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入宫（三）
安弘熈挥手摒退了众人，兀自拿起桌上的喜秤，挑起汪梦凝的红盖头。
他凝视着汪梦凝那张在烛火映衬下熠熠生辉的脸庞，多少有些动情，开口轻声唤了句：“梦凝……”
然而，大概是因为心中无爱吧，汪梦凝面对他毫无任何感情。虽说是两人的新婚之夜，汪梦凝却硬生生将自己撇成旁人。
她始终不能理解安弘熈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但绝对和她一样，没有丝毫爱的成分在里面。
她平静地对他道：“我并不喜欢你。”这是不争的事实，想必安弘熈也心知肚明。
安弘熈却勾唇笑笑，转身倒了两杯酒，端着走到她面前，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她，见汪梦凝不接，他也不生气，“那又如何？如今，你不还是成了我的妃。”即将，还会成为他的人。
汪梦凝实在难以理解他的想法，难道在他心里，无所谓彼此有没有感情，只要有了夫妻的名义，就算她对他毫无感觉，他也不在意吗？
汪梦凝看着他，“你……都不在意吗？”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很多，难道他不在意她喜不喜欢他，也不在意她心中有人，更不在意她与他的弟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安弘熈将酒杯放到汪梦凝手里，“这天下都是我的，喜欢我的人，想要成为我的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不缺你一个人的喜欢。我也知道，你放不下宸璟，但是，如果能让你放下他，转而爱上我，这才是我的能力，我很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事情。”
汪梦凝在心里默默骂了句：有病。
安弘熈接着说到：“你现在可是暂理东宫，地位相当于皇后，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的言外之意便是，她把他能给她的都给她了，无论是身份也好，地位也罢。
汪梦凝却露出一脸不屑的讥讽：“皇上也说了，我是暂理，既然是暂理，那迟早是会有人来取代的。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如果他真的有心，当初就应该直接把她封后，而不是“凝妃”，说是暂理后宫，实则只是一个延缓之计，随时可以收回她手中那看似至高无上的权力。
安弘熈同样讥笑着反问道：“你就觉得自己不会是皇后吗？”
“梦凝无德无能，能成为皇上的一个妃子已是荣幸之至，不敢再有过多的妄想与逾矩的追求。”
“你……”她这一脸诚恳的模样，惹怒了安弘熈，他一拳重重地砸在床上，温软的床还是出了好大一声闷响。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皇后之位就这么廉价，这么让她看不起吗？
下一刻，安弘熈粗鲁地将她按在床上，一旁的红烛燃得“噼啪”作响，因为他动作太过于突然，原本端在汪梦凝手中的酒杯，也猝不及防地掉在地上，里面的酒洒了一地，溢出淡淡的酒香。
他力道之大，将汪梦凝紧紧地禁锢在怀中，无论汪梦凝怎么挣扎，他依旧稳如泰山。
紧接着，他便将手伸在汪梦凝的衣领处，将她的盘扣一一解开，汪梦凝又急又气，无奈她与他之间力量悬殊太大，无论她怎么用劲都推不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她忽然摸到了袖中段宸璟递给她的匕，也顾不得其他，“唰”的一下将其拔出鞘，将锋利的刀面搭在安弘熈的脖子上，威胁道：“皇上，若是你再敢乱动一下，当心小命不保。”
她这并不是恐吓，她汪梦凝不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任何一人能胁迫她，就算是皇上也不行。
安弘熈低着头，暼了一眼那泛着白光的匕，慢慢从她身上下来，整整凌乱的衣服，“很好，汪梦凝，既然你不知好歹，那你这一辈子，都休想朕再上你的床。”说完，他“哼”了一身，拂袖而去。
汪梦凝听他这话，暗自松了一口气，若安弘熈真能说到做到，那她求之不得。
饿与困交加，再加上各种事情繁杂，她已身心俱疲，最终，她重重地跌坐在地上，看着摇曳的烛光，渐渐失神。
段宸璟从入席以后，便开始不停地喝酒，就连站在他身旁的侍卫，都不记得他喝了多少，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重新斟满了一杯。都说一醉解千愁，但他怎么越喝，神志却越清醒，清醒到能背出汪梦凝白天与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果然伤她太深了，说了相忘于江湖的是他，说了宁愿要荣华富贵，也不要浪迹天涯的还是他。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未曾想到竟如此伤人，直到汪梦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的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当初汪梦凝的绝望。
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涧水轩，酩酊大醉的后果，便是睡到不省人事。
第二天，沁儿端着水打开门，看见跪坐在地上，头趴在床沿上的汪梦凝，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小姐，醒醒，天亮了。”
汪梦凝睡得并不安稳，她一唤她便醒了“怎么，天这么快就亮了吗？”
好在安弘熈上无父母双亲，少去了晨昏省定，不然哪有这么好的福气能让她睡到天明？
沁儿将她从地上扶起，“小姐，昨天与你一同入宫的几位娘娘们，已经在前厅侯着了。”
“什么？”想来也是，虽然与她一同进宫的有好几个朝廷官员的女儿，可唯独她封了妃，她们都是嫔，她的身份自然要比她们略高一筹，向她请安也是在情理之中。
人家都在前厅侯着了，汪梦凝也不好意思让她们久等，免得被别人说她才进宫第一天就摆架子，可是那一大推莺莺燕燕，也着实让汪梦凝头疼。
这要是在青楼多好，可是，这是皇宫，还不一定待会儿会遭到怎样的冷嘲热讽呢。
汪梦凝用最快的度穿戴完毕，她选了一身淡紫色的长裙，梳了一个流云髻，看上去高贵又不失大方。
她尽量让自己步子沉稳一些，让人看上去，就像那种受过良好的教养的大家闺秀，可她心里却特别不习惯自己这样子，总觉得别扭得紧。
“让各位……额……妹妹久等了。”这宫里可真不是好地方，最边上穿浅绿色衣服的姑娘，明明看上去就比她老好多，这不是占她便宜吗？
那些原本正襟危坐的嫔妾们都像受了惊的麋鹿，忙不迭失地跪在地上，“给凝妃姐姐问安，姐姐万福金安。”
汪梦凝看着这跪了一屋子的人，多少有些被吓到，她慌忙想上前去将她们扶起来，却被站在她身侧的一个姑姑打扮的宫女抑制住。这是安弘熈特意派来她身边，说是指点她的宫女，听说在宫女里威望极高。
她生来就是一副古板的麻将脸，看上去就是那种特别不好说话的样子，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汪梦凝多少是有点怕她的。
汪梦凝见她对着自己摇摇头，当即生硬地收回了迈出去的那只脚，干咳两声清清嗓子道：“都起身吧。”
“谢凝妃姐姐。”
“呵呵”汪梦凝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尴尬地笑两声，“那个，你们随便坐，不用客气，把这里当你们的家里便可。”
说完，她率先翘个二郎腿，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抖腿看着她们，还别说，能入宫作妃嫔的人，到底是有几分姿色的。
在场的人看她这坐姿，都惊得合不拢嘴，这凝妃到底是凝妃，到底是有她与众不同的地方，不是她们所能比拟的。
一旁的沁儿头痛地抚额，自己小姐果然端庄不过一盏茶，才几步路的时间，她又拿出了那一副流氓痞样，真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这事情还没完，她们见汪梦凝这么做，都心想凝妃姐姐这么坐，一定有她的道理，也许这就是她被封完妃子，而她们只是嫔的原因。
这么想着，她们都争相模仿起汪梦凝来，都跷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还是时不时地抖两下。
毕竟，大家都是初次进宫，人生地不熟的，每个人都害怕自己会被当成异类排挤，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尽管她们其中有几个不愿意这么坐，觉得有损大家风范，但又害怕遭到挤兑，也别扭着这么坐下来了。
汪梦凝刚意识到自己的坐姿太伤大雅，刚刚打算换个坐姿的时候，不经意地抬起头，却看见那些嫔妾们都清一色地翘个二郎腿，比她还流氓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对这一群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实在是相见恨晚。
以前，她只要这么一坐，她爹娘就免不了对她一顿教育。现在可好了，进宫后她爹娘也管不到她，安弘熈又懒得鸟她，她貌似身份位置挺高，今后她爱怎么坐就怎么坐，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么一想，积压在心里的郁结顿时消散了几分。
她哈哈一笑，少了几分拘谨，“各位美……妹妹，何不一一自报家门介绍一下，大家也好相互了解，利于交流感情啊。”
“我先来吧！”坐在汪梦凝左手侧第二个位置的女子率先开口，她放下腿，站起来对着大家行了个礼，“各位姐妹有礼了，我是户部侍郎李家的女儿，我叫李嫦潋。”
汪梦凝点点头，她最欣赏这种勇于做第一个的人，多少都比其他人有勇气得多，“潋嫔妹妹好，快请坐。”
“谢凝妃姐姐。”
接着，站起来第二个人，也就是汪梦凝所说的那个，看起来比她老好几岁的那个人，她一张脸看上去温婉贤淑，但唯独生了一双霸气侧漏的大刀眉，虽然被精心修理过，但那眉色是在是太了黑，还是掩饰不了它的存在感。
来的时候汪梦凝看得不仔细，如今细细一观察，汪梦凝却对她那一双个性十足的眉毛移不开眼，全程忍笑盯着她的眉毛看。
可惜了这一对好眉毛，要是生在一个男儿身上，肯定能平添几分英气。或者长她脸上也好啊，至少她女扮男装逛青楼的时候，就可以省好多画眉毛的颜料。
唉，浪费啊……
只听她开口道：“各位姐妹好，或许我看上去是比你们大了一点……”
“噗”汪梦凝一个没忍住，当场笑喷，何止大了一点，这大了太多了好吗？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皇上要是知道他把那么大年龄的女儿送进宫来，会不会直接削了他的官职？
那姑娘看了一眼汪梦凝，汪梦凝忙道：“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刚刚茶喝得太急，被呛着了。”
那姑娘便接着说：“不错，我好像比在坐的大部分人要大一些，我已经年方二八了。”
“噗”汪梦凝刚喝进去的茶，尽数喷了出来，她没听错吧？年方二八？换句话说，她才十六？
她的亲娘啊，这可开眼界了，她还以为她大概二十了，这么说来，那她的眉毛至少让她看上去多了四岁左右，哇，好神奇的眉！
汪梦凝这次是真被呛着了，她一顿猛咳，沁儿和几个宫女连忙给她顺气。待她觉得好些了的时候，才对着那些看着她的人道：“那个，不好意思啊，这宫里的茶我一时喝不惯，总会被呛着。”
这是，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想起，让汪梦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看向声音的主人，只见是一个身穿鹅黄齐襦裙的姑娘，脸微微有点婴儿肥，但除脸以外，其他地方却很瘦，看上去似乎没有多少肉的感觉。
她对着汪梦凝道：“家父向来爱茶，我进宫也带了一些上好的茶叶，若是凝妃姐姐喝不惯这宫里的，我一会儿就差人送些来给凝妃姐姐，当然，若是各位姐姐不嫌弃的话，我也差人给姐姐们都送上一份。”
汪梦凝一听有白得的东西，才不管它是茶叶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当即眼神亮地爽快应下：“那感情好，有劳妹妹的人跑一趟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这只不过是动动腿脚的事情罢了。”
坐在她旁边的姑娘也不顾汪梦凝在场，开口问到：“听说工部尚书素来嗜茶如命，如此说来，妹妹是工部尚书杨大人家的千金了？”
她又恭敬地行了个半蹲礼，“姐姐慧眼，妹妹我正是工部尚书的小女儿杨清嘉。”
继她之后，其他人都一一起身作了自我介绍：
“各位姐姐好，我是兵部侍郎家的……”
“各位姐姐好，我是刑部侍郎家的……”
“……”
虽然也就八个人，一轮下来汪梦凝却依旧没能记住几个名字，但唯一可以认定的是，她们几个和她一样，都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被送进宫后诚惶诚恐，生怕做错一点事情的人。这样也正好，省得她去应付那些她们的心机与暗算。
她们几人都聊得甚是投机，当冯煜海来传达皇上口谕的时候，看到的场景是这样的：
凝妃娘娘坐在主位上，把脖子伸得老长地与其他娘娘聊天，其他娘娘皆清一色地翘着二郎腿，磕瓜子的嗑瓜子，吃橘子的吃橘子，看上去跟逛酒馆似的，他去逛酒馆都没这么痞样过。
本来皇上让他来传话，说是进宫第一天，怕各位娘娘不熟，特意在御花园里设了宴席，以便各位娘娘互相熟悉熟悉，现在看来，皇上还真是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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