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死神晤面（一）

冥界的镜分为两种，一种是亡镜，一种是生镜。&1t;/p>

        亡镜是幻镜的一种形态，可是比幻镜更加危机四伏。其中任何事物都是虚幻的，却能够伤害到进入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进入的人在镜中也是一个亡灵，如果在亡镜中死去，现实中的肉体也就死去了，供海拉饕餮。而如果进入生镜，会看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亡灵，只有从亡灵，即自己，身上找到缺点，自身再克服，就能够出镜。相比起亡镜，生镜的难度更大。&1t;/p>

        海拉本身是一个神，她的宫殿名叫埃琉德尼尔。她的男仆名为迟钝，女仆名为怠惰，因为他们走动得极其缓慢，以至于没人能看出他们在朝哪个方向移动。卧室名为湮灭，床榻名为愁苦，窗帘名为火海。赫尔爱吃的东西是饥饿，她的餐刀是饕餮。赫尔有许多房间收容每天从阳间来的客人；她不但接收一切杀人犯和冤死鬼，也收容那些不幸没有流血就死去的鬼魂，譬如老死和殣亡。&1t;/p>

        火神洛基是她的父亲，邪恶王子芬里厄是她的兄长。相传洛基相貌俊美，女巨人安伯达却邪恶丑陋，因此海拉的身体一半洁白一半漆黑，正如圣光与深渊的交替，长成幼女模样后，还长出一双血翼，晚上会像狼一样嚎叫。她因此不得诸神的喜爱，年幼时便被扔在冥界。但随着诸神的黄昏后亡灵的数量增加，冥界的力量达到空前壮大，海拉成了冥界唯一的主人，也是唯一的活人。或者说，唯一的死神。&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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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下，黑色的大海波澜壮阔，远方的海平面和暗淡的天穹连成一片阴云，逼仄越来越狭小的6地。冷风钻进铠甲直教人哆嗦，几天来吹多了海风，鼻尖似乎也有泛着鱼腥的咸味。去来一头黑色软被吹乱，个子窜高了不少，却还和以前一样瘦削，显得双腿更窄更长，双肩却宽了一些。只是骨骼还未定形，脸颊的形状很好看，有些孩子气。&1t;/p>

        这片冥海上是没有出柔和黄晕的灯塔的，远方隐约可见黑乎乎的礁石巉岩，一旁的王子浑身裹得只露出半张小巧精致的脸，碧蓝色的眼眸从来都很大，睫毛浓密而且卷卷的，仿佛被潮湿的海风沾湿了。林奂问道：“现在怎么过去？”&1t;/p>

        “让它送我们过去。”伊妮德轻声说，冷雨般的嗓音似乎也在浪涛中起起伏伏。&1t;/p>

        她摘下脖子上的水晶坠，抛进黑压压的浪涛里，就像一尾小银鱼在浪花间倏然穿梭。一颗水晶在海浪中浮沉，出忽明忽暗的白光，伊妮德低声念起咒文，本来只有拇指大小的水晶慢慢变大，最终成了一叶晶莹剔透的兰桡，透明的风帆薄如蝉翼，可以隔着看到对面。受伊妮德的镜术控制向他们漂来，靠在了岸边。&1t;/p>

        “慢一点走下来。”伊妮德说，自己却轻而易举地一跃而入，去来差点破口而出“你小心点”，但她确实站的很稳，还把手伸向去来。&1t;/p>

        去来默然看着玻璃般脆弱的兰桡（他自行臆测的），向前迈出一步，拉住伊妮德的手，她一用力把他拉上来，直到上了船，去来才现这条船在岸上看很小，可站在上面会变得很大。近两年来和镜术的接触早已让他明白，这不是视觉的差异，大约又属于什么深不可测的魔法。&1t;/p>

        紧接着林奂也上了船，很忐忑地站上面之后，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是温妮丝和拉达姆，格兰塔最后上来，几个人坐稳后，小舟自己动起来，在巨浪里颠簸，艰难地向深海中驶去。&1t;/p>

        弗朗西斯像个贵公子那样把手搭在船沿上，对伊妮德微微一笑：“这艘船是什么？”&1t;/p>

        加文正在帮伊妮德调整风帆，转过头匆匆说：“这是我们祖母的遗物，她把这个留给了伊妮德。”&1t;/p>

        “很古老的东西了。”伊妮德轻轻吐了口白雾，“恐怕连我祖母也不知道它叫什么了吧，只有咒语流传下来。”&1t;/p>

        就像她做了一副很动人的神情，弗朗西斯的音调温柔得都能化出水来：“嗯，那是很有意思的。”&1t;/p>

        随后伯塔德就提议道：“这船不知道得开多久，加文，你带酒了么，在这里最惬意的事情就是喝一杯了。”&1t;/p>

        “只有乌兰甜酒。”加文说着坐下来，把马灯放在脚边，橘黄色冒着白泡的乌兰甜酒从大口瓶里“咕嘟咕嘟”倒了出来。一股带着甜意的酒精味弥漫上来，弗朗西斯微笑道：“老兄，也给我来一杯吧。”&1t;/p>

        伯塔德大喝了一口，有些颓唐地低下头去：“这酒我老婆能一口气喝十桶。”&1t;/p>

        “唔，真厉害。”加文专心致志地享受甜酒，敷衍地说。&1t;/p>

        又一个猛烈的浪头打过，舟底砸在浪涛上，出惊雷般的轰响，加文的乌兰甜酒撒了一地，去来的肩膀被海水打湿，前倾了一下身子，险些坐不稳。刚刚松开船沿，又一个浪头就像漆黑的巨兽骤然昂，将他们的小船抛了起来，船底甚至完全脱离了水面，又一次重重撞击在海面上。每个人都溅了一脸水，身躯宛若深秋朔风中的寒蝉，噤声而颤。&1t;/p>

        “怎么回事？”伯塔德神情有些醺醉，酒瓶子滚落到一边，大声喊道。&1t;/p>

        甜酒温馨的香甜味和腥咸的海水味混在一起，马灯在一个大浪打过来时“噗”地一声灭掉了，伯塔德低骂一声，试着把马灯重新点燃却屡屡失败。此刻黑沉沉的海面上一丝光亮也没有，他们的小船也是透明的，低头就可以看见下面黑乎乎的海水。疯狂的颠簸中，去来一阵心惊肉跳，温妮丝低下头去，扶住船沿忍不住干呕起来，被格兰塔扶住肩膀，防住她猝然跌落。&1t;/p>

        去来觉得不妙，所有人都在朝四周张望，去来扒着船沿俯下身，正看见下面的深渊，黑曜石般透亮的瞳仁里倒映出巨大的漩涡，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1t;/p>

        他们正在不断往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下陷，小船终于不再撞击浪涛，而是旋转着向下方跌去，队员们全部掉了下来，瞬间跌进黑乎乎的海水中，冰凉腥咸的海水灌入口鼻，连连挣扎咳嗽。小舟又变回了伊妮德脖子上的水晶坠子。天旋地转中，去来连眼睛也睁不开，但是本能地施展渡镜术，正好和林奂的碰撞在一起，又和加文连上，加文连接上了其他人，镜术在水面下着亮光，维持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就像绳索将他们捆绑在一起。也不知是否是幻觉，去来忍着咸腥的海水睁开眼，正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蛇尾怪物在深渊里游动，背后隐隐有一双巨大无比的羽翼在不断扑扇。&1t;/p>

        去来吓得一个激灵，怀疑即将落入这个怪物的口中，将近窒息的时候，重重摔落在地上。干燥的地面上匍匐着湿漉漉的人，又是夜晚，头顶的大海已经消失不见。&1t;/p>

        “……深渊的底下竟然是这个？”&1t;/p>

        “不可能的。”伊妮德说，“这里不在冥海。深渊中央应该有一面无形的镜，把我们传送到了这里。”&1t;/p>

        林奂低声问道：“如果是这样，那即使我们焚毁了这里的据点，怎么出去？”&1t;/p>

        伊妮德沉默了一瞬：“不要想这么多。”&1t;/p>

        去来环顾四周，才现他们正跌倒在一片墓地上，天上一轮皎洁的圆月，地面上，荨麻、色彩艳丽的毒蘑菇和德古拉草丛生，尤金的背部还正好硌在一个森然头骨上。旁人吓白了脸，尤金却像没事人一样把它拨到一边去。&1t;/p>

        他们腰酸背痛地爬起来，拿出了和黑党们格斗了两个月的武器，正准备走出这个阴森森的墓地，却有一大片黑影凌空而来，形态就像大群的蝙蝠，出“桀桀”怪笑。&1t;/p>

        去来尚未看清楚就被掀翻在地，手中的短剑也滑落一旁。一张了无血色的人脸凑近他，诡谲的目光缓缓下移，定额在他的喉结上，这个东西笑了一下，然后獠牙骤然爆出嘴皮。&1t;/p>

        去来的双肩和双腿都被吸血鬼固定住，眼看弯月形的獠牙一点点凑近他的喉咙，腥臭的涎水滴在他的衣襟上。他忍住反胃的恶臭，倏然拔出别在腰间的另一把短剑，扎向吸血鬼的脊椎。皮肉被划开的撕拉一声传来，短剑上的镀银挥了作用，吸血鬼惨声高叫着松开对去来的桎梏。去来坐起来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1t;/p>

        惨白的月光下，吸血鬼从背部开始腐蚀，胸前也出现了一个越来越大的黑洞。下一瞬，他碎裂了，变成一滩麸皮腐肉和黑色尸水。&1t;/p>

        刚刚得到自由，很快听到温妮丝的尖叫，去来顾不上歇息前去帮忙，一只吸血鬼按在她的后背，獠牙深深扎进她的肩膀，试图将胳膊撕扯下来，被去来一剑扎在背部。死去的吸血鬼从惊魂未定的温妮丝身上滑落，掉在地上时就变成了很可怕的死尸模样。温妮丝瘫软在地面上，吃力地用手捂住流血的肩膀。&1t;/p>

        去来的短剑也开始滴滴答答地淌下白银化成的水，剑头处本来光洁明亮的镀银已经溶蚀得几乎没有了。西尔维娅那边的战斗不是最激烈的，但永远是最惨烈，只要听到那边人头落地的声音就足以想象她巨斧之下的吸血鬼们下场何其悲惨。去来叹了口气，拾起另外一把剑，一抬头又看见一道稍纵即逝的黑影。&1t;/p>

        巨大的震惊包裹住去来，简直怀疑眼睛出了错。&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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