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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五章 旁论


  时间已经是跨入崇祯十一年的十二月。

  这日照例是阴天,尤其是在漳水河畔,这北风刮起,连带着河边的湿潮之气,人们只要在寒风中小站一会,就觉得刺骨的冷。

  天刚蒙蒙亮,整个明军大寨便开始苏醒过来,众多的战兵在各自的长官指派下,纷纷忙碌了起来。

  据这些长官的口风说,今天还在漆黑的凌晨时分,就有援兵的探哨传令情报官夜泅冰冷刺骨的漳水到达军中,将军大人亲自接见了之后,就是吩咐了诸多事务下来,虽然上头还没有明说,但是估计是要走了。

  漳水之战,虽然斩杀奴贼空前,但是如今底下各兵丁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意。

  都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此次一役,军中兄弟伤亡惨重就不用说了,本来组织严密的各级汉家军战队在战斗中纷纷被打残,这编制是组了又重组,在这火线上,不时有各级指挥官的英勇阵亡,而临时自动顶上去充当军官的下层优秀战兵也是无数。

  现在的明军各有各的任务,有些人是在收拾辎重,把物资都稳妥的,仔细的装上马车。

  长时间的大战,汉家军的作战物资基本消耗一空,本来辎重营那运载马车根本就是空荡荡的,无物可装。

  不过,由于漳水之战中,明军收缴上的清兵兵器、旗号,尸体上剥下的盔甲众多,如此,看起来辎重营手中那众多马车也倒有了用武之地。

  明军在这里已经开始忙碌起来,远处的清军营地却是死寂一片,远远凝目望去,连散落在外的哨骑都没有。

  大部分明军沉默着干着手中自己的活,上面已经有命令下来,由于此次大战,汉家军又数千人战死。而千里转运艰难,在奴贼大军的围堵下,这几千人遗体几乎不可能运回家乡。

  再说了,汉家军辎重营虽然平时物资丰富,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能备有如此巨多的木柴将尸体火化,所以,明军只得收拾英雄遗体的衣冠遗物,腰牌,回乡安葬,将灵牌供奉在太一道场的褒忠祠之内。

  至于这英雄尸骨何时归乡的问题,那就要等到整个鞑子大军出关以后,才能办的事情,

  现在的明军都在忙忙碌碌,他们纷纷在营地的空地中,按照次序,按照编号,一排排的挖了大坑,将几千战死的英雄遗体一组组的全部放入坑内安葬。

  在这个安葬规格里,里面不论战死的是普通战兵或者是高级军官,都一视同仁,并没有高级军官就有特殊优待的例外。

  在几千官兵的齐齐动手下,虽然天气酷寒,但是坟墓堆却是很快高高垒起,在一群群的英雄坟墓前面,这些幸存的明军士兵全体肃立,很快的,其中的火铳兵在长官的命令中鸣响了自己火铳。

  一排排的枪声里,低沉的军歌响起,在漳水上空回荡。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汉家军里,各种各样大伙平时喜爱的军歌林林总总达到十几首之多。但是,这首东汉时就流传下来的汉军军歌却一直是汉家军的代表军歌。

  当低沉的军歌响起,几千官兵齐声和唱,当他们回顾这段时间里残酷的战斗,自己的同袍面对清兵的如潮攻击死战不退,有多少大好汉家儿郎就这样倒在了阵地上。

  歌声里,人人的同仇敌忾之情大起,歌声中,所有人泣不成声。

  面对数千铁血好汉的的呜咽大哭,旁观的山西官兵如杨国柱和虎大威的残部骑兵无不动容。

  这些巨鹿之战仅存的山西官兵们一脸惭愧,也在旁长吁短叹。

  在往常的日子里,这些杨国柱等豢养的私人家丁无不是自诩自家精兵天下无双。可是在漳水大战之中,他们愣是一箭未发,一刀未砍,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友军在浴血奋战。

  这段时间内,他们鼻子里闻惯了笼罩在战场死不消退的浓厚血腥味,见惯了尸山血海,目睹到心惊的是友军踏着同袍的尸体在前线死战不退。

  见识了友军的号令森严,进退有度,官兵们空前团结,作战悍不畏死,其战斗力也是以一当百,他们早就认识到自己的往常自我吹嘘的“武勇”、“强悍”渺小的如巨人脚下的蝼蚁一般。

  虽然早先,这些家丁在卢督师的率领下,也是颇和清军干了几战,不过当他们看到汉家军和清兵大规模鏖战的情景,那屠戮奴贼的犀利,和官兵们对奴贼铁血无情,友军们对自己更是狠辣,不论前方倒下了多少同袍,他们纷纷是不用长官的威逼,就自觉用自己的身躯填上空位,如此他们这样前赴后继的抛头颅撒热血,也才有了这么辉煌的战果。

  目前这密集的坟墓堆,就是友军付出血的代价的明证!

  不比较还好,一比较,他们就发觉自己以往引以自豪的打过的阵仗简直是在过家家一般。

  什么是官军?什么是“正规军”?什么是我明国主力部队?什么是我大明国之重器?我们又为什么而战?···

  平时屡屡和友军的攀谈中,友军战士的这些话语让这些家丁群是闻所未闻,一脸的瞠目结舌下,一脸的茫然,随即他们都是自惭形秽,感觉自己以往十几年的军营生活都混到狗肚子去了!

  和友军的种种比较下来,虽然这些家丁群以往动不动就号称山西镇的什么标兵营,镇兵营,听起来似乎是朝廷的拳头精英军队一样,可是和汉家军一比,自己充其量是哪个山头旮旯里山寨的刀客和马贼。

  自己这些刀客、马贼平时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也许还行,真到大阵仗的时候,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也是如今明国官军为何屡战屡败的原因之一。

  友军如此强悍,在这样铁血冷酷到令人不可仰视的军队面前,这些家丁群早就蠢蠢欲动,一门的心思想要投入其中,好让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条好汉。

  如果自己有幸能成为其中一员,在这样的铁军中,前后左右都是可以以生死相托付的同袍,这些家丁自问,就算自己,哪怕自己平时胆小如鼠,那战斗一起来也是疯如猛虎!

  可惜,有动这些心眼的人到处问,却都是得到一个答案,想成为汉家军的正规士兵还得等于望大人的后期招兵计划,想当兵,就得先去乐亭新兵营集训,从新兵做起,万万没有让你们这些半路出家的和尚加塞的道理。

  况且,你们这些散兵游勇,就算到了乐亭,也没有参军的资格,因为在汉家军里,首批招募的兵丁对象无不是于大人帐下正规编制的军户中选拔。

  你们这些外来的人,首先第一个要取得汉家军吏书司的集体军户身份,就此还不够,人人还得娶妻安家落户,不然就你一个光杆,想当兵,还真是困难到天了!···

  他们在说啥子?不就是当个兵么?在这个乱世上,哪个地方武将不是期盼自己帐下的人马是越多越好?友军这样的做派,难道这个当兵的困难就如文人的入京赶考?

  听他们的口气,能当上兵,不啻于人生四大喜的文人的金榜题名了?

  汉家军里面这个世道,他们简直越听越糊涂了!

  在这些家丁的眼中,友军军中的各级军官平时看起来是那么的威风凛凛,威权是那么霸道,不就招点新人手进去吗?他们这些当官的就没有想过要培养自己的心腹家丁?

  这些友军军官的权利看起来是如此巨大,地位在军中是如此尊崇,他们一呼百应的,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还有,友军这次伤亡如此惨重,他们不正缺少人马,有我们这样精悍的战士自愿参军,他们居然还不要?

  要知道,像自己这样一些拥有强悍个人武艺的家丁,放在大明各处,是处处有人抢着要哇!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这些家丁们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在触景生情中,这些家丁群艳羡的看着友军的上下齐心,看着友军的同仇敌忾,众志成城,虽然友军现在人数已然是区区三千多来数,不过,一股看不到却是感觉得到的“铁血”气氛一直笼罩在漳水上空。

  于望将军的兵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现在友军人数虽然少,这些家丁还是心中笃定,哪怕是清军再像以前一样发起大规模进攻,最后肯定还是讨不了好!

  有这样的友军作为靠山,当真是心里稳妥放心无比啊!

  “于望将军的兵当真个个是好兵!个个都是真爷们!真汉子!”

  随着简单的临时哀悼仪式结束,汉家军的各级官兵又开始忙碌起其他事情来。

  这些家丁群却是没有散去,纷纷议论起来。

  “友军官兵是真汉子还用你来说吗!”

  “你们没听说吗?昨夜友军终于有援军到达,据说到达的正规军有三千人数,这下子好了,有了这股生力军,咱是战还是退,都是掌握了主动,接下来就看于望将军是怎么想的了!”

  “援军?是朝廷的援军到了吗?听说这次皇帝派出新任兵部尚书陈新甲和内阁首辅南下督战,他们一直盘踞在保定一带,离着这里倒不是很远,是他们来了么?”

  “你没发癔症罢!没听我说的是正规军么!就朝廷那些虾兵蟹将,嘿嘿嘿···,要他们抱团取暖,遇到清兵望风而逃还差不多,想让他们来救援咱们,做你的清秋大梦吧!”

  “这样啊,咱明白了!来的援兵还是于将军自己的人马!”

  “嘿嘿,可不是!啧啧啧···,真真想象不到哇,就于将军早年不过朝廷地方游击而已,怎么养得起这么多精锐的官兵?”

  “那是,于将军可不是凡人呢!有他老人家在,又有新的援军到达,对面的鞑子兵可是到了血霉了,在咱老子看来,接下来的如还有战事,可够鞑子兵喝一壶的!”

  “那是!那是!····”

  “嘿嘿嘿···,呵呵呵····”

  说到有援兵抵达,而且还是“正规军”,这些家丁群人人是振奋无比,一脸的兴奋和对鞑子兵一种大祸临头的奸笑。

  旋即,议论声又起:

  “诶!他馁馁的!咱们大伙儿这些官兵,早年屡屡自称是朝廷的精兵,如今和友军一比,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想想人家这么牛逼,可什么时候听到他们有自己胡吹的?”

  “先前还不明白总兵大人为什么要随着于将军南下作战,现在想明白了,这趟也算是见过了大场面,该来啊,要是真不来,那可是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是啊,来得值···!”

  “我说弟兄们,虽然友军强悍,但是我等也不是吃干饭的,以后友军要是看得起咱,有用得到咱们的地方,大伙儿玩命上啊!哪个狗熊敢在战时后退一步,丢了大伙儿的脸,到时候爷爷的快刀第一个斩的就是他!”

  “对极!对极!友军如果需要咱出动,谁敢不卖命?哪个懦夫敢在战时逃跑,天打五雷轰,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一时间,现场一片的毒咒发誓和拍胸脯声,在友军的激励下,这些往常的朝廷官兵不知不觉腰杆子都硬了起来,这心气儿也高了起来。

  “唉,我杨家二郎一向自认悍勇,比起这些友军的那些什么什么特工,弱的就象只草//鸡!”

  “狗屁!什么叫什么什么特工?那是友军正式编制的情报局特工好不好?据说他们这些人都是在友军中百人选一,是菁英中的菁英,一出师就是队正级长官,就你那乡下农夫的土把式也敢和他们比?”

  “就是啊,你杨家二郎能比得上友军的普通战兵就不错了,居然还敢在这里胡吹一气!”

  在家丁们的窃窃私语中,还有敬畏的目光中,友军官兵们仍是沉默地收拾,在做自己的事情。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在围聚一堆的家丁眼中,正好有一群鲜红盔甲,全员队正级军官的人们巡视过来。

  来的这群人正是友军的情报局特工,此刻他们领头的一人身材矮壮无比,人还没有到,却有一股凌厉的杀气弥漫而来。

  平时在军营里就跋扈嚣张的那些特工人员,这段时间里,其实在这些家丁的眼中都是颇为熟悉。

  然而,这些所谓友军中菁英中的菁英,如今在这个素不相识的矮个军官面前,平时个个一条龙,如今人人一条虫。

  他们听着这矮壮军官霸气侧漏,时而把这些“天之骄子”训的像龟孙子般,这些特工还得不停的点头哈腰,不停的立正怒吼:

  “是的!长官!”

  “明白了,长官!···”

  混在这矮壮军官身边的人员,其中就有如今在汉家军颇有名声的李有明所部组员周舟。

  但是,就这样几次受到于望将军接见和称赞的猛士在这矮壮军官面前竟然是如老鼠见猫,平时的威风凛凛尽数不见了。

  “嗤··嗤···”

  家丁群的人们人人都是不停的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询问道:

  “这个英雄又是何许人也?煞气和威权居然如此之重?”

  “据听说,这个军官就是昨夜泅渡漳水的援军前哨传令情报官。”

  “哦,原来昨夜带来好消息的居然就是他!可是···,看着他除了身体强横点,其他也没有什么吧?那些特工为何如此怕他?”

  “你懂个屁!咱老子可是早就打探明白了,这个军官大名唤作张仲,据说早年是乐亭盐枭出身,如今贵为情报局训练营的教官,这些特工那个不是他手掌下混出来的?徒弟见了师傅,谁还不得毕恭毕敬的?”

  “盐枭?咱没有听错吧?这样的出身,居然也能在友军混的这么好?他也就投奔于望将军大人的时间来的早!咱老子哪点不比他强!···,咱老子!···唉!”

  其中一个家丁听闻了旁人的议论,不由束着手,沉闷良久,呆呆地看着的张仲等人的走近,颇有一种天不假英雄出头,时运不在我手的哀叹。

  如此近的距离,张仲不时的喝骂清晰可闻:

  “一群鳖犊子的!在训练营你们个个不是都牛逼吹上天了?怎么这次出征,弟兄们还折损了十几员?你们都是吃干饭的?真真是气煞老子也!”

  “长官息怒,您是真不知道,这些同袍战死了,实在不是我等无能,而是野外探哨中,中了鞑子的精心埋伏,他们以多欺少,狗鞑子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放屁!野外侦探是情报人员学习本领的重中之重,人家有埋伏,你们就不能提早发觉?人家人来的多,你们不会就早早的转进,难道就这么死扛着打?早年你们战术课程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是!长官!都是我等糊涂无能!”

  “一群兔崽子,这回见到世面了吧?该吸取的血泪教训都牢牢记住了吧?那么接着说说,你们中了埋伏后,鞑子可有讨到便宜?”

  “禀报长官,这个倒是没有,虽然狗鞑子屡屡设伏,但是咱特工组也不是吃素的,这反击起来,狗鞑子损失人马屡屡惨重,这样的阵仗打多了,如今也少于看到鞑子哨探敢和我们接阵了!”

  “如此说来,你们虽然稍有损失,但是也打出了威风,打出了招牌?”

  “是这样的!长官!”

  “唔!只要你们及时总结作战经验就好,千万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跟斗!”

  “是的!长官的教训,属下等铭记在心!”

  “过去就过去了,好在今天爷爷来了,想当年老子在绿林混的时候,探哨,潜行,暗算,偷袭,肉搏,那样不是老子的看家本领?有爷爷在,再接下来的战事,奴贼能讨得了好?你们瞪大眼睛,听我指挥就可!”

  “那是!有英明无匹,武力天下无双的教官在,这回狗鞑子们可是要倒大霉了!···”

  听到张仲自我吹嘘,顿时他身边一片的附和和谀词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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