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因果
一声鸟鸣惊破风雪之中的寂静。裴东旭从愤怒之中抬起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哨子，吹出同样的鸟鸣之声，算是作了回应。&1t;/p>
他抬起碾压在沈烈脸上的脚，微笑的表情之中还有刚才的余怒未消。&1t;/p>
“小杂种，我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的死掉的。我要让你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被我捏死。”&1t;/p>
裴东旭蹲下身子，重重的在沈烈的脸上打了一巴掌。&1t;/p>
沈烈半边脸埋进雪地之中，任由裴东旭一巴掌一巴掌的扇在自己脸上，他神情淡漠的看着裴东旭，眼神之中没有一点愤怒和悲伤，就像看着一块石头，一根烂木。&1t;/p>
雪停了，远远地，传来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1t;/p>
是那个绣花的邪魅男子。&1t;/p>
男子的眼中没了眼球，只剩两个带血的窟窿，那邪魅的眼神已不在。&1t;/p>
他手中抓着一具女子的尸体，在雪地中拖行。他走的十分缓慢，摇摇晃晃的仅凭着感觉在雪地之中摸索方向。&1t;/p>
裴东旭微微皱了皱眉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男子脚下一顿，右手松开，尸体安静的躺在了他的脚下。&1t;/p>
身后的雪地之中，有一条被尸体拖行出来的长长的血槽。&1t;/p>
柳三娘全身上下布满了几百处大小不一的针孔，每一处针孔，都有鲜血浸出，全身身上除了猩红刺眼的血色，还有就是那双睁的圆圆的黑色的眼珠。&1t;/p>
邪魅男子手伸向脖子，有一截圆形状的东西露在外面，他微微一笑，两指捏住珠子，往外一拔，一股鲜血喷溅而出。&1t;/p>
邪魅男子膝下一软，颓然的跪倒在三娘的尸体前，手中握着一支玉簪。&1t;/p>
裴东旭脸上浮现起一抹厌恶的神色，走过去，看到柳三娘的尸体之后，对沈烈，咧开嘴，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1t;/p>
“还差一个。”&1t;/p>
沈烈抬起头，看着远处安静的躺在地上的尸体，努力的张了张嘴，然后将头深深的埋进了雪堆之中。&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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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的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年仅四岁的少年一个人蜷缩着身子，蹲在房间的一个黑暗角落里，瑟瑟抖。&1t;/p>
饥寒交迫的他，眼神之中带着一抹明亮的倔强，就像黑夜之中最璀璨的星芒。&1t;/p>
半年前，少年刚在一场灾难中幸存了下来。当时本就已经不怎么富裕的沈府，被雁荡山上流窜下来的山匪洗劫一空，少年的父母也双双遇害。被沈父藏在米缸之中的少年，亲眼目睹了灾难的整个过程，直到劫匪匆匆离去，他才失了魂魄一般从米缸中爬出来，静静地蹲在那个被土匪抹了脖子的中年男子尸体旁边，对着两具冰冷的尸体，无声的哭了一整晚。&1t;/p>
少年听着窗外呼啸肆虐的风雪，十分想念娘亲温暖的怀抱。&1t;/p>
沈母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少年从来没有听过她跟人说过哪怕半句急话。只是想到父亲的时候，多半还是害怕，沈父的严厉，是最让少年记忆犹新的。每次他只要在巷子外和邻居家的小孩打闹的忘记吃饭，沈父只需远远的站在门口，投过去一道目光，少年便如同一头撞见猎人的小鹿，撒开脚丫子去寻找母亲的怀抱。&1t;/p>
那晚，静谧幽深的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匆忙的步伐，刚刚还在沉思的少年机警的抓起身旁的半截木棍，如同一头刚学会猎食的幼狼，双眼之中带着愤怒的凶光，屏住呼吸，躲在了房门后。&1t;/p>
随着房间内火光亮起，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牢牢地握住了他用力挥出的木棍。随后，一张满脸络腮胡的粗狂笑脸和一只冒着油光热气的烧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1t;/p>
少年顿时有些慌了，出现在房间里的，除了粗狂汉子以外，还有一个精瘦男子和一名和他娘亲一样好看的妇人。&1t;/p>
少年倔强的抓着木棍不肯放手，烧鸡的香味却又疯狂的涌进鼻孔里。他努力咽了咽口水，充满戒备的看着眼前的汉子。汉子扭过头，尴尬的对着身后的两人哈哈大笑。&1t;/p>
那美艳妇人白了汉子一眼，接过汉子手中的烧鸡，撕下一个鸡腿，微笑着递到少年的眼前。少年看着妇人温柔的眼神，稍稍放下了心头的戒备。这时，那名精瘦的男子一脚踹在粗狂汉子的屁股上，眼神之中满是责备的瞪了汉子一眼。&1t;/p>
汉子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即微笑着对着少年弯腰鞠了一躬，算是为刚才的冒失赔了礼。&1t;/p>
妇人拿走少年手中的木棍，将鸡腿凑到他嘴边，饥饿的少年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防备，一把抓过鸡腿，狠狠的撕咬了起来。&1t;/p>
看到少年的吃相，美艳妇人笑骂道：“慢点吃，真是个狼崽子。”&1t;/p>
粗狂的汉子与精瘦男子跟着笑了起来。&1t;/p>
那便是沈烈与陈八方，柳三娘，吴新候的第一次见面。&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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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恶心的尖细笑声在沈烈耳边响起，是裴东旭在羞辱他。&1t;/p>
沈烈埋在雪地里的身子动了动。&1t;/p>
还有一声鸟鸣没有响起，这是他脑子里现在唯一的声音。&1t;/p>
他挣扎着站起身，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骨头碎裂一般的疼痛，而最痛的，还是心。&1t;/p>
裴东旭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佯装认真的语气嘲讽着说道：“你想杀了我替他们报仇吗？别急，还差一个。”&1t;/p>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裴东旭表情一顿，随即又捏着嗓子哈哈大笑起来。&1t;/p>
沈烈双膝跪在雪地之中，面无表情的看着裴东旭，然后慢慢的拿起身边的长剑，剑锋抵在喉咙上。&1t;/p>
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放了他，我随你处置，不然你只能带着我的尸体回去交差。”&1t;/p>
“你，在跟我求饶吗？”裴东旭两眼怔怔的看着沈烈，充满了不屑，却又带着一丝扭曲的可怜。&1t;/p>
“是的，我在跟你求饶 。”沈烈静静的答道，同时双眼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子，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腿，他的眼睛，鼻子。他要将这个男子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牢牢的记在心里，如果，如果能等到那一天，他要一口一口，撕下他身上的每一块肉，喝干他体内的每一滴血！&1t;/p>
裴东旭的笑容突然有些僵硬，大概是察觉到了沈烈的眼神之中隐藏了一些东西，总之，沈烈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极度的不舒服。&1t;/p>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戏谑的看了沈烈一眼，随后一脚横扫在沈烈的脸上，沈烈轰然一头栽倒在地，带出一口鲜血。&1t;/p>
随后，他疯魔一般对着沈烈吼道：“你这不是在跟我求饶!你是在跟我谈条件!你是在威胁我!你在威胁我!你这个被人抛弃的小野种!还有你那个杀千刀的爹，我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全都是拜他所赐！我要把我所受的折磨，一千倍一万倍的还在你这个孽种身上。”&1t;/p>
裴东旭一边骂，一边狠狠的踹在沈烈的身上。&1t;/p>
“如果他当时一刀杀了我 ，我根本就不用受这种折磨！&1t;/p>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活的很痛苦？你明白那种痛苦吗？生不如死！生不如死！”&1t;/p>
伴随着胸中的无尽怨念，裴东旭疯狂的一脚一脚踢在这个傅家后人的身上，他以为可以以此来宣泄心中那股积压已久的怒火。此时，他又想起了那段改变他命运的往事，和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人。亦或者，从来就没有忘记。&1t;/p>
那年，一个怀着满腔热血和抱负的年轻人，走进了那个为无数寒民庶子带来荣耀前程的提兵府，在经过重重考核之后，年轻人终于踏进了那个世人梦寐以求的宣武门，在接引官的带领下，他见到了一个面带和善笑容的中年人。&1t;/p>
此后，他便以一个探子的身份，被安排进了镇北军，主要负责收集调查镇北大元帅傅朝年意图谋反的证据。&1t;/p>
年轻人错愕，惶恐，他想不到名震沙场的镇北大元帅傅朝年竟然会是一个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1t;/p>
和善的中年人告诉他，只要他收集到了傅朝年意图谋反的铁证，他便是拯救大禹千万苍生于水火的英雄。王朝十二将位之中，必有一个位置是留给他的。&1t;/p>
听完中年人的话，年轻人心中第一次翻起了滔天巨浪。&1t;/p>
他会成为那个撕掉民族英雄假面的英雄吗？ &1t;/p>
他告诉自己，一定会的。&1t;/p>
所以，他满怀着对前途的憧憬和对叛臣的憎恶，进了镇北军。又凭借着自己的机灵与胆识，进了傅朝年的亲卫军。&1t;/p>
而后来，在慢慢接触的过程中，他现眼前这个处处透露着一股儒雅风范的清瘦男子，并不像朝中那位说的那般狼子野心。&1t;/p>
甚至看见他写下的许多文章里面，无不透露着一股对生活在战乱之中百姓的悲悯，以及渴望天下从此无战事的一种大义。&1t;/p>
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如朝中那位所说，在九州之内，掀起腥风血雨吗？&1t;/p>
内心几番争斗之下，年轻人终于决定送出第一份情报。&1t;/p>
一个他认为与傅朝年谋反扯不上一点关系的消息。&1t;/p>
这样一来，既不算对不起朝中那一位栽培自己的大人，也不算违背了自己的本心。&1t;/p>
决定之后，年轻人将纸条绑在信鸽的爪子上，寻了一处隐秘无人的角落放飞。信鸽飞的极快，刹那间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1t;/p>
纸条上写着，“经查，傅朝年不久前生了个儿子。”&1t;/p>
名震天下的镇北大元帅，生了个儿子。&1t;/p>
这个消息，肯定够重要了吧。&1t;/p>
他安心的拍了拍手，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1t;/p>
而当他转过身时，便看到了那个让他从一开始的憎恶，变成了现在无比尊敬的清瘦男人。&1t;/p>
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所向，是那只信鸽远去的方向。&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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