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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他们又到了那个山岩之下,杨二要在岩石边找到他吃过饭的碗。望进财就把两只箩筐靠在大石边,坐下歇歇腿。他从腰间摸出旱烟袋杆,按一窝旱烟,点燃,吧嗒一口,抽烟。

        山林中的夜归鸟偶尔出一声啼鸣,预示着夜的寂静。还有岩石丛林里的毛老鼠在石缝间钻进钻出,带动枯枝败叶,出声响。山里人习惯了林子里的各种声音,丝毫不在乎这些小动物的小动作。

        杨二摸到碗,也摸到一枝树棍,在这无聊的时刻,用树棍敲打着饭碗,出清脆的响声。他坐在石头上,情不自禁地唱山歌:

        单身汉子多下作,出门就是一把锁。回到家中刨灶火,灶头碰到额脑壳。亲朋好友都劝我,劝我攒钱娶老婆。走西坡,到阳坡,要娶就娶十几个。堂屋里面放两个,来客装烟泡茶喝,磨坊里面放两个,推的推来罗的罗。厨房里面放两个,打鸡蛋还摊油馍。房屋里面放两个,收拾床帐叠被窝。还有几个无处搁,形影不离服侍我,看我快活不快活。

        望进财知道眼前的二舅倌已是二十六七岁的人了,还未说上媳妇,心里有苦情,在烦闷的时候,借助山歌自娱自乐。他眼里闪着泪花,山里人在大集体之时穷困,能吃饱饭就是最大的奢望,山里的姑娘都向往平原或集镇,都不愿意呆在山里头,能嫁出山的姑娘,都外嫁了,剩下的年轻人要么娶上一个痴呆女,要么娶上一个二婚的女人。这是嫁到山外平原又过不好日子的女人回到山里来。而杨二连二婚的女人也未挑到一个。他在山村里,算得上是大龄人了,再取不上媳妇,过了三十岁,就要打光棍了。望进财和杨凤姑心里也着急,就是有力无处使,瞄不到合适的人选。

        这时候,杨二唱到兴头上,又转换一山歌:

        昨与姐儿同过沟,闲暇无事把姐逗,姐说无钱休看货,郎要姐儿等秋后,没得包谷给黄豆。

        秋天里的深山,天空湛蓝,点点繁星闪烁。林间小道似蚯蚓一样弯曲,山里人早已熟悉这样山路,自小就在这样的道路上攀爬,摸着黑走夜路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望进财在石头上磕掉烟袋里烟灰,把旱烟袋别在腰间,正要起身的时候。山头上传来狼的叫声,是悲悯声,也是愤怒声。从岩头上掉下枯树枝落叶,这是那条三条腿的狼又回到这个山头,它是在这里丢下它死难的狼兄弟,还想在这儿再找回那亡故的狼兄狼弟。当它看到了是它的敌手坐在山头的岩石上抽烟、唱歌,它出怒叫声,以示抗议。但是,它带着伤残的身体,不敢再同对手战争。

        “狼?”杨二被突如其来的狼叫声吓了一跳,习惯地摸摸已受伤的肩膀,他喊叫道:“打狼啊!”他跳下岩石,从林中摸到一根粗树棍,敲击在岩石上,出“邦邦”的响声。

        在黑夜里的望进财听到山头上狼的咆哮声,心里一惊悚。他一步跳到挑担边,也顾不得小猪仔的哼叫声,从担子上抽出用作扁担的木棒,向着山头下的林子里抢前几步,用木棒敲打着树身,把一棵栗树打得直摇晃,枝头上的板栗球往下落,树叶飘飞。

        望进财和二舅倌的吼叫声,敲击声震动山谷。山头上的那只三条腿子的豺狼被他俩的气势镇住了,它害怕对手的木棒,那一头尖利的木棒捅进身子里,就能要它的命。它也害怕地下的夹子、套子。一旦被夹住了,或套上了,就挣不脱,跑不掉,只有等着挨打,或被杀。那条豺狼很明智,不能恋战,它一声嚎叫,掉头就向森林深处潜逃,一路走,一路呜呜的叫。

        望进财惊出一身冷汗,如若这只豺狼要斗起狠来,疯似的扑咬,在夜色的掩护下,它起进攻,一定能占上风。他和二舅倌杨二身上有伤,在黑暗的森林里同狼争斗,失去了有利的环境,一定削弱战斗力。他想,这只豺狼为什么不动进攻呢?为什么要逃去?是否还要卷土重来,起新的攻击。他一想到这里,心里怵,喊道:“杨二,我们走啊!此地不宜久留。”

        杨二也刚回过神来,他也不想再同狼争斗,添上新的伤疤。他用棍棒敲着石头,以壮声威,喊叫道:“走啊!”

        望进财摸索着用木棒穿挑猪的箩筐,有一只箩筐歪倒在地,盖猪的竹筛在一边,筐里空空如也。他惊呼:“猪呢?小猪崽跑了。杨二,快帮忙找一找。”

        杨二拎起了另一只箩筐,说:“小猪仔不是还在吗?”

        “另一只逃跑了。”望进财说,“肯定是小白猪仔。”他用木棍在附近的岩石边、树林处捣动,没有现小猪的踪迹。

        杨二一手拎着竹筐,一手用木棍敲打树丛、乱刺蓬,也没有听到小猪仔的动静。这是他俩刚才全神贯注地在对付豺狼之时,调皮的小白猪仔听到了狼的嚎叫声,害怕而条件反射地在竹筐里乱弹乱蹦,就把竹筐撞翻了。把盖的竹筛也顶翻了,纵出了竹筐,向对面的山坡林地跑去,远离了山岩和豺狼,钻进了一片竹林里,藏在竹丛底下。它任凭望进财和杨二如何叫喊,怎么敲打树木、草丛。它就是不吭声哩!

        望进财和杨二在山岩的上下找了一气,还是没有看到小白猪的踪迹,他们也不敢到林子的纵深处寻找,害怕同狼、熊、豹之类的大畜生遭遇,丢掉性命。杨二一手提着装有小黑猪的箩筐,身上背着一只空箩筐,向上走去,喊道:“算了啊,不就是十元钱么?”

        “十元钱不是一个小数目。”望进财还在树林中摸索着寻找,他回应道,“我一个月还挣不来十元钱哩,将来小猪仔长大了,还能值一百几十元钱。不找到,让野兽吃了,更可惜。”

        “这瞎灯黑火的夜里,到哪儿寻找。”杨二又喊叫,“要是遇到猛兽,伤了身体,更不划算。明天一早,我陪你再来寻找,先回去吧,不要急。你听,山顶上又传来狼叫声。”

        半弯的月亮慢慢升起来了,蓝天上的群星在眨着眼睛,好像在嘲笑望进财的愚昧无知,还是一个要财不要命的主。

        望进财一听到狼的嚎叫声,心里一激灵,只好说:“舍财免灾,连日来倒霉,喝凉水就呛人。活该这头小白猪要喂狼,在镇子的时候,就逃跑。要知道这样,还不如当时不要,还给卖猪娃子的那人,让他用摩托车载走。我又舍财又费力,还担惊受怕。”他唠唠叨叨,只好跟在二舅倌杨二的身后,向望家山爬来。

        杨二把空箩筐让望进财提上,他们一人拎着一只箩筐。杨二手中的箩筐里的小黑猪在哼哼唧唧叫唤,它大概也听到狼的嚎叫声,不敢出大气。这也是动物的本能。

        望进财和杨二在淡淡的月色里,走上了望家山。那条三条腿的豺狼始终跟随他们的身影在山坡上移动,出鸣叫声,凄凄惨惨。它不再追下山坡,同他俩决斗。

        望进财走到家门,在月色星光下,大门紧闭。望进财轻轻地扣着门,喊道:“开门啊,凤姑,开门啊!”

        屋里的杨凤姑听到是丈夫的声音,点亮松明节灯,打开门,劈头就骂道:“你是个死人呀!在夜里摸什么山路呢?没有听到豺狼在山林里叫唤吗?我还以为你被狼撕扯去吃了哩!不然,狼怎么叫得这么欢实!”她看到望进财身后的弟弟,也数落道,“杨二,你也是,怎么不在镇上歇宿一夜呢?在黑天黑地里,赶什么山路,不怕撞着、碰着,也不怕狼拦你们路?”

        望进财闪身到客厅里,放下空箩筐,说:“跑了一头小白猪娃子,损失十元钱。”

        “什么,跑了猪娃子?”杨凤姑踢了一脚空箩筐,“还损失十元钱,我说你是一个死人哩,只有死人照看不住棺材。你一个大活人怎么丢失了十元钱,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杨二放下箩筐,说:“姐啊,你别只顾吵。是姐夫卖了牛肉,得到一笔款子,顺便挑选两头猪仔回来,哪知走在半道的山包下,我们歇一下腿脚。那条该死的狼在山头上嚎叫,挑衅我们,要决斗。我们只顾驱赶豺狼,忽视了小猪仔,就跑了一头小猪。明天,天一亮,我们就下山到那里去寻找回来。”

        杨凤姑揭开另外一只装猪仔的箩筐,拿着松明节灯照看,是一只小黑猪仔。她赶忙放出来,又端来一个食盆子,倒上包谷饭,让小黑猪吃。她这才转怒为喜对望进财说:“你这回做了一件人事,我正愁没有猪喂哩,来年怎么办?你明天就到半山腰里,把另一头小猪仔寻回来,不能白白地损失掉十元钱,这是本钱。如若翻过年,猪仔长到一两百斤,还有一两百元的收入哩,不能就这样损失掉。”她立马张罗着他俩到厨房里吃饭、饮酒。

        “杨二,你给我打听一下,”望进财坐下来,在桌边吃饭,对正在喝酒的二舅倌说,“哪家有小牛,有羊羔要卖,我买两只回来。庄户人家没有牛,怎么种地;没有羊,到大冬天哪有羊肉吃。再说,在这旷山野林里,不放几只羊,多可惜,就是不吃,也能买几个钱。”

        山里人手头缺的是钱,只要有了钱,还能干一些事情。这个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才在沿海一带吹放。但是,随着这股风的活动,也向内6刮来,风头也掠进鄂西北的大山里来,人们感受到了这股风的温暖,也看到了希望,日子有一个奔头。山里人没更大的奢望,只要摆脱贪困,能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就心满意足。这是他们祖辈人追求的梦想,不知到了望进财这辈,还有下一代人能否实现这个梦想。

        吃完了饭,望进财把身上剩下的两百多元钱交给杨凤姑保管,并报账,牛肉买了多少钱,他和杨二看病花了多少钱,买小猪仔多少钱,让她心里有一个数,还要计划买两头牛,买几只羊羔。可能就是手里的这个钱数。只怪狼太使坏,不该来打搅望家的安宁,让他们又伤身体又失去牛羊猪,还要操心买回来。

        夜里的高山风寒。他们聊聊家务,就回到客厅里来,仍然把小黑猪装进箩筐,让它在客厅里过夜。不然,放到猪圈里,又要被狼叼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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