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公子的由来（下）
江汉路是老武汉人心目独一无二的圣地，只有这三个字才代表着武汉的中心，尽管随着后来的发展，涌入武汉的人并且自称武汉人的人越来越多，可对地道的武汉人来说，江汉路还是最早、最繁荣的地方。
高大的新建楼房后面总有紧挨着的老旧六层楼房，匆匆忙忙的市政规划和发展让它们已经常年享受不到太阳的光辉，除了正午的那一刻以外。在不少人的小时候，这才是最新式的房子，在很多老武汉的孩提时代，这种小两室一厅带着厕所的房子已经是梦想了，那个时候他们基本上都住着和张无忌老房子那样共用厕所和厨房的旧式楼。
江汉路是最早的商业中心，吃喝玩乐都有，那个时候少男少女都愿意去现在已经是门可罗雀的民众乐园，而它在二十年前在武汉的地位就相当于时装之都米兰在时尚界的地位。
背街上一字排开都是烧烤摊，熏得看不见颜色的泡沫箱里铺了一层厚厚的冰，上面放着各种“新鲜”的蔬菜或肉，以及臭豆腐、素鸡千张之类，武汉人也是吃货，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小龙虾餐厅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帮着地摊妹子当了一把老板之后，李修理嚷嚷着要喝酒和“撸串”，尽管电视节目早就把这种说法传播到了大江南北，可是作为一只在武汉生活了十六年的本地汪，张无忌听了还是止不住的笑。
为啥这东北味的大碴子话老招笑了？
地摊妹名叫黄俊杰，怎么听怎么象个爷们的名字，和赵韵那个小胖子刚好相反，张无忌又准备笑，李修理眼睛一瞪，便不再笑了。
四个人围着一张低矮并布满了油渍的桌子坐了下来，好像没人嫌弃，除了李修理外都不是什么有钱人，而李修理在东北最爱干的事，便是坐在街边撸串喝酒。
老板娘颠颠的跑过来，四个人在眼里过了一遍，便站在最有可能掏钱买单的李修理身边，而张无忌则单纯的认为是因为这货个子最大。
“老板，吃点啥？”
“弟妹，你点，爱吃啥点啥，甭和哥客气啊！”
这豪爽的一嗓子顿时让李秀妍的脖子根一直红到脑门，把头低得象只找洞钻的鸵鸟。
“哎呀，弟妹啊，害羞啥，别怪哥哥说话直，哥和‘公子’可真不是外人儿……”
这人儿二字听上去怎么象是营。
黄俊杰桌子下踢了大嘴巴的李修理一脚：“嚷嚷啥，把人吓到不是？”
她是沈阳人，也算是李修理的老乡，只不过李修理是长春人。
李秀妍偷着眼观察张无忌的反应，只见他摸着额头，一脸尴尬的样子，眼睛却也在同样注视着自己的反应，又是羞，又是喜，却觉得在冬天的露天里，身上却是不可抑止的热了起来。
在四个人一起帮着黄俊杰摆摊的时候就互相介绍过了，不提到弟妹这个话题，倒也是有说有笑。
不一会，老板娘拎了一箱啤酒，轰的一声放到李修理的脚边，把张无忌吓了一跳。
“这么多？”
张无忌十六岁一次都没喝过酒，酒味都没闻过。
“这算啥？”
说话的却不是李修理，黄俊杰瞟了一眼身边嘿嘿直乐的大块头：“这头牛，一个人能全干了。”
“是不是男人儿？”
李修理吧吧的说着，抓起两瓶就往张无忌面前放，一边放一边继续嘚吧嘚吧：“弟妹在旁边瞅着，你好意思不和哥哥干两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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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脖子上还青紫一大圈，如同带着一条紫色的丝巾一般的老大和三个手下坐在另处的宵夜位置，他们同样谈论着一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
“那小子什么来头？为什么我没听过有人叫公子这个外号？”
和张无忌认识的小子顶着脑袋中间一小绺黄毛，喝了一口泌入心脾的啤酒说道：“刘军，你们都知道是谁吧？”
三个人都变得深沉起来，默默点点头，这也是出自三十七中的一个狠人，初中没读完就缀学了，因为打架还有抢劫。
而去年刚刚枪毙，因为他抢劫准备孝敬老大时，不小心捅死了人。
他有名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被枪毙了，而是因为这个人小时候没人管，性子非常狠，是那种火一旦上头就不管不顾的二愣子。
“我记得大概两三年前吧，刘军一个一起的朋友看上了一个初中女生，但那个女生也是三十七中的，并不准备交这样的‘社会男友’。”
社会人士算是好听的说法了，早几年，都是叫混混，地痞或者直接叫流氓。
“那个朋友准备展现一点自己的‘能量’给那个不开眼的小丫头看看，他叫了一帮子朋友帮他撑场子。”
那些所谓的社会人士，还是最底层的那种，高级一点的都在搞黄赌毒，只有小混混才会以为所有人都象没见过世面似的，一帮人蹲在街边抽着烟吃着车尾气，露出流里流气的样子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黑。社会”。
“那个女生当时就怂了，不过刘军那个朋友仗着人多准备强行把她带走‘办事’的时候……”
三个人呼吸都重了起来，他们都是那个社会人士圈子里的人，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别说现在，就算以前那个相对保守一些的年代，初中女生由于阅历等方面的原因，也是最好下手的目标群体。
“……公子出现了。”
黄志又喝了一口酒，三个人被他这种带着极强诱导性的描叙搞得心里痒痒的，巴巴的等着他的故事继续下去。
“哼！你们以为我喊公子仅仅因为他的名字叫‘张无忌’？我尼玛又不是小昭！”
黄毛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象在冲着谁发火似的咆哮，但其他三个人都没有吱声，他不是冲别人发火，而是自己，想必当年他在其中充当了一个并不怎么光彩的角色。
“刘军的朋友身上都有家伙。”
那个时候当然不可能是枪，而是一头削尖的短棒，匕首，跳刀之类的，而最常见的武器是扣带头很重的皮带。
打在人身上，一下就头破血流，能吓得普通人瞬间失去反抗的勇气。
“……而且是十一个人，而公子就只一个人，另一个还是个扯着他胳膊，根本就是个累赘的女生。”
“……重点是，他当时是初一，不过我记得也有差不多一米六多吧，那时候还是长头发，梳个文艺范的小辫子……”
“……而我们这边……”
黄毛终于说漏了嘴，但三个人都没有去嘲笑他，尽管他们已经猜出了故事发展的方向，可是这并不是武侠小说，一个初生中对付十一个有武器的大汉，怎么想都不会有意外才对啊？
“年纪最小的，也有十八岁了，刘军都已经二十一岁了。”
黄毛的声音又小了下来，眼神有点迷蒙，就象是沉浸到了回忆中，尽管那回忆想必不太愉快。
“他叫那个哭得厉害的女生先走，然后他挑了一块最寻常不过的板砖，站在一条小巷狭窄的入口那里，平静的问道……”
“今天的事，是不是打一架就完了？你们不会无休无止的来找麻烦吧？我听说很多人都不要脸的。”
“这么一说，我们又是十几个人，谁愿意当众承认自己不要脸？”
“但是我们还是很不要脸的的一起上了……”
黄毛苦笑着，满意的看着三个人看着自己那种不敢相信的表情。
“是的，我们输了，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狠的人，不是他有多能打，而是他真的很狠，对自己狠的人我没有见过，不过做得到对别人这么狠的，他就已经赢了我们了。”
“他把第一个冲上去的傻子一砖头就拍在脸上了，当时我就懵了，这****的比我们还狠啊，而且傻子立即就晕了，他一只手——记得，是一只手！”
黄毛突然又大声咆哮起来，邻桌几个客人不满的看过来，不过这几位个个都看着不是善类，于是便没有冲突发生。
他指着老大：“一只手拎着傻子的脖子，就象拎着一只鸡一样，谁用刀去捅他，他就把傻子拎着当成挡箭牌去挡，然后用另一只手拿着板砖拍我们的头！”
三个人在冬夜里似乎被寒气给侵略了，坐着不停的打着摆子，却冒出了一头的虚汗，双条腿不停的换着姿势，似乎有个拿着板砖的怪物会随时冲上来，让他们做好逃跑的准备一样。
“十一个人里面，九个人都被拍成了血葫芦！真尼玛惨啊！但是他身上，一个破洞都没有！毫发无伤。”
三个人倒吸一口冷气，嘴里同时发出象蛇一样“嘶”的声音，周围的声音安静了不少，很多人都在竖着耳朵听着这个类似于玄幻的故事。
“那……刘军呢？”
有人弱弱的问道。
黄毛轻蔑的笑了笑：“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眼看见，号称二愣子的刘军认怂了。”
他也会认怂？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相信这个猛人居然曾经认过怂，要知道那是一个六亲不认，只认老大的二愣子，一根筋，认准的事从来没有改变过，一条道走到黑的主。
所以才会挨了枪子。
“你们觉得不敢相信吧？觉得他很怂吧？”
黄毛摇摇头。
“谁在自己的手被砖头拍得只剩下骨头茬子的时候，谁都会怂，刘军不丢人。”
三个人脸色发白，眼前仿佛看见一个少年人用力的，拿着一块沾血的板砖不停的拍在另一个人的手掌上，而那只手已经血肉模糊，甚至有白色的骨头露了出来。
“还有一个人呢？”
其他桌的客人有人问道。
黄毛又笑了笑，表情很奇怪，既象是笑，又象是在哭。
“还一个人，就是我了。我没事，没挨砖。”
他突然抓起一瓶冰冷的啤酒倒进瓶里，那气势象是想用啤酒把自己淹死一般。
黄毛把酒喝完，啪的一声把酒瓶在脚下摔个稀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指着早就已经尿出来的老大说道。
“老大，你知道为什么我年纪最大，认识的人也多，也公认的有脑子，有办法，为什么还愿意当你的小弟吗？”
黄毛的脑门上根根青筋都象吹了气的蛇一样冒出来，显得狰狞而可怕，他冲着所有看着他，等着答案的人大声吼道：“因为我最怂，我当时给他跪下了！所以没挨打！从那以后，所有人都看不起我！而他，才会被人叫做公子！没有人觉得他没有这个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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