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柳先生（二）

　　林雨韵对柳先生有很深厚的感情，柳先生对她亦然。

　　林府四个姑娘，她原本是都教的，可最后在她脾气下坚持下来的只有林雨韵一人。

　　她柳先生还记得林雨韵小时候的样子，明明小小一个人儿，被她骂了也不敢哭，顶着一双含泪的眼睛，忽闪忽闪，泪水悬而不低，背靠着墙一句一句带着抽噎背书，哪怕对她害怕极了，第二天还是会乖乖坐到位置上来等她上课。

　　她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毅力，慢慢教着就发现这个小姑娘很有天资，再慢慢往后才发现这个小姑娘其实很可怜。

　　林雨韵的父亲太霸道，霸道到不允许她去分夺她姨娘的关心和疼爱，霸道到让她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起本不该她年纪承受的压力。

　　明明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柳先生却知道她不快乐，这种不快乐被她藏在淡然的面庞之下，却已经印入灵魂。

　　柳先生是心疼林雨韵的，可她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她的心疼总是掩盖在刻薄的话语之下，明明是关心，由她说出来，就变成了训斥。

　　柳先生私底下懊恼，却管不住自己的嘴，改不了自己的脾气。

　　好在林雨韵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总是能够敏锐地捕捉到柳先生刻薄话语下的关心，柳先生心里别扭，更多的却是放松和心疼，她为林雨韵的体贴而心疼。

　　她曾研修过心道学，明白只有心思敏感的孩子才能够从细微处捕捉大人内心的感情，因为她们总想着去讨好大人，以换取自己更多的安定。

　　这是一种病，在心道学里面叫做缺乏安全感。

　　柳先生想了去多办法都无法走进林雨韵的内心去治愈她，这是她的遗憾，也是她的心病。

　　林雨韵就像是她的孩子，试问有那位母亲能够抛弃掉自己的骨肉？

　　这世上能够让柳先生动容的，除了学问，也只有林雨韵的事情了。

　　因此，当她知道林雨韵既然不打算带她一同前往边城之时，她的内心才会如此焦躁和忐忑。

　　不仅林雨韵没有安全感，她亦然。

　　更或许，说是她教导林雨韵，其实是她依赖林雨韵更多一些。

　　既然彼此依赖，就不能相互抛弃！

　　柳先生并不觉得自己一辈子跟着林雨韵有什么不对，她又不是白吃林雨韵的饭，大不了等林雨韵有了孩子，她再交她的孩子读书习字就是。

　　好些人想请她去作西席，她还不愿意呢！

　　越想越烦躁，柳先生从来不是个喜欢在俗事上多费心思的人，她直截了当地同林雨韵说道：“你把我的名字添到你的嫁妆单子上去。”

　　柳先生是奴身，没有自由和尊严，她如果想要和林雨韵走，就必须作为陪嫁的奴一起放到嫁妆单子上。

　　林雨韵抿唇不语。

　　她不想柳先生同她一起去边城，一是因为柳先生身体差，边城的严寒气候对她有害无益；二是因为柳先生的身份尴尬，她不愿意让柳先生的名字出现在她的嫁妆单子上，那会让她觉得是对柳先生的侮辱。

　　显然，柳先生并不如此想。

　　“我不与你分说，你如果还认我这个先生，就把我的名字写上去，若不然……我累了，你走吧。”

　　到底说不出分道扬镳的话，柳先生愤愤然闭上眼睛，直接对林雨韵下逐客令。

　　林雨韵无奈，又等了一会儿，见柳先生完全没有缓和的迹象，只能无奈叹气道：“既如此，那先生就先休息吧。”

　　林雨韵低低的咳嗽两声，起身时有些头晕。

　　到底是她太托大了。

　　柳先生见她如此很是心疼，但一想到如果此时妥协，之后所谋之事怕也要成空，便狠了心肠，对外头的汀菊和徽墨发脾气道：“都是死人啊，没看到你们姑娘已经弱不禁风要倒下了吗？明明是躲天竺，偏要去学做蒲苇，怪不得一辈子心苦多思。”后面这句话却是说给林雨韵听的了。

　　林雨韵苦笑，扶着汀菊的手站稳，“先生的心意我明白，是我没有思虑周全，先生别动怒，大夫说了，心态平和才对你的旧疾有利。”

　　柳先生打蛇上棍，说道：“既如此，那你还气我！”

　　林雨韵苦笑：“我这就回去重新考虑。”

　　柳先生想着她还在生病，别扭道：“距离你出嫁的日子还远着呢，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你还是赶紧把你自个儿给养回来吧，风吹就要倒的样子，真是难看。”

　　至此，大家也可以看出来，林雨韵一个闺阁少女为何说起自己的婚事时脸不红心不跳还特别坦然了，这都是上行下效，柳先生教的呗。

　　柳先生说话直来直往的，且她教人不拘一格，除了三教九流她没有接触过也教不了林雨韵以外，只要是不违反禁忌，就没有她不敢说的。

　　林雨韵耳濡目染，自然也就习惯了。

　　林雨韵带着问题而来，空手而归，还多了一门官司，这是在不是一门划算的买卖。

　　汀菊为林雨韵打抱不平，埋怨道：“柳先生也真是的，多大岁数了还改不了这脾气，以后也不知道谁受得了她。”

　　林雨韵板脸教训道：“先生的是非也是你们能够说的！”

　　汀菊明知道会挨骂，但就是忍不住，被林雨韵教训了低着头，心里更为林雨韵委屈了。

　　九姑娘是她见过最好的姑娘了，为什么好姑娘就没有好结局呢……

　　汀菊心里黯然。

　　汀菊的话给了林雨韵一个提醒。

　　她是好心把柳先生留下来，却忽略了最大的一个问题。

　　满府上下，确实没有一个人能够受得了柳先生的脾气啊。

　　有她在府里，自然没有人敢动柳先生，可她出嫁之后呢？柳先生还能过的现在这般安稳无忧吗？

　　她倒是可以把柳先生托付给十二妹妹，但一想到两人，一个孤傲高冷，一个桀骜不驯，短时间呆一起还可以，时间一长怕也是鸡飞狗跳。

　　林雨韵十分头痛。

　　要不还是听了柳先生的意思，把她一起带走吧，放在自己身边总是更安心些。

　　要不是因为是在带不走耿姨娘，林雨韵是连耿姨娘也想一起带走的。

　　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自己在乎的人都想保全，一辈子操心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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