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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恩同再造


辛彦坐在县府正堂中,一手拍着桌案上的一叠文书,罕见地了怒:“短短三日之间,便接到七份报告,全是乡里遭到虏骑袭击之事!”

        李延炤望着辛彦手边桌案上的那一摞文书,皱眉凝神片刻,便道:“派往各乡里,以及各渡口的步卒业已出,我部骑卒早已集结起来,与谢主簿所部侦骑合为一处,正在试图分组。此时即便再心急,也于事无补。明府且听我一言,待明日各部抵达各处,此事便能见个分晓。”

        辛彦起身在几案旁来回踱了几圈,愤愤道:“恨不能手刃虏贼,为乡人复仇!我虽一县之令,遇事却唯有如此。既不能为长史谋划,又无法披坚执锐,上阵杀敌。定东,为人一世,切莫学我等儒生,百无一用……”

        “明府此言差矣。”李延炤道:“我辈武人可守土,可开疆,但治理地方,安定民众之事,却非得明府这等儒生不可。”

        他顿了顿,又道:“城中留五百军卒驻守,余者尽皆派往各处。我亦当亲率骑卒,追剿这股虏贼游骑,以为枉死的乡人们复仇!”

        “有定东此言,彦便放心了。”辛彦道:“彦便在县府中高坐,等候长史挟胜归来。”

        李延炤行出县府,当即所想到的便是先回到营中,将自己屋后禁闭室中关着的雷融先释放了出来。雷融被关了整整十来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废。他的头和胡子都因为长时间未清理而结成一缕一缕。押解他的士卒们行在路上,都要将头别过一边去,试图躲避着他身上所散出来的这股异味。

        李延炤领着士卒,将雷融带到自己屋中,随后命士卒退下。两名押解士卒如释重负,快步退出。李延炤转头望着雷融,轻声道:“雷百人将受委屈了,某如此行事,倒也是颇不得已,还望雷百人将能够理解李某苦衷……”

        雷融闻言,却是冷哼一声:“李长史好大威风。只是贬谪禁闭我一人,我倒也没什么话可说。然而李长史,不知你强迁外城之民,又将军户眷属都并入乡里,所图为何?莫非我等氐人、羌人,在长史眼中也是那待宰的豚犬?”

        雷融之前身为一个小部落的头领,倒也会讲汉话,只是说起来还不甚流利。因此在李延炤看起来别有一种莫名喜感。然而对于他抛出来的这些问题,李延炤却也是断然不敢等闲视之,急忙解释道:“雷百人将,李某并非不明事理,还请容我向百人将细细道来。”

        雷融不置可否,双眼依然直勾勾地盯着李延炤。

        “先前外城氐羌之民生乱,大出我与辛明府意料。彼时城中兵卒寡少,乱事又乃是突生,我等不得不紧闭内城城门,全城大索。之所以禁止雷百人将与王百人将所部入城,乃是生恐乱民们策动军中将卒一同起事。若任乱兵与乱民合为一处,则局面更难控制……”

        “此事之后,炤作为驻节令居之将,难辞其咎。炤与使君递上表章,请求使君惩处。而县中外城之民,虽为氐羌,然炤心中并无多少华夷之分,将之分散遣往各乡里之中,也正是划出了田地牛羊,欲为这些部落之民寻得一处安身之所。”

        “炤深知民众为乱,多半缘于乏粮少食。乱事之前,炤与明府二人已是采办了不少粮食牛羊,就等其运抵县府,便拨给外城流民众。孰料部落中个别匪类,竟听信虏贼探子的挑拨,生出乱事来。倒也实非炤之本愿。”

        李延炤抬头平视着雷融,却见其依旧一副怀疑不信的神色,只得苦笑着道:“雷百人将若是不信,大可先去沐浴更衣,随后同炤一起去乡里之间巡视一番,也请百人将看看,如今乡里之中,各氐羌民户处境情形,是否如同炤所讲一样。”

        雷融缓缓点了点头:“若长史心口不一,如同虏贼一般,酷待雷某治下之民,雷某便提醒长史一句,先前那等乱事,今后决计是屡禁不绝!”

        李延炤闻言,又是一阵苦笑,拱手道:“雷百人将大可放心,炤若言行不一,百人将当即便可拔出腰间刀剑,斩我项上人头!”

        李延炤在外间等候了一会,便见沐浴完毕的雷融换了一身干净皂衣。李延炤起身拿起几案上放置的头盔,而后引着雷融出了自己屋子,行了一阵,来到营中武库。

        雷融尚还未及疑惑,李延炤已是在武库入口处的司库簿子上写写画画了一阵,而后便引着雷融行入武库,在两名文吏的协同下来到武库当中,在甲架上取了一副战锋营所用全身铁甲,转身递给雷融。

        雷融皱眉看着李延炤手中铁甲,眼神中略带几分嫌弃道:“这东西太重,我怕是不会太习惯……”

        李延炤认真地望着雷融:“最近州境之中,乡里之间都不怎么太平,百人将还是穿上为好。”言罢李延炤已经解开束甲的丝绦和腰带,手脚有些笨拙地为雷融穿戴起这副坚固却笨重的铠甲来。

        “乡里之间……不怎么太平?”雷融拧着眉,疑惑问道:“长史此言何意?”

        李延炤叹口气道:“两日前,谢主簿接金城张府君急报,言道虏贼已派出游骑,在他所属治下乡里大肆破坏。张府君便写了一封军报向我等告警,言及虏贼或已渡过大河,向州境内而来。我与谢主簿计议一番,定下关门打狗之计,打算派出步卒守御较远的乡里,同时增派兵力,封锁附近各渡口,使其无法南渡。”

        “孰料这些虏骑行动竟如此迅,就在我等尚未及调派完毕之时,三日光景,已有七处乡里遭遇虏骑攻击。有些全无防备的乡里便遭了灾,乡民大部被屠戮。而幸存下来的乡里,也正是得益于左近有乡中豪族所筑屯堡,乡民纷纷躲入其中,才幸免于难。”

        李延炤讲完事情经过,又苦笑着道:“此番李某正要下去巡视各处将卒守备情况。路途遥远,难说会不会遇到虏骑。让百人将披上铁甲,也正是为百人将安危着想。”

        雷融闻言,神色不由一紧,他一动不动,任李延炤给他披上那身铁甲。而后便自行拿起头盔,戴在头上。

        李延炤随后去营中召集余下的近百骑卒,各自披好铠甲,准备好武器弓矢,携带干粮水袋等,待一切准备皆已妥当,这支骑卒便出城,李延炤早已安排好哨骑带路,这百来人便向着城外各乡里而去。

        出城行不多久,李延炤与雷融便相继见到数波值守或是巡哨的骑卒。两边一听到马蹄声,皆是万般紧张,直到互相看到武嵬军的旗号方才放下心来。李延炤与各部将佐皆交谈了一番,却也没有得到多少有价值的情报。万般无奈之下,便继续启程,去往离城较远的各乡里。

        百来号骑卒奔驰在路上,那阵阵马蹄声往往能在多山的周围传出很远。在哨骑的指引和带领之下,众人不过行了两个时辰左右,便在天色擦黑之前,来到一处乡里。

        而当高举武嵬军旗帜的哨骑进入村中,却现村中已是空无一人。然而却也未见血迹,尸体等虏贼来劫掠过的痕迹。疑惑之间,却见远处数百步外,有个土堡建在一处小高坡上。天色已晚,那土堡也随之点燃了不少火把,在沉沉暮色中映出土堡的轮廓。

        那哨骑点燃火把,挥动了几下,示意身后的大队停下,随即他便一个人进至土堡下,向土堡上高声喊了一阵话。土堡上据守的乡民们听到不是胡骑,心中便也随之释然。不多会,那哨骑便出信号,示意后队可以上前。

        李延炤见状,便带着剩余的骑卒缓缓向前,不多会便已至土堡之下。堡墙上据守的乡民们又借着火把,细细观察了一阵,方才打开堡门,放这支骑卒入堡。

        堡主人姓麹,名,算是当地一个豪强。昨日有临乡遇袭的幸存者奔至此处,告知有虏骑肆意袭击州中乡里,这麹便将乡民们集中到他家的土堡之中。今晨恰逢有虏骑来袭,见乡中无人,又见到这座土堡,便近前细观一阵,许是见堡墙上据守的乡民们引弓持剑,心知难以攻克,便集众而去。不过临走之前,还不忘在村子周围放了几把火。待这伙虏骑走远之后,随即被乡人们扑灭。

        听过麹讲了一通这几日遭逢乱事的情形,李延炤亦是颇多感慨。他仰头四望,现在堡墙上不止有乡民,居然还有披坚执锐,手执弓刀的己方步卒。

        带领步卒们在此据守的是一名百人长,隶属王诚麾下。李延炤见这些军卒们行止有序,所携干粮、军械、物资等亦是充足,除此之外,这些军卒还带来些许能够飞射短矛的橹盾车,不由得让李延炤感慨起这些中下层将佐思虑事情之周详。

        如今正是产出夏粮的关键时节,给田里的作物除草捉虫几乎是必须。若在这时节无法下地劳作,作物至少要减产三成以上。本来收成就要看老天爷脸色,再减产这么多的话,真会给人一种活不下去的感觉。

        然而来此驻防的士卒们带了三十余辆橹盾车,将之摆设到田间地头,乡民们便可继续下田劳作。倘若有敌骑来袭,左近的士卒们便可就近将这些橹盾车集中起来,结为车阵抵御虏骑的袭击,从而保护乡人们从容撤退。

        李延炤叮嘱带队前来那名百人长,务必争取粮食自给自足,不给乡人们增加负担。那百人长表示所携军粮足够这一百人吃一月有余。若是军粮耗尽,仍需驻守的话,便可遣人前往县城通报给别部司马刘信,可以再度领取军粮。

        巡视一圈之后,李延炤便欲离开。而在旁静静观察了许久的雷融,却忽然喊住了堡主麴,问道:“不知麴堡主这乡中,可有前番逃难来的羌胡民众?”

        麴看着眼前这位高大的氐羌人将领,麴仿佛也察觉到了他与那些羌胡民众之间的一些微妙联系。麴点点头,道:“堡中所纳民户,确有十多家羌胡民众。将军若是想与他们谈话,卑下可将他们唤至此处。”

        望着雷融点头示意可以,麴返身去到堡中,不一会儿便带了数十老少妇孺来到堡中空地上的雷融面前。而行进队列中见到雷融的那些老少妇孺中,有十多人见到雷融,立即便奔至近前,挨着向雷融行礼。眼见便是雷融先前在部落中的部众了。

        雷融见到这十多人,脸上顿时洋溢起满足的笑容,他一边招呼众人起身,一边看向其中年纪较大的一名老者,用胡语问道:“老丈,李长史将你们迁到这里来,生活过得可还好?若是受到何等不公,尽可向我陈说,不必顾虑。”

        老丈听到这熟悉的语言,登时两眼便落下泪来,这反应看得雷融心中一阵憷,只道是这老丈自搬来之后定然受了不少委屈,忙用胡语继续问道:“可是有人欺压老丈?”

        老者抬起手臂,用脏兮兮泛着油光的衣袖揩了揩眼泪,随即便用胡语回道:“头人多虑了,此处明府与李长史已为我等安排好了耕种的田地,或是放牧的畜群。如今各家生活,比之在陇西之中,教刘曜这贼人压迫不知好上多少。耕户家中,县府还配备了耕牛,轮番由各家使用,并未因我等是羌胡而另眼相待。县府官员对我等的照拂与优待,已然恩同再造。”

        “只是如今虏贼再度侵扰,我等难以下地耕种,心中焦急不已。但长史已派遣兵卒前来乡里护卫我等。今日又见头领在军中已然建功立业,老汉也为头领感到高兴不已。”

        听老汉说了这通话,雷融心中稍稍放心了些许。他又望向四周其余羌胡民众,继续问道:“大伙可有不满之处,随时可向我言说。”

        见众人皆默然,或是摇头,皆表示现下日子过得不错,雷融才终于是稍稍放心下来。他上前安抚众人一番,言及虏贼,愤然表示必将这些打扰他们生活安宁的狗腿子尽皆消灭殆尽。

        一众人等骑马行出土堡,雷融却忽然纵马紧跑几步,行至李延炤身侧,转头对他道:“不知长史可有足够军马?若是有,我麾下战士之中,可优选出善于骑射,堪为骑卒之人。”

        李延炤闻言眉头一挑:“若果真如此,雷百人将可是帮了大忙。不知麾下勇士若是转为骑卒,需要操练多久?”

        “他们都是合格的勇士,无需操练便可充为骑卒,长史若不信,尽可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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