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冰雪暗匿（三）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去来都在巩固遁镜术。他缔造出来的镜面十分不稳定，有时到一半就崩塌了，有时不能把他和伊妮德准确传送到目的地，有时他缔造过程中镜魄枯竭而不得不停止。各种各样的问题层出不穷。当去来终于在一天之内完成了两百个镜，而且一个也没有坏。伊妮德终于轻颔螓：“可以了，你的遁镜术基本过关。镜师平时应用的无非是渡镜术和遁镜术，把这两项学好就已经很不容易。其他的都需要咒语辅助完成，我日后再教你。”&1t;/p>

        然后她走到矮矮的雪阜上：“现在我教你怎么汲取镜之魔力，制造出攻击和防圉的器械。”&1t;/p>

        去来惊讶道：“伊妮德，如果这是渡镜术，那缔造符咒又算哪一种？”&1t;/p>

        “渡镜术有很多种。你之前练习的符咒是一种，缔造出实体的武器也算一种，凭自身实力损毁大面积建筑也算一种。渡镜术没有止境，只要镜师的镜术不断精进，就可以自创出很多种来。去来，像我这样做出援弓引箭的姿态，保持着别动。”&1t;/p>

        去来照做了，想象手中正拿着一把弓——他立马脑补出了黑党的白骨长弓来。慢慢拉开无形的弦。&1t;/p>

        “然后瞄准一个物体，想象着射击它。”&1t;/p>

        说话间，这座镜感受到了伊妮德的意志，远处的雪地上凭空出现了两座小小的淡绿色雕像，就像生了铜锈一样。去来深吸一口气，拉弓引箭，按说应该到了射箭的时刻，但他手中依然什么都没有。去来坚持把那一箭射了出去，寒冷的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冰痕。&1t;/p>

        伊妮德帮他又摆正了姿势：“再做一遍。”&1t;/p>

        去来又做了一遍，但是只留下冰痕。他没等伊妮德说话，再次做了一遍。总共做了五六遍，依然什么都没有生。去来解释道：“我汲取镜魄了，可是根本凝聚不出来。”&1t;/p>

        “不要心急。”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说，“这于你有些难，你等一等，我给你带来一个弓，用那个试试手。”&1t;/p>

        只见她仿佛撕裂纸张般双手凭空一撕，虚空中骤然像冰面破碎一般开裂，森凉白雾中，温暖的空气流了进来，外界又一次出现在去来眼前。伊妮德向他挥挥手，他惊讶地看着她从那个破口处走了出去，不到一息功夫，那个巨大的龟裂开口在茫茫雪地上消失了。她一去就几天没有回来，他担心她遇到了危险，同时也不知如何能从镜中出去，心烦意乱中根本制造不出像样的弓和箭。但好在四天后，她终于回来，手里提着一把黑色角质弓，神色看起来很疲惫，长袍上甚至沾满血渍：“去来，你拿这把弓练一练，试着凝聚出羽箭。”&1t;/p>

        去来脸色苍白地望向她身上的血迹：“伊妮德，你没有受伤吧？”&1t;/p>

        她却没有看他，有些困倦地眺望远方的雪野：“没事，我本来只想给你买一把弓，正遇见黑党偷袭丧失海神庇护的村落，只能把他们全杀了。”&1t;/p>

        去来接过黑弓，惊愕道：“袭击村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会丧失民众的支持。”&1t;/p>

        “没有神族愿意支持黑党，去来，他们也不需要民众的支持。阿萨神族部落里神祗的数量决定了它是否强盛，而非民众。只要芬里厄称王，众神出于宿命的要求只能服从于他，那么即使民众反对也无用的。”&1t;/p>

        “但是为什么偷袭村落？”&1t;/p>

        伊妮德把沾了血的外袍脱下来，里面穿着暗银色的女式软甲，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个女武士：“黑党用黑暗镜术把年幼的神族异变，把他们养成更多的佣兵，这样他们就有了源源不断的军队。为了减少损失，他们选择从防御力较弱的村落入手。”&1t;/p>

        然后望向去来，“开始练吧。”&1t;/p>

        去来叹了口气，知道她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他提了提那把崭新的黑弓，现它极沉，仿佛用铅铸成的，吸一口气，拉弓引弦。&1t;/p>

        弦绷得很紧，缓慢拉动的过程中，去来又一次默默召集镜魄，用控制着箭身的形态，随着额头的汗珠越聚越多，无数细碎的冰渣顺着他缓慢的动作而汇聚到了一起，凝聚得很紧密，最终形成了一根细长的冰柱，箭头很尖锐，直指着镜中的太阳，在阳光下折射出玻璃般的光彩。当他把弦拉到最长，冰箭的塑造几乎全部完成，只差一个漂亮的羽状箭尾。&1t;/p>

        “看到了么，做出一个冰箭其实并非很难，只是你之前没有充分想象拉开一张弓是什么样子，也没有花力气，所以缔造不出来。”&1t;/p>

        去来喜悦地点点头，望向远方辽夐的雪野和淡金色的太阳，把那支崭新的冰箭射了出去，看它消失在蔚蓝的天际，留下彗星般璀璨的一闪。&1t;/p>

        去来练习渡镜的时候，伊妮德逆光站在不远处，身穿暗银色的软甲和黑色长靴，腰间别着纹银匕，身形美好得就像个女神，脸庞的轮廓完美无瑕。深蓝色的秀顶端映照在阳光下，有着锦缎般的美丽光泽。她看着他越来越平稳地射出一支支利箭，正想让他歇息一会，却看到他忽然扔下了黑弓，双臂摆出拉弓的姿势，晶莹的冰渣就从他两个虚拳中慢慢汇聚，向外延伸出一条漂亮的弯月形弧线，碰撞在了一起，最终凝聚成一把冰做的秀丽长弓。&1t;/p>

        伊妮德接过去来递给她的长弓，抚摸着冰质的寒冷触感：“让我试试它结不结实。”&1t;/p>

        然后毫不留情地拉开了它脆弱的弦，仿佛想射出一箭，下一瞬间，“嗒”地一声弓断了。&1t;/p>

        去来板着脸取回了他的两截断弓，伊妮德不禁笑了起来道：“没有关系，已经很不错了，你要不要歇一歇？”&1t;/p>

        去来却摇摇头，将第一把弓小心翼翼地放在雪地上，开始缔造第二把弓。&1t;/p>

        她在心里好笑他的执着，却忽然想起有关他的身世和使命。&1t;/p>

        早在十六年前，她就知道要守护的对象是个人类，还是传说中的天命者。她自恃阿萨神族席圣殿骑士兼席大法师的身份，不情愿在未来教他。神族的眼中，人类始终无知而弱小，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他们辅佐的对象。但她毕竟深信密米尔和黑党占卜师的预言，所以承诺了王室，继密米尔之后，辅佐那个人类，走向他命中注定要达到的高峰。她第一眼看到他时，是在密米尔怀中的匆匆一瞥，难得有这样漂亮的孩子和纯洁的眼睛。第二次看到他，他已经长成了英俊的少年，脸色苍白但是坚定不移地乘着马逃脱黑党的追捕，繁密的羽箭不断扎进后背，他嘴角的鲜血也越流越多，但还在坚持纵马向前。那一刻，她终于确信他就是那个命定的人类，就凭如此执着与毅力。&1t;/p>

        于是漫天的茫茫大雪中她一挥手，一面宏伟的镜在辽夐雪野上疾崛起中。她看见他一头栽进镜面，通往西方华纳。&1t;/p>

        就有了两个月像这样的生活。去来的镜术在不断精进，只是缺乏近身格斗，她打算再过几天开始教他。&1t;/p>

        休息的时候，去来再次问起了伊妮德有关黑党的事情和自己的任务。&1t;/p>

        天色已经完全暗淡，长庚星在天际出明亮的烧灼之光，点亮了茫茫雪野，伊妮德点燃了篝火，和去来面对面坐下来：“芬里厄藏匿了五面镜，即五座蓄兵库，散落在九大世界的重要地带。实际上这些镜里蓄藏的不是兵马，而是无比浓郁的黑暗镜魄。只要有足量的镜魄，就意味着黑党不会消亡。这五面镜代表着五个据点，分别位处穆斯贝尔、萨法达、冥界、尼芙尔和阿斯加德。你的任务就是消灭这五个黑暗的据点。”&1t;/p>

        “那为何把我带到华纳？既然尼芙尔就有一个据点，不妨直接从那里入手啊。”&1t;/p>

        “还是这么鲁莽。你以为那几个据点是好消灭？当前最要紧的事是先教会你镜术，和其他隼党会面，再商议消灭据点的事情。”&1t;/p>

        去来默默地凝视着跳跃的火苗，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安排得十分妥帖的命运。他就像个渺小的蜉蝣，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一切听从他们的安排。也许根本消灭不了一个据点，就会死在最前面。于是十六年后，他们又会自欺欺人地再次多出一个“天命者”来。&1t;/p>

        “伊妮德，如果现在就让我和黑党格斗，我根本无法打赢他们。我的意思是，不一定非得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你是卓越的镜师，完全可以培养更多天赋秉异的人才。密米尔死了，我自顾不暇，更毋论达成你们的期望。”&1t;/p>

        顿了顿，又说：“以前我总是不明白为何密米尔自称我的守护者，现在我全明白了。你不会理解这样的感受，守护了我十六年的人，只是为了把我交给别人，再祭献给邪恶的一方。”&1t;/p>

        忽然感觉到寂静。伊妮德挑逗火苗的动作停了，淡淡地说：“你怎么会这么想。”&1t;/p>

        然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刚刚搭建的帐篷走去，“如果困了，早些休息吧。”&1t;/p>

        今夜无月。深蓝色的天幕下，篝火点燃已久，在徐徐晚风中，晃动着不真实的朦胧明黄，夜空宛若打翻了的棋盘，棋子全部撒成了参天星斗，和不息的篝火辉映出飞逝流转的风华，映在去来忽明忽暗的脸上。这些天虽然训练得很苦累，可心情一直愉悦，今晚却不欢而散。&1t;/p>

        他知道那句话必然令伊妮德十分介怀，毕竟她是个正统的隼党。但她不会了解他的，对将来的一片茫然和对密米尔的无限追思交织在一起，就成了一种压抑的悲伤。&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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