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餮血之召（一）
去来吃力地爬起来，神色有些冷冽。冥界的两种镜中，亡镜中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却会对焚镜者造成真实的伤害，在亡镜中不可以死去，否则再也出不来，可是生镜却比亡镜更加冷酷无情，而且充满了讽刺感。想要逃出生镜，就必须战胜原先的自己。生镜果然是比亡镜更可怕的。去来努力回想从前的格斗方式有哪些破绽，可是觉自己竟然全部都不知晓，也许太长时间镜术突飞猛进，所以忘却了订正和巩固。他学习镜术一向很刻苦，能够理解到的地方全部都做了练习，这个牠的脑子里装着和他所学一模一样的知识，这也就意味着牠的镜术尽管精锐，却会存在很多不笃之处。&1t;/p>
伊妮德之所以能够教他，是因为她能够纠正他的缺漏，牠是他的水平挥到最佳的状态，却不懂得继续学习，不啻将自己桎梏在已知的镜术中。&1t;/p>
所以最关键的是修正镜术中不完备的地方。&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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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奂在空荡荡的镜中等待了一段时间，不但眼前没有任何事物，当身后的镜面消失后，其他人竟然也没有过来。&1t;/p>
实在难以想象究竟生了什么，林奂脸色变得苍白。&1t;/p>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镜术是何其不堪，尽管生在这世上最尊贵的家庭，从小都有远大的理想，拥有受尽夸耀的独一无二的天赋——大臣们爱将它称呼为“救赎”，他却一直觉得这像个讽刺，因为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救赎任何一个人，连自己都无比渴求来自他人的救赎。&1t;/p>
他还记得那个恐怖至极的夜晚，侍女们全部退了下去，偌大一个房间空荡荡的，火舌舐舔着壁炉内壁，出轻微的哔啵声，四柱大床上只有他一人躺在那里，两盏细长的落地灯就像一对伶仃的长腿鹤。那时他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只是安静地看着床边暗红色的华美帷幔被风拂动，遮挡住巨大的窗牖。门前伫立着一双深灰色的铠甲，冰冷坚硬的头盔下是深深的阴影，一手执矛一手执盾，看起来威武极了。当那个大臣服饰的人推开他房门时，重叠帷幔将他的身影遮掩得不很清晰，连他身形的移动都是那么地微不可察，因而显得更像魑魅。他那时实在还很小，却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眼看这人越走越近，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碧蓝色的眸中就立马含了一泡泪，张嘴就要哭出声。但是这个人比他更加迅，瞬间走上前来捂住他的嘴，他根本挣扎不开，只看见那人雪一样苍白的下颌与深色的唇，仿佛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双冷漠而狭长的眼睛里，看到他憋得通红的脸颊而闪过残酷的笑意，而口中则毫不停息地呢喃着晦涩的咒文，如同一冰冷的招魂曲……&1t;/p>
十天后他再醒过来，现四周都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又想到那晚生的恐怖的事情，顿时嚎啕出声。于是本来已经钉得死死的棺材又一次打开，他被人抱出来，才现自己正在一个很奇怪的高台上，底下全是穿着深青色长袍的神族，都看着他目瞪口呆。&1t;/p>
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是芬里厄手下的臣僚，活下来纯属天意，只是从那以后身体变得孱弱不堪，唯一拥有的出类拔萃的东西就是那个据说可以“救赎”的天赋。&1t;/p>
在这个镜内，幻影淡金色的绒和碧蓝眼眸是如此熟稔，他觉得不可思议，终于明白进了一面生镜。&1t;/p>
最初他吓了一跳，却觉牠不敢轻易出攻击，毕竟杀死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需要很大的压力。从小到大从未做过十分残忍的事情，他们两&1t;/p>
个兜着圈绕着走了很久，出很多不痛不痒的符咒，却谁都无法杀死对方。&1t;/p>
……即使杀死了牠，然后又怎么做呢？&1t;/p>
无人相助的恐慌渐渐弥漫上来，林奂眼眶微微红。&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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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娅被自己的幻影彻底逼疯。&1t;/p>
烈焰巨人和冰雪巨人的威力都很受地域限制，譬如此刻她所具备的能力就逊色于真火之境的能力，可是那个美艳的牠所具有的力量是她在穆斯贝尔的状态。&1t;/p>
简直倒霉透顶，她在心里骂道。&1t;/p>
牠神色倨傲，而且拥有足以令其倨傲的美貌和实力，一双吊梢眼里尽管是黑黢黢的眼洞，却遮挡不住一身桀骜的气质。她忍不住愣了愣，心中再明白不过，这个牠和她在性格方面是一样的。在穆斯贝尔，即使烈焰巨人之王也会对她露出很着迷的神色，但更多时候眼神警惕而憎恨，他的妃子们更甚。从前她一直将这个归咎于自己功高盖主，却没想过会是性格如此不招人喜欢。&1t;/p>
倨傲的人会讨厌比其更加倨傲的人。西尔维娅很讨厌牠。&1t;/p>
牠很擅长近身格斗，用镜术裹挟魔焰的巨斧战斗。这是她最擅长的作战方式，能够将烈焰巨人力大无穷的优势挥到极致。但是西尔维娅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与自己势均力敌——甚至更胜一筹的同时用巨斧作战，简直就是自讨苦吃的硬碰硬。这是西尔维娅最狼狈的一场战斗，没有冰雪巨人们地动山摇的吼声，没有庞大的军队和战前的鼙鼓，没有约顿海姆难以忍受的严寒和冰霜，却将她的骄傲轻易撅断。最终她耗尽力气，瘫软在地面上。&1t;/p>
那个牠露出一个无比艳丽的笑容，一步一步逼近她，但她再没有力气躲开。&1t;/p>
西尔维娅了解自己对待战俘的方式，等待着牠把她头颅砍下。那个幻影一脚踩在她的脸上，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令她恨不得将牠剐了。看着牠手中捧起的一团魔焰，西尔维娅忍不住绝望地闭上眼睛。&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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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妮德比任何人都更加不幸，她那个幻影竟然是进化的结果。&1t;/p>
她戒备地看到那个幻影时，震惊之情无以言表。牠有长可及地的散乱黑，世间无双的绝色容颜，微微弯起的玫瑰色嘴唇和独一无二的狡黠神情。&1t;/p>
都和一个人的画像是如此神似。&1t;/p>
深深的震惊将伊妮德淹没，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她不是没有进过生镜，四十多年前就在神都郊外的森林里不小心掉进生镜，当时她还没有完全掌握驭龙术，那个幻影却已经将它驾驭得十分娴熟，竟然直接用镜魄凝聚出一条遮天蔽日的冰龙。那时她很绝望，因为法师所具备的能力已经完全不复存在，驭龙术又在学习阶段，正是她最虚弱的时期。她硬生生斩杀掉龙之后，趁幻影又开始缔造第二条龙时杀死了牠，死里逃生。&1t;/p>
从前她一直不相信生镜有多危险，以为战胜自身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就像神族们日常的改错一样简单。直到那天过后，才终于明白了二者完全不一样，那不是改错，而是彻底改变。但是她也因祸得福学会了驭龙术。&1t;/p>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一面生镜，因为它是在生镜谷中的。但这个牠并不完全是伊妮德，牠容貌更加美丽，身手矫健到完美无瑕，而且施展镜术时如闲庭信步，无风自动的华美青丝让牠不似幻影，更像个真真正正的神祗。只不过，两个深不可测的幽阒眼洞取代了那双曾经时常含笑的璀璨蓝眸，宛如一个堕神。&1t;/p>
牠对着伊妮德微微一笑，璀璨的镜术光芒在虚空划开一道长痕。&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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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生镜在新生太阳的映照下出万道光辉，半空中，海拉悄无声息地飘着，津津有味地观看着镜中生的一切，嘴角勾起一个嗜血的弧度。当去来从镜中狼狈却成功地逃了出来，她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一下来，如同覆上一层寒霜。&1t;/p>
去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半空中的死神，显然她早已变回了正常的样子，而且那浇了槲寄生药剂的阵也被她损毁了。海拉露出一个幽灵般难看的笑容：“你怎么出来了？”&1t;/p>
“打赢了当然就出来了。”&1t;/p>
去来没有理会海拉，小心翼翼地避开其他生镜，站在高处寻找镜中的同伴。&1t;/p>
在一面生镜中，去来看到温妮丝已经死去，尸体渐渐消失，她的幻影得意洋洋，但是觉察到自己也开始消失，就拼命挣扎，即使隔着一层镜也能看清牠扭曲的面容。倒真是唇亡齿寒。&1t;/p>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西尔维娅终于出来了，不但她暗红色的华美长烧焦了不少，身上大大小小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他几乎认不出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漂亮女巨人，她瘫软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任由海拉飘浮在半空中饱含兴趣地打量自己。但是去来松了口气，她毕竟活着出来了。&1t;/p>
又过了一段时间，林奂也出来了，白皙的额头上聚了很多汗珠，居然没受什么眼中的伤，看到去来时露出了大大的微笑，碧眸和绒绒的金在阳光下简直熠熠生辉，整个看起来就像个灿烂的小天使。&1t;/p>
接下来漫长的等待时间里，成千上万面生镜中再没有任何动静，能够从生镜中逃出来的概率很低，去来的心沉到了谷底，缓缓闭上眼睛，作无声的祷告。&1t;/p>
尤其是伊妮德，她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还没有出来……&1t;/p>
海拉似乎无事可做，还在这里观察生镜，去来怀疑她能看到所有生镜的动态，又想到她之前骗了他们，心中充满了怒火：“海拉，你说顺着月光的印记就能找到据点，据点呢？”&1t;/p>
是她不守信在先……&1t;/p>
去来听到她幽幽的声音，但居然是答非所问：“不用等了，他们早死了，力量越强大的人，对手也更无懈可击。对了，你们几个谁最厉害？”&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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