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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宋配之女


端门远处的官道之上,缓缓行来一支车队。为首的马车双马驾辕,装饰华贵,一看便非寻常人家。马车周围遍布着端坐马上执刀缓行的骑卒。人人目光炯炯。看去也颇有精锐之相。

        一只雪白柔荑轻轻掀开车帘,而后搭在车窗之上。一旁的侍卫队长见状,便立刻上前,躬身对马车内的人毕恭毕敬道:“不知小娘子有何吩咐?”

        车窗中响起一个轻柔女声:“已经到姑臧了么?”

        马上的那名侍卫队长见状,恭恭敬敬地垂首抱拳道:“已至姑臧城外十里。小娘子且请稍后片刻,便可自端门入城。”

        车窗处的雪白柔荑放了下去,连带车帘也回归原位。将车厢中的一切又遮得严严实实。侍卫队长长出一口气,正待转身离开之时,却又听闻身后的车厢中传来女郎的问话声:“如今端门守将,却是何人?”

        侍卫队长闻言,便立刻又拨转马头面向车厢。虽然车窗上的帘幕再未掀开,不过他依然是恭恭敬敬地躬身抱拳道:“小人已派人打探过,如今端门守将,却是令居县司马李延炤……”

        侍卫队长在车厢外又缓行片刻,车厢内却再也没有传来声音。他便收回心神,继续同身旁部下一起,策马护卫着那车驾,向着远处的姑臧城缓缓行去。

        行至一里外,端门已是清晰可见。城上城下守卫的将卒们身着的素服,在这护卫车驾的一行人眼中更是醒目。然而侍卫队长细细看去,虽然此时正是白昼,然而往日中应当开放的城门,此时却是紧紧闭着。城门前摆放着拒马,一排将卒披甲执刀而立。个个魁梧雄壮,刀光映着他们棱角分明的面庞,颇有一股森然之意。

        车驾行至城门前,从拒马后方行出一名将领,却正是周兴。他将刀交给身旁士卒拿着,而后行至车驾前方,拱拱手客气地言道:“使君有令,自庚寅日午时起,端门封闭。任何人不得自端门出入,还请阁下行个方便,绕道新乐门、九宫门通行……”

        周兴话音未落,对面车驾护卫之中,已是行出一名队长,戟指周兴怒喝:“放肆!车内却是故西平太守、前锋督护之女。尔等怎敢阻拦?”

        周兴见来人甫一到达,便先声夺人出言斥责,心中也是大为不爽。然而依然是强压住火气道:“使君有令,我等不敢违拗。还望阁下谨遵使君训令,绕道通行……”

        那名侍卫队长已纵马缓行几步来到周兴身前,他端详着周兴的盔缨,忽然淡淡道:“这门,你是开,还是不开?”

        周兴拱手低垂下头去:“无使君敕令,一兵一卒不可由此过也!”

        侍卫队长闻言,却有些怒不可遏,当头一鞭子便向着周兴落了下来。周兴猝不及防,肩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他惊愕地抬头,却正看到对方那嘲弄的眼神。

        “故太守乃先公属臣。如今故太守之女由西平千里迢迢赶来凭吊先公,哪有被尔等挡于门外之理!”

        周兴抬起头,愤怒不已地盯着面前耀武扬威的侍卫队长。对方仿佛对他的愤怒全然不放在眼里,还嚣张万分地纵马在门外游走,边走边用马鞭指向城门,道:“开门!”

        一时间,这位队长身后的侍卫们嚣张的气焰达到顶峰,纷纷嚷嚷道:“开门!开门!”

        车帘被掀开一角,车驾中人,正侧目饶有兴趣地盯着外间这一番景象。周兴在自己据守的城门前,众多部下的眼皮子底下受了辱,哪肯善罢甘休。当先便一个箭步跃去,而后右手一伸,便捞住了对面的马缰。

        侍卫队长见周兴竟然一把捞住了他的马缰,并死死拽着,当先更是惊怒,气急之下,一鞭子又是向着周兴紧握马缰的右手抽去。周兴不及放手,右手虽然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子,却仍是万分倔强地紧握着马缰,不放那人走开一步。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空气中又响起一道啪地脆响,却正是那名护卫队长扬起手,一鞭子便抽在了周兴的脸上。

        “滚开!”那侍卫队长厉声斥责,却冷不防周兴乍然发力,拉住他的马缰用力向下一扯。马嚼子勒得那匹马生痛,当即便狂叫狂跳起来,转眼间,便狂癫着,将背上的骑士颠下马去……

        骑士骤然落马,心神一滞,两脚却摔在地上,崴了一下,顿时吃痛不已,当即便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嚎。

        眼见自己的侍卫队长被摔落马下,那队长身侧的侍卫们纷纷大急,连忙抽出刀,催马便向着仍是站在原地的周兴冲去。明晃晃的刀光映射着他们狰狞的脸庞。

        周兴手中并无武器,眼见对方如此咄咄逼人,心中已由先前的怒不可遏转而冷静下来,望着仿佛就在眼前的刀锋,心中乍然颤抖起来。不过自己部下皆在周边看着,顾及脸面的周兴,一时间也是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一骑冲至周兴面前,当先的骑士扬起手中环首刀,眼看就要劈下。直至这时,周兴心中才开始泛起一抹恐惧,他缓缓闭上眼,不敢再面对那柄闪着寒光的刀。

        甫一闭上眼,周兴却听到面前那纵马而来的骑士大叫一声,随即,便是刀剑掉落在地上的清脆响声。先前视线中的那柄刀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周兴心中大奇,方才睁开眼,便听到耳边传来几声微不可闻的咻咻声。

        首先映入周兴眼帘的,便是那举刀欲劈向自己的护卫。此刻他左手紧握着右手,而右手还在不断地向下滴着血。他手中的环首刀早已不知所踪,只见右手手背上插着一支羽箭。那护卫现在已顾不上再耀武扬威,只是捂着手,喉咙中发出一阵阵不似人声的惨嚎。

        周兴心中惊讶,然而这短短一瞬的惊讶之后,更大的惊讶又接踵而至。当先前来的几名护卫连连中箭,一时间,刀剑脱手,掉落在地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几人或手臂中箭,或肩部中箭,一时间再也无法像方才一般耀武扬威。

        周兴惊讶之余,便也明白了箭矢的来源。他转头向后方的城楼上望去,却正见李延炤左脚蹬在垛口上,左手持弓,右手还拿着一支羽箭,笑吟吟地搭在弦上,饶有兴趣地望着城下护持在马车左右的一干护卫。

        这些护卫眼见不过几息光景,冲在前方的这些同伴们纷纷中箭,心中已是噤若寒蝉。再无一人敢上前。李延炤见那些护卫变得规矩了起来,方才收起手中弓箭,随后一撩披风,便带着身边一伍士卒向着城楼下而去。

        紧闭的城门打开一条小缝。李延炤领着五名士卒自小缝中穿过,来到城门外。甲叶碰撞的铿锵声由远及近,没用多少工夫,已来到那几名中箭的护卫身前。眼见他们各自捂着被弓箭射中的伤处,痛苦地一边呻吟着,一边勉力在马背上稳住身形。李延炤面上却是带着一丝嘲讽意味甚浓的冷笑,走到当先那名护卫身前。

        那护卫队长咬牙忍着剧痛,恨恨道:“是你……是你暗箭伤人?”

        李延炤拍了拍腰带上挂着的弓囊,而后拱拱手道:“阁下管不好自己的手,我这张弓,便也认不得人!端门乃使君下令封闭,任何人现下都不得自此门过,这数日来,不管居何种职位者,皆绕道自其余城门通过。阁下为何张狂至此,竟敢举刀砍杀守门将卒?”

        护卫队长一时竟无言以对,不过仍是不打算服软。他瞪视着李延炤,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你等着……”

        李延炤冷笑一声:“我倒不知,你是让谁等着!周兴!”

        一旁早已看呆了的周兴听到李延炤呼唤他,方才赶忙一拱手道:“属下在!”

        “只抓首恶,其余不问!”李延炤抬手一指那名护卫队长:“将此人拿下!”

        “遵命!”周兴心中忽然感到无比的畅快,立时便一挥手,他身边的士卒们,便纷纷听命,向着那名护卫队长围拢过去。

        那队长身后的众位护卫见状,却都是心中一惊。方才李延炤在城楼之上连放冷箭,迫使他们不敢向前,谁也不曾料到,形势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然而若是看着自己这位队长被眼前这伙兵卒擒下,不管走到哪里,他们都是无法交代。更何况车驾中还是故前锋督护宋配的女儿。若是让这位小娘子受了惊,回到治所之中,此事的性质便绝非他们可以担待得了。

        虽然并不知道该怎么办为妥。不过这些护卫们却是在各自的眼神交流之中达成一个共识:不能让这些守门士卒将他们的队长押走。于是在这种默契和共识之下,这些士卒们便催马向前,一齐拔出了腰间的锋刃,便要向着已将他们队长从马上拉下并捆起来的那些守门士卒冲去。

        李延炤见到对面这些杀气腾腾的护卫,已经明白了他们想干什么。他右手向一旁平伸出去,言语中已是带上几分森然之意:“拿刀来!”言罢。旁边士卒已将一杆诸刃长刀递到了他的手中。

        李延炤双手持刀,缓缓向前方平伸出去,朗声道:“我自从军以来,所历战阵凡大小十数场。亲手斩杀之敌,较在场诸位数量,只多不少!若诸位今天想动武,一切后果自负!”

        言罢,李延炤转头向一旁道:“集中!”

        在一旁持刀而立的士卒们闻言,立刻便精神振奋地站到了一起,人人皆是稳稳地用双手持着手中长刀,斜斜向前指出。透亮的刀身映出他们身上的衣甲,一派森然之意。

        “备!”随着李延炤的口令,这些步卒们一齐向前跨出一步。他们的脚步整齐划一地落在地面上,发出踏的一声巨响。虽然此处仅仅只有二三十人的规模,然而在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凛冽气势,却令对面那些护卫决计不敢轻视。

        双方剑拔弩张,那些护卫虽然放弃了立即冲上来抢夺队长的想法,但是却依然不肯放弃。正在此时,一旁的马车车帘掀开,李延炤定睛望去,却是一个看上去二十余岁的小娘子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之下自车厢中行出。

        那小娘子双脚甫一落地,便向着李延炤这个方向朗声道:“若有不可,将军但说,何必为难下人……”

        李延炤将刀立起,顿在地上,向着那小娘子微微躬身以示为礼。话语中却不大客气:“小娘子来姑臧祭拜先公,本是件好事。然而出门在外,切记要看好身旁犬类,免得他们咬了人,倒会给主家惹下麻烦……”

        “你!”一旁仍自强行稳住在马背上的士卒闻言,神情中更现惊怒。然而他一句话尚未说完,车厢中行出的那位小娘子已是唤了数名护卫上前,将他们几个被箭矢所伤的护卫扶下马,向后方而去。

        “将军教训得是!”那小娘子非但并未如同李延炤所想一般勃然变色或是大怒,反而继续笑吟吟地道:“既然这端门入不得,我等便转而自旁门过就是了。不过妾倒有句话想要提醒将军,却也不知当不当讲。”

        李延炤又是微微躬身,道:“小娘子但说无妨,末将洗耳恭听。”

        “使君为何遣将军戍守端门,使君的所有用意,将军心中真的清楚吗?”

        李延炤闻言,却忽然眉头一皱。再望去,那小娘子便笑吟吟地转身向着车驾而去。

        “小娘子留步!”李延炤大喊一声。那小娘子听闻李延炤唤住她,便又转身,问道:“将军还有何赐教?”

        “建兴九年,我随军平叛。在临羌县与令尊也有一面之缘。令尊沉稳练达,正是州中不可多得帅才。对令尊,李某也是心怀敬意。不知若是他日,李某可否前往拜谒令尊?”

        那小娘子闻言,神色中却泛起一抹伤感。她想了想,抬头道:“家父薨于西平太守任上。将军若真有心,便来西平祭拜家父吧。”

        言罢,那小娘子转身便回到车驾之上。很快,马车便在车夫控制之下,掉头向一旁行去。

        “把这人还给他们!”李延炤指着方才抓获的那名护卫队长,对一旁周兴淡淡道。随即,周兴便令两名士卒上前,将那名被他们所抓的队长送上前,任由那些护卫带走。

        “司马?”周兴望着仍然在出神的李延炤,悄然开口道:“我等挡了这位小娘子的驾,是否……是否……”

        李延炤扭头白了周兴一眼:“怕什么?若是她因此怀恨在心,也只会找我的事,与你们无关。把心放肚子里,天塌下来,也是我这个个子高的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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