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谢云流自问自己行走江湖,  虽然并没有时时刻刻行侠仗义标榜自己乃是名门正派，却也自在随性待人真诚,  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亏心事儿。在谢云流立马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且第一时间送上诚意之后,  即使对方不能全盘打消对他的戒备，也不应该有如此深的敌意啊！

        而且这两个孩子的相处方式也很奇怪呢。谢云流暗暗观察着龙菡和杨少云,  他现杨少云很可能是故意让自己现敌意的，而且虽然杨少云对自己诸多不满,  但因为龙菡一直在执意对自己散善意，所以杨少云并没有把这种不满表现出来——至少他没有表现到龙菡的面前,  还很体贴地帮助龙菡勾搭谢云流。

        有意思。谢云流勾起嘴角，看着两个小孩子互相斗嘴，决定不管杨少云怎么嫌弃自己，他都一定要紧紧跟着他们到藏剑山庄。谢云流有预感，这一路上有这俩孩子跟着,  他一定不会寂寞，说不定还能碰上什么好玩的事情呢。

        谢云流决定了，杨少云却觉得十分郁闷。他费劲巴拉地瞪了谢云流半天,  就是想让这货知难而退赶紧离他们远远的，大家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没想到谢云流分明觉察到了自己并不欢迎他，反而更加来劲儿了，当真难以对付。杨少云脸色阴沉地瞥了谢云流一眼,  随即看向低头吃得十分开心的龙菡,  眼中有担忧的情绪一闪而过。

        早知如此他就该在谢云流出现的第一时间把师姐敲晕带走,  而不是放任师姐跟他攀谈片刻后一拍即合。此番遇到纯阳宫的人对师姐来说不知道是福是祸,  但愿谢云流道行不够看不出来……杨少云垂下眼眸，把所有的情绪都敛在心中。不管如何，他是一定会拼尽全力护着龙菡的。

        万死不辞。

        对于杨少云和谢云流私底下的无声交锋，龙菡是一点儿都没有觉察到，她完全沉浸在了勾搭上谢云流的喜悦之中。这位日后酷炫高冷的剑魔现在还只是个意气风的少年，但剑魔的气势已经初成，通过跟他的交谈，龙菡很明显能感觉到此人在举止和谈吐上都透露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贵气。

        出乎龙菡意料的是，她原本以为谢云流那么高冷一定不屑于多说什么，能拐得他同行就是万幸了，没想到谢云流还十分善谈，而且话语相当幽默风趣，就算对着龙菡这个小豆丁也话题不断，几句话就能逗得龙菡忍俊不禁。

        真不愧是纯阳宫男神啊！要说于睿连他面都没见过就一直倾心那不是没有道理的！龙菡偷偷地感叹，这只人还没长大呢就如此魅力十足，长大了那还了得？不得让多少怀春女侠梦碎春闺哭湿香帕。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谢云流从始至终都只对着师弟李忘生一个人傲娇傲娇和傲娇……

        一时之间想的有点远，龙菡开始托腮傻笑。

        谢云流刚刚讲完了最近长安城中生的一件趣事儿，就见龙菡双目迷茫嘴角含笑，显然是不知道神游去了何处，他一时之间嘴角抽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这个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杨少云忽然动了，他一巴掌盖在了龙菡的头顶上，并且在龙菡吃痛对他怒目而视的时候淡定地说道：“师姐，你当着外人的面呆，太不礼貌了。”

        “谢大哥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我师姐脑子不太灵光。”教训完龙菡之后，杨少云又对着谢云流抱了抱拳，貌似认真地说道。

        “无妨，在下习惯了，我师弟也经常在我跟他说话的时候走神呢。”谢云流对着杨少云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杨少云也朝着谢云流呵呵，两人对着笑了半天，交换了几个彼此明了的眼神。

        讲真的，谢云流对杨少云不想表任何评论，这小子表面看着呆滞老实，然而内里面着实是个黑心货，明明恨不得赶紧把自己赶走，但面上却偏偏装出一副挑不出错的乖巧模样，也就只有龙菡那个傻不拉几的小姑娘会相信她的师弟是个又乖又可爱的孩子。

        谢云流冷哼一声，对自己脑袋瓜子不灵光还摊上这么个黑心师弟的龙菡升起了无限同情。他现在真心实意地觉得还是自家师弟好，长得又乖巧，又听自己的话，又会烧水又会做饭还会带孩子，再瞅瞅龙菡家的师弟，都是些什么难管的熊孩子啊！高下立判有没有！

        噫这次下山要给师弟带点儿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呢？提起李忘生，谢云流开始跟龙菡一样天马行空地思维散。要知道自家师弟在拜入纯阳宫门下之前可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吃穿不愁，什么精巧珍贵的东西没见过？自己一定要找到一个特别的、十分能表明心意的东西带回去才行！

        谢云流越想越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至于杨少云……

        他看着同时陷入沉思之中的龙菡和谢云流哭笑不得，忽然之间对谢云流的敌意便去了不少，只觉得这位纯阳宫名声在外的优秀弟子其实也是个没心眼的，跟自家师姐一样傻不拉几，都爱跑偏。

        一顿饭吃完后，谢云流和龙菡就因为同样都具有隐性的弟控属性而意外地结成了忘年之交，听到龙菡想要在长安城里面随便逛逛，谢云流便拍着胸脯主动揽活：“没问题，长安这地方小爷熟得很，你想去哪里带你随便逛！就算是皇宫大内我们也是来去自如！”

        谢云流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神采飞扬，当真是少年英俊意气风。

        “皇宫大内就不用去了，我就是想随便逛逛啦……”谢云流太热情，龙菡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本来她就是图个新鲜，去哪里转转都无所谓，谢云流这么一说她倒是开始犹豫了。

        “那就去西市怎么样？西市都是些好玩儿的东西，有卖你们女孩子家喜欢的小玩意儿，也有杂耍卖艺的，还有很多外邦的人，挺热闹的。”谢云流摸着下巴思考。

        听了谢云流的话，龙菡提起了不小的兴趣，她笑着拍拍手：“好啊！”

        至于杨少云的意见……他人已经被龙菡忽视了，只能阴沉着一张脸跟着他俩后面。

        不过龙菡想逛长安城的愿望注定要在今天泡汤了，因为他们一行人刚刚走出客栈没多远，就在前方碰见了一个谢云流的熟人。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即使在长安城中也显得很奢华的衣袍，看起来比谢云流稍矮一些，但生的星眉朗目容貌俊秀，一看就是有对美人爹娘，继承了父母的绝好基因。他举止彬彬有礼，脸上挂着得体的淡笑，伸手从卖胭脂水粉的小摊上拿起了一枚精致的簪，递给了自己身边站着的那个娇怯怯的姑娘。那姑娘用帕子捂着半张脸，露出勾起一抹轻笑的樱桃小口，一边对少年道了谢，一边接过了簪爱不释手地把玩。

        看见姑娘这番表现，少年立马掏钱递给旁边那个一脸期待的小贩。

        龙菡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那少年公子与姑娘的互动实在是太逗了，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你装我也装大家都好假”的感觉，更是因为在看见那个公子的时候，谢云流原本带笑的脸忽然就黑成了锅底。

        “笑什么笑！”谢云流怒视龙菡，他一巴掌拍在了龙菡的脑门上，然后使劲儿蹂躏她梳的整整齐齐的长。

        “松、松手啦！”龙菡被谢云流敲得头有点疼。

        杨少云轻轻眯眼，忽然抬手毫无预兆地一剑朝着谢云流按着龙菡脑袋的手削了过去。谢云流陡然感觉到身边剑气肆意纵横，他来不及多想，按着龙菡脑袋的手往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直接把人像小鸡仔一般提了起来，脚下一个聂云逐月瞬间闪了出去。

        杨少云瞬间拔剑又在瞬间收剑，动作快的没让任何人捕捉到，等到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看向他的时候，他正抱着胳膊一脸阴沉地看着同样阴着脸的谢云流：“谢大哥，放下我师姐。”

        谢云流倒是没有生气杨少云袭击他，但他十分惊讶刚才杨少云劈下的那一剑。那一剑气势凛然，来势极快毫无预兆，且剑气收自如，在他躲开之后瞬间就消散无踪，完全没有造成任何不必要的伤害。

        如果这一剑是他的师父纯阳真人吕洞宾所出，谢云流不会有丝毫的诧异，但这一剑却是杨少云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使出来的，这就有些恐怖了。剑随心动，意生剑出，在剑法上已经是极高的境界，即使是谢云流，现在的他自问也无法做到如同杨少云一般可以如此随心所欲地收放剑气。

        谢云流跟随吕洞宾学武数十年，他天资聪颖根骨奇佳，下山之后又成绩斐然，别说是同龄人，就算是比他大很多的也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久而久之，谢云流渐渐变得骄傲自满起来，只觉得放眼望去天下皆无敌手有点寂寞。

        吕洞宾将徒弟的变化一点一点看在眼里，他觉得得想个法子治治谢云流这自大的毛病，但他心中也明白自己这个徒弟一向随性惯了，万事皆凭本心，贸然出口教育只怕会起到相反的作用。正好藏剑山庄的帖子送了过来，纯阳真人瞅着帖子，灵机一动，叫来了谢云流，让他代替自己前去参加。一来是对谢云流的能力给予肯定，二来嘛……

        年轻人，天地广阔得很，出门转转总能碰上一个让你吃瘪的人，这个江湖会教育你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谢云流走后，纯阳真人摸着自己的胡须笑得高深莫测，让前来送茶的洛风浑身羊毛一抖。

        吕祖果然是世外高人，神机妙算铁口直断不是盖的，谢云流刚出纯阳来到长安，还没来得及去藏剑山庄呢，就碰上了他命中注定的煞星。

        杨·煞星·少云在谢云流复杂的目光注视之下，十分淡定地重复了一边自己刚才的话：“谢大哥，放下我师姐。”

        谢云流回过神来，他看着杨少云，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儿复杂。虽然杨少云只出了一剑，然而高手看高手，一剑足以，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绝对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拎了拎还在自己手里挣扎的龙菡，谢云流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有杨少云这么厉害的师弟跟着，路上别说遇到土匪强盗，就算是遇到个武功高强的人来打劫他们也不虚啊！就这样还要坚定不移地抱自己的大腿一同前去藏剑山庄，这龙菡究竟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就在谢云流纠结着是把龙菡放下来还是扔出去的时候，龙菡双手抱拳放在胸前，对着杨少云露出了一个无比崇拜的表情：“小云你好帅！”

        谢云流觉得自己有点儿牙酸。

        “云流哥哥你也好帅！”夸完了杨少云，龙菡还不忘努力回过头也夸了一句谢云流。

        “走开走开！”谢云流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他直接抬手把龙菡扔向了杨少云那里。

        杨少云淡定地朝前挪了半步，双手一捞一个标准的公主抱接住了龙菡。

        如果是谢云流那么大的人抱跟他年纪差不多的佳人，那就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可是同样的情景放到两个小豆丁身上，就显得无比滑稽了。谢云流瞥了一眼，作为始作俑者的他也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算是报了刚才龙菡嘲笑他的仇。

        而龙菡捂着脸缩在杨少云怀里面拒绝动弹，她觉得路过的人们都在看她，这简直是太丢人了。

        这个时候，那个带着女孩子逛街的少年慢腾腾地朝着谢云流挪了过来。

        之前杨少云一剑引了骚乱、少年随着人群朝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谢云流身上，脸上忽然就起了一阵慌乱的表情。那表情一闪而逝，但杨少云却全部看在了眼中，是以在少年挪过来的时候，他略微勾了勾嘴角，不声不响地带着龙菡去了一边。

        少年蹭到谢云流身边，他抬起手想拍拍谢云流的肩膀，但是却被谢云流脚下一动躲开了。少年的手拍了个空，他在半空抓了抓，尴尬地收了回来，挠了挠自己的头，低声问道：“云、云流，你来长安城啦？怎么不去找我啊？”

        “你忙得很，还是不麻烦你了。”谢云流淡淡说道，他的目光在少年的身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旁边娇怯怯站着、拿眼偷偷瞟自己的女孩子身上，脸色顿时阴沉了不少：“况且我是去藏剑山庄替师父参加名剑大会，不是出来玩的。”

        “是、是吗？”少年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你路上注意安全，等你回来了我请你吃饭！”

        “不必了。”谢云流冷着一张脸。他话说完，周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少年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而女孩子则被黑脸的谢云流吓得躲在男孩的身后直抖。

        看着那对小情侣哆哆嗦嗦的样子着实可怜，谢云流觉得可能是自己说的话有点儿重，他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声说道：“最近我不在长安城，你自己在家安分点，多学学该学的，别老是这么高调地往外跑。”

        “我知道了！”看见谢云流的表情缓和，少年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歪了歪头，对着谢云流一笑。

        就在谢云流教育小朋友的时候，龙菡扒着杨少云的胳膊使劲儿往那边伸脖子，她一边看一边跟杨少云吐槽：“有情况，绝对有情况！你瞅瞅谢云流看见那个人带着个漂亮姑娘逛街的时候脸都黑成什么样子了！”

        杨少云对于谢云流的爱恨情仇没什么兴趣，但他知道自家师姐左脸写着八右脸写着卦，还眼巴巴瞅着自己，就差说出来“我想看你别走”了，于是他只能站在那里当挡着龙菡听壁脚的木桩子。

        但是杨少云又觉得龙菡对于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这么态度积极，心里很不爽，于是他撇撇嘴，酸不拉几地说道：“你刚才不是还叫人家云流哥哥的吗？”

        “噫求你不要再说那个词啦我真的受不了了！”龙菡顿时浑身炸毛，她翻了个大白眼，使劲儿挠着杨少云的衣角：“你还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啊！我们跟着他一路上你也能歇一歇了啊，要不然一直有人找麻烦都睡不好觉！”

        “师姐，我可以保护你的。”杨少云叹了口气。

        “但是小云，我也想保护你啊。”龙菡看着杨少云，认真地说道。

        两个人对视片刻，杨少云率先挪开了视线，他小声嘟哝道：“我知道了，师姐。”

        谢云流终于教育完了少年，两个人看起来重归于好——虽然不知道他俩之前在莫名闹什么别扭——少年一转头，就看见那边站着的俩豆丁。想起刚才似乎是看见两个孩子跟谢云流一起来的，于是他对着谢云流问道：“云流，这两个孩子是你们纯阳宫新收的徒弟吗？”

        “小妹妹，你好可爱哦。”跟着少年的女孩子弯下了腰跟龙菡平视。

        龙菡看看女孩子，又仰起头看看谢云流和少年，忽然愤恨起了自己的身高。于是她冷哼一声，转身背对着女孩，跑到了杨少云的身后躲着。

        #不想跟比我高的人说话#

        女孩子被龙菡弄得十分委屈，她咬着下嘴唇转头求助地看向少年。

        “不是我们纯阳宫的，路上认识的，一起去名剑大会。”谢云流饶有兴趣地看着龙菡，随口对少年解释。

        “这样啊。”少年点点头，他握了握女孩子的手权当安慰，并没有太过在意。在他心里，龙菡是个小孩子，谁知道小孩子是怎么想的，说不定看你不顺眼就不想搭理你了，我们成年人难道还要跟他们计较吗？

        龙菡却没兴趣继续待下去了，她忽然有点不舒服。

        那感觉来的太快，没有丝毫预兆，眼前一下子变得晃晃悠悠，龙菡一把揪住了杨少云的衣角才保持住了平衡。她靠在杨少云身边按着头皱眉，难道是太矮了仰着头看人太久，所以供血不足才会觉得头晕？

        “怎么了师姐？”被龙菡扯了一下衣角，杨少云奇怪地回头。

        龙菡低声说道：“小云，我有点儿困了，我们先回去吧。”

        听了龙菡的话，杨少云转身一把握住龙菡的手。

        触手是冰凉的感觉，就像是握住了一块冰，又僵又冷。杨少云的脸色变了变，他往下扣住龙菡的脉搏缓缓给她输送内力，然后一把抄起龙菡往客栈的方向走去，路过谢云流身边的时候对他说道：“抱歉谢大哥，师姐有事儿，我们先行一步了，你请自便。”

        没等谢云流回答，杨少云就抱着已经昏昏欲睡的龙菡跑没影了。

        “这……”少年看着远去的两个豆丁直咂舌。

        “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儿回去。”谢云流想了想，还是拍拍少年的肩膀朝着杨少云离开的方向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谢云流总觉得龙菡好像哪里奇怪。之前还不明显，但是她刚才被杨少云抱起来的时候，脸色也太苍白了一些。

        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就像是个死人。

        “你路上当心点啊！”少年高声说道。

        谢云流没回头，只是对着少年挥了挥手。

        龙菡只觉得自己在杨少云的怀里面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等她第二天睡醒之后，整个人又重新变得活蹦乱跳的完全看不出来昨天一副要死的样子。

        但杨少云对于龙菡昨天的样子心有余悸，他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却要求在长安歇两天再上路。

        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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