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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章 江湖路 删除掉人生更多路


  麻陂镇。

  悦来客栈。

  今夜的天气不错,虽然挂着那弦弯月有点昏黄,星儿也稀稀落落的,而阵阵凉风吹拂,还是稍许可以洗涤心灵上的躁动。夜过三更,整座客栈大部分客房已经熄灯安歇了,剩下那有数的几盏灯,似乎经过了一场激烈的研讨和争论,最终还是耐不住寂夜的打熬,相继退出了坚守的阵地一一熄灭了,到了最后,只有那么一盏孤灯,始终如一忠贞不二地顽强地坚持着它的信仰。

  于是,这盏灯,成为了整座悦来客栈的导航之灯。

  淡淡的孤灯之下,一个长袍如墨的中年大汉安安静静坐在床前,全神贯注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人。

  中年大汉不仅长袍如墨,肤色也偏于黝黑,脸型倒也端正,配着那利剑般眼眉,以及深邃的让人灵魂都要忍不住为之颤动的眼神,倘若不是因为他黑衣黑脸的形象在直观上被扣分,应该是一名比较帅的型男。

  而床上的女人在肤色上面恰好跟他相反,白嫩的要命,甚至,在脸色上基本可以定格为苍白如雪,一种接近没有血色病态的苍白。

  女人的年纪不好说,说她四十出头吧,却皮肤光滑细腻,即便是二八芳华都难以堪比,说她芳华少女吧,而紧紧关闭的眼角处却又可以依稀看见一道细长的鱼尾纹。

  远处,传来三更鸣锣。

  女人身子微微一震,缓缓睁开眼睛,恰跟注视她的一双眼睛遇上了,怔怔的,一种难以言语的温柔慢慢的涌现,微弱道:“霍大哥,一路上,你已经非常劳累了,现在,有了林药师的医治,我感觉好多了,你就放心的歇歇吧。”

  黑袍大汉点点头道:“我久未进中原,错以为只是杭州的段大师可以医治你的毒伤,关山万里,却不料段大师已经离开了杭州,扑了个空,幸甚的是,天可怜我,让我遇见贵人,知道这里居然隐居着一位医学国手。夫人,我们该多谢那位恩公。”

  女人道:“嗯,可惜,我们只是知道他自称梦三少,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大汉呵呵笑道:“夫人倒不必忧心,前些日子,你的病情让我无暇顾及其他事儿,待你恢复之后,我们自然有的是时间去寻见,报答他的恩情。”

  他的夫人眼眉露出一丝骄傲的神采,道:“那是自然,我夫君乃关东一刀霍君健,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那是决计不欠别人的。”

  大汉郝然一笑,眼里一丝失落一掠而过,笑笑道:“夫人,古人云,愚父赞儿愚妇夸夫,夫人冰雪聪明,怎么却也脱俗不去,倒是让为夫汗颜了。”

  女人笑笑,嘴角微微撅起,道:“我就为我夫君骄傲了,咋滴,谁个不服的,有本事放马过来啊。”

  大汉霍君健无奈的微微一笑,忽然,笑容在脸上一凝,皱眉道:“夫人啊,看来,是真的有人不服啊,敢情还不少呢!”女人凝神一听,也不由微皱娥眉,道:“不仅不少,还都不是庸手。”

  他们夫妇这边厢还准备深入研究和探讨一下这些好手此刻降临客栈的意图,屋外已经有人朗声道:“在下淮阳沈梦龙,听说,关东大侠霍君健霍大侠入关中原,在下等忝为中原武林,自当尽到地主之谊,特来拜访,幸不以冒昧唐突见责,还请霍大侠金面一见,以慰神往夙愿!”

  霍君建坐着看着床上的妻子,微丝不动,淡淡道:“沈大侠客气了,霍某拙荆抱恙在身,不宜见客,霍某需与身边照看,虽然霍某有心与各位相见,拜谢各位拳拳盛意,却奈何身不予事便,只好辜负了各位,留待他日,容霍某再入中原,一一拜谢。”

  “噢,原来如此,尊夫人病情如何,我们认识的名医高士却也不少,霍大侠或许鲜及中原,无如,让我们做一回向导,也算是作为中原武林所能尽的一份情谊,你看如何?”

  “非常感谢各位的高义,拙荆已为名师着手医治,假以时日修养得度,便可恢复了。不管如何,各位之热忱之恩情,霍某却是记挂于心的。此际,正值更深露重,霍某多有不便,也就不与各位相见了,各位,请回罢。”

  一阵子的沉默。

  兴许,人家霍大侠说的没错,如此夜半更深的,人家都说了夫人有病在身,要好生休息,且需要他做丈夫刻不离身的照顾,让人家出来会客,究竟有些儿强人所难了,假如凭主观上的任性进入人家屋里,即便是理由充分的去拜访人家,那也一种很没有礼貌和缺乏素质的行径啊!

  屋外的人似乎都纠结万分,他们都是江湖上很有名望的人物,他们在掌握了超越大众的力量成为了人民群众眼里的高人之后,便开始了致力做一个有文明有素质的高人而探索而追求不懈。

  可是,人生路上,总是有那么一些时候,有着一些事情,需要他们艰难而苦恼却又不得不去选择。

  终是有人按捺不住了,冷冰冰道:“霍大侠,依在下看,你还是出来的好,要不然,万一惊扰了尊夫人,给她的病情带来了恶化的副作用,那既非我等所愿,恐怕也非霍大侠你希望看到的。”

  霍君健淡淡回应道:“各位深夜到访,显然非所谓地主之谊事之。大家都是行走江湖粗陋之人,便不必兜兜转转的藏着掖着的浪费时间,还是直奔主题,说出你们的来意罢。”

  “咳咳,”该是首先发言的淮阳沈梦龙自觉少许尴尬的干咳了两声,道:“既然,霍大侠敞开天窗说亮话了,若是我们还转弯抹角的,难免让霍大侠看成中原武林太过小家子气了。也罢,也罢。正所谓,话不说不明,火不拨不亮。事情却是如此,半个月之前的一个夜晚,冷香谷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这场变故可谓惨绝人寰,冷香谷里面数百人被屠杀殆尽,谷主冷无欢也惨遭杀害。这件事情,不知道霍大侠是否知道呢?”

  霍君健道:“当夜由于霍某着急赶路,没加留意,倒是在事发数天之后才得知的。怎么,莫非各位怀疑霍某是凶手么?”

  “霍大侠可以确定在冷香谷事发当夜路过冷香谷吗?”

  “这一点,霍某倒是可以确定。”

  沈梦龙叹息道:“而且,在下还要告诉霍大侠,根据我们各种情报的综合分析之后,得到的结果是,除了被排除骑马的旅客之外,只有两辆马车走出了冷香谷谷口。”

  霍君健道:“那一辆马车你们调查了没有?”

  沈梦龙道:“霍大侠许是会以为我们有地域的偏见,从而先对你先着手,其实,你错了。我们不仅没有地域偏见,甚至,当我们在获悉这辆马车的主人是关外武林朋友的时候,便刻意将之放后了——至少,谁都不愿意给关外的武林同道留下坏印象的。”

  霍君健淡然道:“那还得感谢各位的盛情了。今夜至此,想必,那辆马车的人经过调查,已经消却嫌疑了。”

  沈梦龙道:“正是。”

  沉默。

  霍君健脸上的表情似乎忽然僵住了,他的眼神路出了一丝愤慨和无奈。

  他的妻子缓缓睁开眼睛,嘴唇蠢动,欲言又止,眨动长长的睫毛,以一种询视的眼神看着他。

  霍君健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能道出他们的难堪。

  的确,江湖人,行走江湖之间,最是讲究的便是“面子”二字!

  倘若,跟外头的人说他们其实在冷香谷峡谷发生事故的当夜就被一个人强行制住,并点了昏睡穴,然后塞进了狭窄的车厢暗格里面,当他们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白天的一片静谧树林里面,听见了一阵打斗声,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当他们获救之后面对着一个风度翩翩充满阳光气息的青衣英俊青年的时候,他们是感激涕零的,而更让他们感动的是,那青年人发现霍夫人身染毒疾之后,还给他们指引了一位隐藏民间的医国圣手。

  从打斗的过程之中,通过歹徒呵斥这个“休要多管闲事”的青衣青年为梦三少,他们由此知道了,他们的恩人称呼为“梦三少”。

  梦三少对他们有大恩,他们自然铭感五内,而被强人擒拿之事也是不能忘怀——堂堂的关东一刀霍君健,享誉整片关外鼎鼎大名的“霍一刀”,居然在人家手上走不出十招便束手被擒,说将出去,还不把别人的大牙都给笑掉了啊?

  耻辱!

  绝对是耻辱!

  人性之本能,扬己之长,匿已之短。

  如此耻辱之事,霍军建怎么可以对外人说道?

  所以,他即便是对当夜制住他的高手直接怀疑其人便是冷香谷血案的缔造者,也不能够把其中之冤屈诉之于众!

  要不然,日后的江湖,还走不走啦?

  还有脸面再在江湖行走吗?

  估计,当他坦白交代事实之后,或许今夜之危局可得暂时缓得一缓,可是,他日走在大街上,身旁的鄙视、怪异眼光和背后的指指点点必不可少的,说不定还要陪伴着走到生命的尽头。

  甚至,很可能有人对他的脊梁骨嗤之以鼻的暗中讥笑:“看吧,那个就是响当当的‘霍一刀’,噢,不对,让人揉成个面团塞进车厢暗格里面,应该叫做‘霍一团’才对,喋喋。”

  是故,哪怕是,他此际深深地切身体会了窦娥的冤屈,却也只能够暗地里咬紧牙关把所有的冤屈含恨吞进肚子里面。

  屋外的人沉默了一阵,终是有人按捺不住,一个清冷的声音道:“霍大侠既然确认了事实,那便好说了。想那《洗髓真经》为天下武林之瑰宝,霍大侠虽来于关外,而天下武林一家亲,大家同为武林一脉,恳请霍大侠不吝相赐传阅,好教大伙都获得功力的提升。霍大侠的大功德,我们定是铭刻于心,他日相见江湖,自是少不了霍大侠的好处。”

  屋里的霍君健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说什么话都是掩饰的谎言。

  江湖人,当道理不能以嘴皮子上的语言沟通的时候,最终还是会选择最原始的肢体语言方式去完结最终目的。

  他的眼角扫了桌上安静横放着的入鞘宝刀,从那宽逾巴掌的刀鞘可以猜想此刀的宽度也差不离哪里去,不说刀身较一般刀长逾过尺,便是刀把之握手处也足有尺余,估计双手握刀还有剩余。

  这是霍君健杀机涌现的先兆。别的武林高手杀机生起之时,通常是眼露凶芒,煞气外泄。而霍君健却不然。

  霍君健是一名刀客,他忠诚贯彻了他的刀客专业精神,在每次要将敌手格杀于刀下的之前,他必须非常谨慎的验证他的刀在不在身边。

  虽然,在许多超级高手都有了当境界到了兵器已是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的言论,但是,霍君健终没有弃置兵器,这倒不是说霍君健的境界还没有达到那种手中无刀剑万物却是刀剑的地步,而是,他固执的性格决定了他的人生观:刀客,便该有刀客的样子,手上没有刀,谈什么刀客呢,那不是扯淡嘛!

  他对自己的信念始终如一的执着坚持,他不以为是对兵器的无底线的依赖,而是对自己刀客这个身份的尊重。一个对自己都不予尊重的刀客,他又有何等资格杀人于刀下?

  霍君健站起身,却不是拿桌上的宝刀,而是弯下腰,给妻子拉好被角。时值春末夏初,哪怕白天和深夜的温差有些大而微见清凉,却即便是普通人之体质也可薄被过夜了,而床上的女人,却还是严严实实盖着厚厚的棉被,可想而知,身体遭遇的毒害已经非常严重地破坏了她的抗体,变得羸弱不堪。

  女人从被窝里伸出一支雪白的手腕,轻轻抚摸霍君健的脸庞,轻轻道:“夫君,此乃中原,藏龙卧虎,可以不动手就尽量不动手,究竟即使把他们全杀死,也无济于事,只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霍君健叹气道:“个中厉害关系,我自是省得,只不过,如若不作任何反抗,加诸我们头上的,就不仅是麻烦了。”

  霍夫人轻轻一叹,无语。

  事实如此,倘若,霍君健今夜不作任何反抗,他们夫妻绝对活不过今夜!

  当你选择了江湖路的时候,同时,也删除掉了人生的更多的路。

  这就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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