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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反戈一击


据守金城渡的守军,正是魏旭麾下一个百人队,并战锋营所部一个百人队。这二百人由周兴亲率,在金城渡筑起营垒,受命阻截南逃的虏骑通过金城渡去往南岸。周兴将营垒设在渡口一旁。营垒外的各个方向,也早已纷纷立起拒马。

        一脸数日,这些部属皆在此处驻守。李延炤严令防守渡口的守军不得妄动,只须将渡口守好。周兴深知此次责任重大,因此也不敢怠慢。他将营中战锋营与射声营各分为两队,而后轮番据守营垒。若是值守的那一队士卒现敌情,再行出报警,令歇息的一队一同登营据守。

        这一日的一切,还是同往常并无二致。周兴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河滩以及对岸若隐若现的金城郡,别生出一种英雄迟暮的怅惘来。自上次坚守令居负伤之后,他觉自己在营中便日渐不受重视了。想来也是,不论营中如今的刘督,还是曹督,韬略武艺皆是力压他一头,使得他不服都不行。

        虽说李延炤来到令居之后,对待自己尚算不错。然而相较于刘、曹这些旧人,甚至于新近提拔的羌胡领雷融,他都凭空觉得自己矮了一头。前番率健锐营前往西山操练之时,李延炤也曾言要将他调去行使别的职权。虽然后来在周兴的反复恳求下作罢,不过周兴还是觉得此番受到李延炤的待遇,与营中别的将佐着实有差。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周兴却忽闻营墙上据守的其中一名士卒敲响手中铜锣,并大吼道:“敌情!敌情!”周兴三步并作两步,登上营墙望去,只见远处,零零星星的胡人装束骑兵,正在玩命地打着马,向着自己率部据守之处直冲而来。渐渐地,这些人马越来越多,逐渐出现三五一伙,乃至成群结队的虏骑。

        这些虏骑奔得近了,才现在渡口前,立起了这么一座营垒。前方的虏骑们放缓脚步,近前一看,却正看到营墙上手持弓弩待的射声营步卒。立在射声营身后身披铁甲,手执长刀的战锋营步卒,此时看在这些溃逃的虏骑眼中,也令他们觉得分外可怖。

        营垒之外环绕的拒马,则成为阻隔他们的另外一层不可逾越的障碍。面对这座精心设计的营垒,已被杀破胆的这些虏贼,顿时油然而生一种望而却步之感。他们若是骑马过去,势必无法通过这些拒马组成的障碍,而营垒上据守的弓弩手,则会毫不客气地将他们射成刺猬。而若是下马步行奔过去,估计连拒马都摸不到,他们便要被射成刺猬。

        就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下,这些虏骑与营墙上据守的武嵬军对峙了将近两刻钟。而在相继来到此处,越来越庞大的虏骑队伍之后,是追踪而来的近千凉州骑卒。

        随着凉州骑卒的逼近,逃至渡口附近的虏骑们纷纷绝望地嘶吼着。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委实已经无路可逃。

        汇聚在远处的凉州骑卒越来越多。他们注视着这些无路可逃的虏骑,眼神中却并没有多少怜悯。各部都在等着自己的主官出冲锋的命令,而后他们便可催马上前,将这些为祸乡里,人面兽心的虏骑撕成碎片!

        这些日子,在乡里巡逻守御之时,凉州本地的骑卒们便多有见到各乡里的惨状。其中不少民户的尸体,都是他们亲手将之掩埋。更兼其中还有不少这些骑卒们的亲人。因此人人皆是咬牙切齿,恨不能食虏肉,寝虏皮,将虏骨拿去喂狗,方解心头之恨。

        无路可退的虏骑们渐渐靠拢,聚集在一起。他们胯下的战马在主人的驭使下缓缓挪动着脚步,逐渐排成一个圆阵。这些人自知在乡里犯下那等滔天大罪,眼前这些数量远多过他们的凉州骑卒,也决计不可能给他们好果子吃,因此虽不抱生还的希望,却仍是摆出顽抗到底的姿态。

        李延炤纵马来到阵前,眼望远处聚集着排成圆阵的二三百虏骑,又转头望望左右裹足不前的凉州骑卒,当即便用马鞭轻轻敲打了一下所乘战马的臀部,纵马向前行了二三十步。随即便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些严阵以待的敌骑。

        “雷融!”李延炤扭过头,冲着己方阵线唤道。不多时,雷融便驱马而行,至李延炤身前停驻,拱手待命:“长史,属下在。”

        李延炤指了指那些列阵准备顽抗的虏骑,问雷融道:“匈奴话你会不会讲?”

        雷融点点头:“我部之前常年居于陇西,与赵国也多有来往。匈奴话确实会讲一些。”

        李延炤抬起马鞭,指向那些列阵而待的虏骑,道:“你便上前,用胡语劝降。告诉他们,降者不杀。若不降,便一个不留!”

        雷融望了望虏骑仓促排起的圆阵,皱着眉,随后低声对李延炤道:“李长史,据属下所见,这阵中不惟匈奴骑卒,还有部分,是氐羌骑卒……”

        “哦?”李延炤闻言,眼神一亮,一个计划已是悄然在脑海中酝酿成型。

        “长史请看,这圆阵外围者,多为氐、羌之人。而在阵内引弓搭箭的,则基本都是匈奴人。”

        李延炤望向远处,确见内外圈的虏骑有细微差别。外圈骑卒看上去颇类汉人。且装备的皮甲武器等,也绝非匈奴骑兵所用,看上去颇有些破烂不堪。而内圈中引弓的则皆是高大阔目,装备精良的匈奴骑兵。

        “既然如此,便请雷百人将前去,用氐羌之语招降。若能令这些氐羌武士斩杀匈奴骑卒,当是更好。”

        雷融在马背上微微欠身,道:“属下当尽力一试。”言罢,雷融便驱马而行,在阵前用胡语高呼了几句。话音方落,被围困起来的胡骑阵中,便已出现一阵骚动。

        李延炤见到那圆阵周遭的氐羌骑兵虽交头接耳一阵,却并未有降或逃的意思,便向雷融高喊道:“告诉他们,擒杀匈奴骑卒者,赏粮米一石,布帛一匹,即刻放归。本将说到做到!”

        雷融转头,放声嘶吼了一阵。方才还交头接耳骚动不已的胡骑阵列,却是变得异常寂静起来。处在外圈的氐羌骑兵犹疑地望向中央的匈奴骑卒,似是在考虑究竟当不当如雷融所说,擒杀他们献给对面的凉州兵,来换取对方所承诺的财帛与自由。

        见到这些敌骑犹疑不定,李延炤立时便挥动右臂。左右将领吹响竹哨,聚集在此的武嵬军骑卒所部便纷纷催马来到阵前,随即排成一个半圆形阵列,隐隐呈包围之势,向着敌军骑卒阵列逼去。马上骑士纷纷拈弓搭箭,数百支箭镞齐刷刷地指向敌骑阵列,令人见之,顿感分外胆寒。

        李延炤高高举起手,对雷融道:“告诉他们,若再不降,我等便弓弩齐。箭矢无眼,还望他们早做决断!”

        雷融又驱马向前几步,停在对方弓矢射程之外,高声向着敌军阵列中用胡语吼道:“长史有命,若尔等执迷不悟,执意不降,我等便弓弩齐。箭矢无眼,还望尔等早做决断!”

        虏骑阵列之中的匈奴骑兵看到雷融已进至弓箭射程外围,登时便有几人拉满弓弦,稍稍将弓上举,向雷融射去。数支箭矢裹挟着风声向雷融直飞而去。雷融见状连忙闪避,而这些出直射距离的箭矢,或因射手修正有差,纷纷落在雷融左右前后。

        处在虏骑阵线外围的氐羌骑兵见状,纷纷转头怒视内圈的匈奴骑兵。一名将佐带着略有不满的语气责问放箭的匈奴骑手:“现下敌众我寡,正当稳住敌军,相机而退,尔等如此鲁莽,不怕招致敌军报复么?”

        阵中匈奴骑卒闻言,便当即冷笑一声,回道:“身后渡口已有敌军严密驻防,身前又有敌骑围追堵截,你们这些杂胡莫不是想降敌?”

        此言一出,双方顿时剑拔弩张。内圈的匈奴骑卒纷纷弃了弓箭,转而拔出刀来,环视着周围的氐羌骑卒。而方才责问的那名氐羌将佐也是一愣,转而戟指回话那匈奴骑兵:“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话那名骑卒端坐马背之上,面带讥笑:“我说,你们这些杂胡,莫不是想降敌?”

        言罢,他伸出左手弹了弹右手所持战刀的刀锋:“若想降敌,先问问我手中刀,答应不答应!”

        话音方落,一声长枪刺入人身体的闷响立即传来,答话那名匈奴骑卒只觉一阵剧痛,胸前已穿出一截枪头。他不敢置信地想要努力回望,却已转不过身去。只听身后乒乒乓乓,已然是匈奴骑卒与外圈的氐羌骑卒动起手来。

        回话那人不声不响地坠下马去,随即边上一名氐羌骑卒的战马前蹄毫不留情地踏上了他的胸口。一名氐羌将佐用本族语高声招呼着左近袍泽:“弟兄们,如今渡口已被敌占,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我等决然无路可逃。敌将既然已许诺我等杀贼立功,我等便不妨一试,或许大伙还能得一线生机!”

        左右聚集的氐羌士卒闻言,纷纷振奋起来,各自一挥手中兵刃:“杀!这些匈奴狗贼,平日掠我资财,欺我乡人,现今还要我等卖命。居然还诬我降敌!是可忍孰不可忍,杀之!”

        方才只是一片嘈杂的阵线,此时却是一片大乱!匈奴骑卒与外圈的氐羌骑卒互相攻杀,乱作一团。氐羌将佐们一边奋力与周遭匈奴骑兵搏战,一边叮嘱左右士卒,在杀死匈奴骑兵之后,务必取其级,以便之后交予敌将,作为凭证。

        匈奴刘赵在击败陈安,占据陇西之后,对陇西居住的氐羌之民采取不间断的高压政策,终于使其在此时收获恶果。氐羌民压抑良久的不满情绪终是在此刻得到释放。各人手中刀枪满怀仇恨地向被他们所包围的那些匈奴骑兵招呼过去。而左支右绌的匈奴骑兵,却不曾料到往日看来乖顺如同绵羊一般的氐羌民,也有露出獠牙,成为恶狼的时候。

        最开始的攻击起于匈奴骑兵无备。因此过了不过半刻钟光景,内圈的匈奴骑兵已是倒下一片。许多人死不瞑目,或许他们到死都未能明白,这些氐羌民往日只有被他们欺压的份,为何在此时反客为主,变成了终结他们的恶魔。

        一名氐羌将佐与为的络腮胡子匈奴将佐斗了已逾三十合,却仍未能分出个胜负。二人部下也皆在互相攻战之中,即使有个别有心想要上前帮忙者,也皆被对方部下截下。于是二人刀光剑影,驭马边挪边斗。须臾之间,刀剑相击,又是斗了二十余合。

        李延炤在阵前,饶有兴致地望着敌军残阵之中狗咬狗的大戏上演。他胯下的坐骑仿佛是嗅到了远处战场上传来的血腥气息,有些不安地来回踱着步,不时打个响鼻。李延炤静静看着残阵外围两名敌军将佐之间的激烈战斗,见两人已斗了数十合仍旧是不分胜负,登时便冷笑数声,随即自腰间取下弓箭,将箭搭于弓弦之上,随即催马向前,逐渐接近手中角端弓的射程。

        当行经雷融身旁时,雷融催马上前,拉了拉李延炤的衣袖,示意前方战阵凶险,不可轻易上前。而李延炤却只是伸手指了指那两名斗得难解难分的敌军将佐,道:“雷百人将莫忧,我只是见此二人不分胜负,料定其余人也难分胜负,不妨助他们一回。”

        雷融指向仍在相斗的那两名将佐,道:“身着皮甲,戴铁盔那人,便是匈奴将佐。而另一人,则是氐羌将佐。”李延炤循着雷融手指方向望去,果然轻易辨出了两人之间的差异。

        李延炤纵马又向前慢跑二十余步,与乱战之中的敌骑军阵已不过四十来步。他右手猛地用力,拉开手中角弓,箭镞直指头戴铁盔的那名匈奴将领。

        须臾过后,李延炤右手猛然松开,弓弦上的箭矢直如流星一般,猛然向着那名匈奴将领飞去。片刻之后,那匈奴将领右肩中箭,手中战刀立时脱手!

        与他对阵那名氐羌将领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天赐良机。他右手猛地挥动,刀锋直直切入那匈奴将领颈项,一蓬鲜血转眼便溅了他满脸。然而他依然是面无表情地上前,手中刀继续挥动,转眼便切下那匈奴将领的人头!

        “你部将佐已授,还不投降?”随着他的高呼,阵中残余那所剩不多的匈奴骑兵登时便愣在原地。随着李延炤一挥手,武嵬军骑兵纷纷上前,才算宣告了这场乱事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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