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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青宫长女


  徐皇后窥听多时,然后不住地摇头,示意太女折身回去。太女扶掖着母亲,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

  “小时候她可是谁也不像。”

  “不,她儿时也像父皇。儿臣从未怀疑过六娣的身世,倒是母亲,往后不要再提这件事,徐家那边也请母亲记得提醒,儿臣有预感,今后要是再有人质疑公主身世就是居心叵测,父皇岂能姑息。”太女的心思一向敏感,正因为这种细腻下造成的怯懦让她的父皇十分不满。

  “我儿言之有理。”

  母女二人在敞亮处立定,凭阑眺望。

  当年质疑六女身世的人至今为止已经死了大半,再看看那张脸肖似皇帝的脸,朝臣的猜忌都能咽回肚中,无言以对了吧。

  徐皇后望望远处的天空,方才还是晴好的天,转眼间,山顶又腾起了层层阴云。似乎要变天了。“回宫吧。”

  中秋节后,北塞的战事愈演愈烈,朝廷派遣的二路援军在皮立本的率领下誓师出征。临安常朝依旧举行,元祐帝在政务上不敢有一丝松懈疏怠,每日带病升殿,闲暇之余,几位公主常陪伴在左右,元灵均也偶尔入宫拜见,和元祐帝切磋琴技,或者玩几局六博,父女没有改变相处方式,还如往日那般话不投机,也常因此迁怒旁人,但在茂生的劝解下,又快速地平静下来,各自退让一步。

  今日天气不错,放朝后,元祐帝命内侍把书搬进长极殿,倚着凭几研习兵法,燕婕妤进来烦扰多时,见皇帝确实没心思搭理才讪讪离去。

  元祐一朝,后闱中的嫔御不多,如今宫中的新人只有燕氏一人。燕氏容貌娇俏,不拘章法,和当年的木兰夫人有几分相像,入宫以来颇得圣心,封号虽在九嫔之下,开销用度却与霍贵妃比肩。就这一点也不足以说明皇帝对她万分宠爱,但如今在宫禁频繁走动的嫔御也就她一人。

  邕国公主仙逝后,霍贵妃变得愈发沉默,整日不是诵经,便是坐在佛龛前抄习佛经,身心清净,不理俗世纷扰,大有将残生寄托在神佛之事上的趋向。看来霍贵妃对帝王家已经彻底心灰意冷,和元祐帝的情分随同令宴的死消失殆尽。这宫禁中真是越来越冷清了。

  徐皇后在宫人的簇拥下来到长极殿。

  “陛下居然有兴致看起兵法了。”徐皇后扫了一眼堆满几案的书卷,含笑抚摸着封皮。

  “年少时我立志要做育人子弟的教书先生,后来同室操戈,为保性命投笔从戎,当了打仗的将军,造化弄人,却造就了英雄。”

  北塞危机有所缓解,元祐帝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心情愉悦,面庞也恢复到康健的颜色,和皇后说起年轻时的战绩尤带着几分自得,但朝廷无将领可出,自己又不能带兵亲征,不免又有些烦闷。

  “自古美人爱英雄,陛下要是当了教书先生,爱慕英雄的美女岂不哭死啊。”徐皇后自以为说了妙语,笑得前俯后仰,意识到御前失仪后,赶紧抬袖遮唇,掩饰笑意,脸色也变得古怪。

  她曾无数次见过木兰夫人的无礼。木兰夫人是宫里最不守礼法和规矩的女子,她想笑就大笑,想去的地方就骑马去,她根本不在意虚礼尊卑。

  每每忆及那段不愉快又伴随着温馨的过往,身体便会如锥心般的疼痛,为何要发生那种事?如果她不死,那个成形的孩子也会降临人世……元祐帝腮边的笑靥稍纵即逝,嘴唇轻轻颤抖着。

  “陛下怎么了?”徐皇后平静地望着他。

  皇后的头发有些散乱,鬓边抻出了多余的发丝,元祐帝抬手将那捋乱发拢到耳后。

  徐皇后愣了愣,眼中升腾起淡淡的雾气。

  元祐帝的视线再次落回书卷,把嗓子里的咳嗽声慢慢压下去。身体愈发不济,看来不服老也必须承认自己的确老了。但太女还没有监国之能,他还不能松气。

  不知道皇帝心思的徐皇后抚摸着金玉堆叠的发髻,心中划过一丝暖意。既然选择的是不易之路,持之以恒终有报的。她凝视着香案上的紫金香炉,若有所思。

  内侍进来禀告,太女前来见驾。

  帝后各自整理好情绪,端正坐姿,太女元蓥匆忙地走上殿来,挽衣向双亲叩拜。

  元蓥着一袭甘草黄飞龙云纹绢锦公服,绾起双鬟,饰以龙凤珠冠,一副人妇妆扮。元蓥今年十九,与同龄人相比还显得年轻几分。

  “太女从何处过来的?”元祐帝问。

  “儿的课业完成了,太傅准许提前下学,儿……就先过宫来探望父皇。”

  元蓥热汗涔涔,在母亲的对面坐下来。她的眉目娴静温雅,时常弯起的眸子亮如繁星,肖似其母徐皇后。

  “在学业上,太傅对你倒是宽容大度得很,也许我该和他谈谈。”元祐帝抚着颌上的短须,另一只手叩在几面,五指轻轻地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听完这些话,元蓥紧张地咬着牙。侍女递上绢巾,元蓥轻轻拭着脸,但新渗出的汗水又滚下来,怎么也擦不尽。

  “看你热成这样子,何必跑着过来啊。东宫宫人都到哪里去了。”徐皇后一脸嗔怪。

  元蓥摇摇头,终于把汗水攒干了,“父皇误会了,太傅待儿极为严苛,每篇政论解析透彻才肯下学。”见父皇表情不再严肃,又才继续说道,“……想以前,儿还是公主的时候,和妹妹们同在国子监学习,八娣九娣最怕他,听到翌日要抽背都会吓得哇哇大哭。”

  “还有这种事。”

  “嗯,是真的。”见元祐帝真的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元蓥暗暗松了口气,看向徐皇后,“方才听皇娘在笑,好久没见到皇娘如此开怀了。”

  “不过是逗你父皇几句玩笑话罢了。元娘,东宫殿现下走到何处了?”

  “儿夫和妹婿从东海出发也有半月了,应该早就过了常山,仔细算一算,不日便能到临安了。”谈及即将归来的夫婿,元蓥满怀欣喜,两颊飞起了红云,于是忽视了父亲逐渐变得冰冷的神情。

  元祐帝不喜东宫驸马已是人尽皆知。

  东宫驸马穆良佐乃是穆太宰的幼子,其祖母徐氏为皇后嫡亲的姑母,常常带着穆良佐入宫与皇后作伴,穆良佐和太女自幼相识,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是皇室中为数不多的青梅竹马的恋人,徐皇后也有意促成二人婚事。在去年的五月,元祐帝和徐皇后做主为二人举行了国婚,两人新婚不久,元祐帝派遣穆良佐随惠驸马到东海督促海防,欲锤炼打磨一番,穆良佐不念皇帝的用心良苦,满腹抱怨牢骚,元祐帝有所耳闻后对这个蒙受祖荫的世家子弟更加不喜。

  三位驸马中,惠琰敦厚忠实,元祐帝对他最是放心,李慈铭花言巧语,欺哄公主不可饶恕,穆良佐更是蠢笨愚昧,只盼这一趟东海历练能让他有所收获和改变,及早在群臣面前树立王君威信,不要给太女添麻烦。

  元祐帝颔首咬牙,拈起兵书继续翻阅。

  北宫山的枫树一片连着一片,仿佛鲜血染红的一般,渲染着大半天幕。

  时隔三年,临安物是人非,当初的长亭之约不在,讲诉北宫山故事的执扇不知行踪,临安却繁荣如初。

  繁荣到底只属于临安一城,元灵均告别了狒狸村拮据的生活,和曾经的一切作别,但她依然记得每日吃着野蔌,夜里挑灯习字的场景。樊姜常常教训她尊卑不分,并再三告诫天潢和庶民的云泥之别,和平民深入接触会大损国君威仪。元灵均始终都记得。

  “主君,时候不早了。”

  内侍哭着脸,把酒壶倾斜过来给元灵均看,提醒她已经喝光了一整壶酒。

  “多事!这算什么?”元灵均撅撅嘴巴,一把夺过酒壶,塞到身旁小童的怀里,“临安的酒难喝死了,远没有巴陵的甘醇。连楹,再沽一壶来。”

  她没有半点醉意醺然,还大方地挥舞着袖子,指使乖巧讨喜的连楹下楼给她沽酒。

  这次回封国她要把玉顶乌骓马带走,令宴的养子连楹要留在镇国公主府,寒螀受命陪伴着他,把他抚养成公主府真正的后人。

  想起寒螀说的话,元灵均平复了一日的情绪又起波澜,狠狠地拍了一下小几,内侍差点没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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