慨，就是那些京官都要愁得揪断几根胡子，本朝大都城前二十年每亩地皮不过六百两纹银，如今仍是贵银贱铜，已经上涨到瞠目结舌的每亩两千五百两，难怪门下省中省那些大员们有尺地寸土与金同价的说法。

        一栋小院，即便在大都最边缘，也要价到将近千两，进京会考的士子们都叫苦不迭，好在有因时而生趋于兴盛的同乡会馆，才让大多数囊中羞涩的读人没有走投无路，再者有寺观可供租住，一般读人也支付得起租金，才没有怨声载道，只有那些个空有清誉没有金银的大文豪大，一辈子都没钱在大都买下住所，会经常聊以自嘲写上几首诗，既能抒发胸臆，又能博取寒士的共鸣，一举两得。一些出过大小黄门或是翰林的会馆，往往挂出进士吉地日租千文的招牌，这些个风水宝地，倒也供不应求。

        大都会馆大小共计六百家，大多数毗邻而落，位于大都城东南，每逢科举，热闹非凡，人不风流枉少年，这一大片会馆区食色尽有，酒楼和青楼一样多如牛毛，本来赴考士子还担心人地生疏，那一口乡音被大都当地人唾弃白眼，进了大都城，住进会馆，才发现周遭都是故乡人，没钱的也开心，身世家境稍好，兜里有钱的，更是恨不得一掷千金尽欢娱，当真以为这些子弟是钱多人傻？自然不是，有资格进京赶考的同乡读人，大多是寒窗苦读，只差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纸，一旦跳过龙门，总会记起寒酸时候别人才几文钱一只的大饼，或是几两银子的一顿饱饭，他日飞黄腾达，只要力所能及，岂会不乐于扶衬一把当年有恩惠于己的同乡？所以这块被誉为鱼龙片儿的会馆区，几乎所有店面的生意比起其它市井，显得格外好，而且许多已经在大都为官掌权的外地人也喜欢隔三岔五来这边呼朋喊友一同相聚，给同乡后生们打气鼓劲或者面授机宜。

        这幅场景，不过是大元王朝四党相争的一个小缩影，可惜随着死党之一的青党逐渐凋零，往年财大气粗的青州士子就成了无根的孤魂游鬼，在鱼龙片儿这一带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白狮楼本来不叫这个名，叫天香楼，那会儿生意平平，这一年来财源广进，算是赚了个十足饱，归功于去年青楼魁首陆白楼寄寓了附近的一家大勾栏，这名大美人不需多说，对大都男人来说，光凭这一点就足矣。

        陆白楼被誉为声色双甲，名声极好，当朝几位正红的名流清官都曾被她资助，她又是东越官宦出身，本身家世又极具渲染力，不光是白狮楼，附近很多酒楼都沾了大光，人满为患，都是慕名前来的富裕公子哥。

        白狮楼也有几样拿手菜肴，做得辛辣无比，对于口味偏重的食客而言，无疑是一处花钱不多就能大饱口福的好地方，今日里来了一拨客人，人数不多，才三人，但身家不同往日的酒楼老板仍是给足面子，亲自下厨伺候着，没其它理由，带路的那位王公子会做人，跟掌柜的相识多年，经常一起打屁聊天，对胃口。

        姓鲁的掌柜一点都不鲁钝，不光是下厨，连端菜都自己上，除了有跟王公子多年积攒下来的香火情，还有就是王公子身边两位朋友都瞧着不像俗人，其中一位嘛，女扮男装，手法稚嫩，哪里逃得过鲁掌柜的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是了不得的大家闺秀，敢情是王兄弟给达官显贵的女儿给看上眼了？嘿，这倒是好事，以后要是能喝上几杯喜酒，见识见识大都里的大人物，就更好。至于另外一位面白无须的男子，鲁掌柜可就不敢多瞧一眼了，穿了一身说不上手工如何精致的陌生缎子，以往见过的有钱人装束，一经对比，好似都成了土财主的小气派。

        王公子在单独隔出的雅室落座后，对那个掩饰拙劣的女子笑问道：“我的兴大公子，这地儿如何？”

        她冷哼道：“寒酸至极！”

        王公子对于这个答案不感到奇怪，笑眯眯说道：“做出来的菜式也不好看，就一个特点，辣。不过你不总说自己能吃辣吗，到时候有本事别喝一口水。”

        她白眼道：“我渴了喝水不行啊，王保保，你能拿我怎么样？”

        被称作王保保的青年靠着椅背，伸出大拇指，“兴王公主真性情，佩服佩服。”

        女子柳眉倒竖，一拍桌子，怒道：“姓王的，喊我兴公子！”

        王保保无奈道：“得得，谁让你是我妹子。兴大公子就兴大公子。”

        女子不知是赌气还是真心，十分伤人说道：“反正我不当你是我哥，你怎么认为是你的事。”

        王保保一脸忧伤，女子雪上加霜，一脸讥笑道：“还跟我装！”

        王保保不以为意，哈哈大笑，反而很开心。

        本是三人中最为像官家大人的男子则束手站立，毕恭毕敬。看着两个年轻男女斗嘴，面无表情。

        王保保转头笑道：“大师父，来坐着，这里又不是规矩森严的宫里头，咱们啊，怎么舒坦怎么来。”

        两缕白发下垂胸口附近的男子摇头道：“咱家不用跪着就很舒坦。”

        此咱谐音杂，向来是本朝宦官自称，还得是那些有些地位权势的太监才有这份资格和胆量。不过既然年轻男人是王保保，当今最为有权贵的少将军，而女子则是皇帝陛下宠溺无比的兴王公主，那这名被王保保敬称大师父的宦官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王朝宦官第一人，李邦宁。这个称不上男人的老太监，神情有些微微恍惚，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孤寡老人呢，却不知道朴不花在这大都所惧怕的只有大巫师与这李邦宁而已。

        这么一号满朝臣子都要畏惧的该死阉人，每次鲁掌柜敲门上菜后，都要说一声告罪，然后先尝过一口，这才让两位小主子下筷。

        才吃过了两道菜，兴王公主突然放下筷子，闷气道：“这么吃菜跟在宫里有什么两样，王保保，我们去楼下挑张热闹桌子！”

        王保保笑道：“听你的。大师父，今儿兴大公子说话最管用，我们都听她的，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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