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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三节 乌孙溃败


  月氏使团来的很快,九月二十五,使者一行便在王莽派来的军队护送下,抵达黑城塞。

  不过,张越只派了一个百石官吏迎接他们,并随意的将他们安置在了黑城塞中专门安置外国使团的驿馆里,打发了几个胡人奴婢去伺候,看上去没有太重视的样子。

  这可急坏了月氏使者。

  “这汉朝就一点都不担心,大宛灭亡吗?”作为副使的色伽罗忍不住找到正使婆苏提抱怨起来:“难道他们不知道,若叫匈奴人灭亡大宛,整个世界都将因此混乱?!”

  婆苏提皱着眉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汉朝官吏的影子,道:“今日之果,昨日已种因……”

  “三十六年前,汉使来我国,求与合击匈奴……三十六年后,我来汉朝,求与合击匈奴……”婆苏提忍不住颂了一声佛号:“一切缘法,皆为消散,诸行无常,只为涅槃!”

  于是,他对色伽罗道:“世尊教诲,你务必要时刻牢记!”

  使团众人闻言,纷纷双手合十,对婆苏提礼赞:“善哉,十二缘生,善哉,五蕴消灭!”

  对于现在已经笃信佛教的月氏人而言,世间万物早已注定了轮回的循环。

  今日之果,是昨日之因。

  因果纠缠,所以种种五蕴之苦依附而来,唯有涅槃消散,方能终结这轮回的反复轮转。

  所以佛陀说:已生起的被至灭,这平息的乃是安乐,于是诸行确实无常,唯一永恒的真理是缘法的生与灭。

  就像现在,三十六年前,汉求月氏,三十六年后,月氏求汉。

  缘法纠缠,因果缠绵,所以这是正常的,甚至是好事!

  因为这样一来,一报还一报,缘法自然消灭,平安喜乐随之而生。

  于是,整个使团立刻安静下来,人人都坐下来,打坐禅定,念诵经文。

  一时梵唱之声,大作驿馆,引得驿馆内外侧目不已。

  自然,月氏人的异常举动,很快就被人报告给了张越。

  “月氏人于驿馆放声吟唱其家乡之歌?”张越闻言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些大和尚在念经呢!便吩咐道:“不必理会,只消命人盯着使团上下,不许他们私自与人接触,特别是要严防彼辈聚众……”

  别的地方,张越倒不担心,怕就怕这些月氏人兴起想要在居延传教的心思。

  这就不好了!

  对宗教,其实张越并没有态度,就像在后世,他可以先去佛教寺庙,给佛祖上柱香,请大师解签,然后回头出门找一位道长算个卦,下山的时候,再去教堂与神父谈谈心。

  本质上,一视同仁。

  但问题是,作为一个光荣的前公务员,张越素来遵纪守法。

  他始终记得,国家法律不容许任何形式的在公共场所的传教行为。

  这些月氏人想要弘扬佛法?

  可以!

  请去他们的寺庙!

  而汉家境内,是不存在这样的建筑的。

  所以呢,大和尚们想传法,请先打报告,经过批准后,再选址出资建立寺庙,且必须承诺遵守汉律,不得宣扬与公序良俗相背离的教义,不得宣扬背离大汉主流价值观与诸夏文化的思想。

  同时,还得按章纳税——口赋、算赋、刍稿税、徭役,和尚也必须遵循。

  总不能说,信了佛,就不用纳税服役了吧!

  要知道,在大汉帝国,便是列侯、诸侯的子孙,也必须纳税服役!

  ……………………

  当月氏使团在居延静坐梵唱之时,数千里之外,使团的另一部分在奇柯里的率领下,却在狼狈夺路狂奔。

  十三天前,奇柯里还是意气风发的畅想着,在这东方建立一个地上佛国,将佛法的慈悲与大德传授给乌孙君臣百姓。

  但十三天后的现在,奇柯里早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意思了。

  他现在只想逃回葱岭以西的家乡,将他所目睹的事情告诉他的同胞们——匈奴人太野蛮了!这些野蛮人,是阿修罗!是天魔的走卒!

  “这都能打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休息的地方,奇柯里气喘吁吁的从马背上爬下来,仰趟在茂密的草丛中,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同时回忆起过去十余日的所见所闻。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闪回,让他只是想着,都是惊恐不已。

  十三天前,他正与乌孙昆莫及其大臣们,畅谈佛法的种种精妙,口灿莲花,将世尊之法一一道来,听得乌孙君臣如痴如醉。

  但,到得夜幕之时,一个噩耗传来——发现匈奴骑兵,数量上万!

  当时,乌孙人便顾不得再与他谈法论道了。

  乌孙昆莫及其大将们,匆匆忙忙的回去指挥。

  作为使者,奇柯里被安排在中军之中。

  所以,当夜他只听到不断响起的喊杀声与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惊雷一般自四面八方响起。

  在紧张与不安中,他等到天明,方敢出账,但一出账,他便看到了如同炼狱一般的战场。

  当时,在他视线之中,乌孙人的营垒,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穹庐,倒卧的马尸与人的残肢断骸。

  有乌孙人的,也有康居人的,更是匈奴人的。

  乌孙昆莫派人来告诉他,虽然昨夜卑鄙的匈奴人不顾道义,悍然袭击身为盟友的他们。

  但勇敢的乌孙战士,还是顽强的击退和挫败了阴险的匈奴人的袭击,斩首上千,自身损失微乎其微。

  不过,为了避免殃及无辜,所以,乌孙准备后撤一百里,撤至药杀水的西岸,再图其他。

  奇柯里当时就知道,乌孙人其实只是在挽尊罢了。

  因为战场的情况与乌孙人的决定,已经告诉他——乌孙遭受了惨重损失,付出了沉重代价,才勉强击退了匈奴人的攻击。

  后来奇柯里才知道,当夜乌孙人损失了起码两千,康居方面战损过千,且几乎所有的防御设施都被摧毁,而匈奴人至多只有数百伤亡。

  所以,乌孙昆莫猎骄靡只得放弃与匈奴野战的打算,引兵后撤至药杀水畔,一则重新组织防御,一则继续牵制匈奴,使匈奴不能全力攻打贵山城,同时派人回国,请求援军。

  于是,乌孙昆莫翁归靡便命其翕候原安糜引五千骑兵殿后,掩护主力撤向药杀水西岸。

  然而,匈奴人根本不给乌孙军队这个机会。

  这些可怕的野蛮人的骑兵,行动迅速,来去如风。

  更让乌孙人与奇柯里震惊的是——这些可怕的凶残敌人,竟能在马背之上自由开弓、瞄准、射箭。

  且开的是硬弓,不是那种射程不超过十步的小弓!

  不止如此,匈奴骑兵还可以一手勒马,一手抽刀劈砍、追杀自己的敌人。

  自撤退开始,这些野蛮人的骑兵,就如影随形,紧紧的贴着撤退的乌孙骑兵,时不时的发起一次进攻,以消耗乌苏骑兵的马力与精力。每到夜晚,就组织几次大规模夜袭,让乌孙人连觉都睡不踏实!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乌孙大军每天只能撤退不到二十里。

  每撤退一步,都在流血。

  本来,若是这样,乌孙大军也还能接受,毕竟,乌孙军队在兵力上有绝对优势!

  匈奴人只能骚扰,而没有与之进行正面主力决战并战胜的可能性。

  而且,乌孙骑兵,也有着能与匈奴人对射、对砍的能力。

  特别是乌孙昆莫的直属万骑,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他们据说,从穿的衣甲到手中兵器,都是从东方的汉国进口的。

  每当这支部队出动时,匈奴骑兵就会被驱逐到数十里外。

  可是,乌孙大军之中,不止有乌孙人。

  还有着一万康居骑兵!

  连续三日的骚扰与试探,让匈奴人抓到了这个弱点。

  于是,在第四天的拂晓时分,当乌孙哨兵与警戒者的疲惫达到极限时,匈奴主力集中在康居骑兵防御的点,发起猛烈进攻,而面对匈奴人的进攻,本就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康居人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做出来,就发生了总崩溃。

  无数士兵,丢下武器,跪在匈奴人面前乞降。

  而更多的康居士兵,则在恐惧之中,策马向后奔逃。

  这些人成为了匈奴人最锋利、最犀利的武器!

  乌孙人在急切之中,没有想到办法及时阻止这灾难的蔓延与扩散,于是,他们的防线与骑兵阵列,瞬间被溃兵冲散。

  药杀水的河畔,成为了匈奴人的狂欢所。

  奇柯里就是在那时,与乌孙昆莫走散,只好在使团亲兵以及部分乌孙溃兵的保护下,一路向着药杀水西岸奔逃。

  但匈奴追兵,却一直紧追不舍。

  没办法,奇柯里等人只能亡命奔逃。

  数日的狼狈逃窜,让他们身心俱疲,心力交瘁。

  慌乱之中,更是早已经忘记了方向和地理,现在,奇柯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匈奴人又离自己有多远?乌孙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然后起来饱饱的吃一顿饭,再然后赶紧回去告诉自己的主人与同胞们——东方,太危险了!

  我们还是乖乖的留在本土,不要去送死了!

  因为,在奇柯里看来,哪怕是最精锐的月氏骑兵,在那些装备精良,射术精湛,能在马背上开弓的野蛮人相比,简直就是渣渣,不过凡人的军队罢了。

  而那些野蛮人,凶如修罗,恶若厉鬼,简直就是天魔外道的化身!

  更让奇柯里恐惧的是——如此恐怖的匈奴骑兵,却是东方那个名为汉的国家的手下败将,他们打大宛,是被汉人逼的、赶的!

  这让奇柯里内心的恐惧更加浓郁。

  匈奴已经如此可怕与恐怖,那个名为汉的国家,又该是何等强盛与伟大的帝国?

  可惜,翕候们还觉得,自己能和汉国皇帝平起平坐呢!

  真是……愚不可及!

  想着这些,疲倦就袭上心头,奇柯里在草丛中睡了起来。

  当他醒来时,他发现天已经黑了。

  几个火把在他眼前晃悠,晃得他眼睛都有些花,他以为是自己的随从,正要呵斥,几柄带着寒光的兵器,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一个月氏贵族!”火光中,一个带着狼皮毡帽,扎着一头辫子,顶着一张匈奴人最典型的大饼脸的男子走到奇柯里面前,一把揪住他脖子:“居然出现在这里!”

  “带走!”他高声说道:“送去摄政王那里,请摄政王发落!”

  于是,奇柯里被人强行从地上拖起来,然后用绳子捆绑起来,接着他被人丢上一匹的马马背上,在这瞬间,奇柯里看到了这附近的情况——到处都是被捆绑着强迫跪在地上的人,这些人都是跟着他一起逃到此地的随从与乌孙骑兵。

  数十名匈奴人举着青铜武器,站在这些人身后。

  一个匈奴贵族大声的说着:“乌孙贱奴,背弃盟约,统统该死!全部杀了!”

  于是,寒光闪过,无数人头落地,鲜血喷涌而出,在火光中形成一道道血色喷泉。

  奇柯里吓得魂不守舍,他不由得庆幸着自己出生贵族,不然,恐怕也是难逃一刀。

  只是……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活?

  于是,他只好在心中为自己祈祷起来:“世尊、佛陀、菩萨……一切觉者与神明,请你们保佑信徒,若我能平安回归,必定兴一迦南,建一浮屠,以谢佛恩!”

  至于什么传法东方,弘扬佛法,建立地上佛国这种事情,他已不敢再幻想了。

  在这忐忑不安之中,奇柯里在马背上颠来颠去,颠的头昏眼花,肢体松软,浑身无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模模糊糊中奇柯里感觉自己被人从马背上丢下来,然后有人拖着他一直向前走,走到了一处火光明亮的温暖之地。

  接着他听到有人说:“主人,奴才抓到了一个月氏贵族,请主人发落!”

  然后,一盘冷水从头浇下。

  奇柯里睁开眼睛,然后,他看到了无数火光,萦绕在一个向他走来的男人身周,就像传说中的世尊一般,神圣肃穆,庄严无比!

  奇柯里一个激灵,马上就跪在地上,磕头一拜用匈奴语喊道:“世尊在上,请受信男一拜!”

  那男人一楞,忽然笑了起来,对左右道:“给贵客解开绳索,扶客人起来!”

  ……………………………………

  当天亮之时,奇柯里在几个匈奴贵族的服侍下,走出了李陵的帅帐。

  他现在,已经再非俘虏,而是摄政王李陵之宾客。

  这让奇柯里感慨万分!

  他怎么都想不到,绕了一圈,从乌孙到匈奴,他弘扬佛法,建立地上佛国的梦想,居然又有了实现的机会!

  这或许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只要能弘扬佛法,普泽世人,便是深入地狱,又有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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