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暂借

　　翌日，已经商量好的众人纷纷开始行动起来。其中，招募军民前来是重中之重，但是于望也知道从卫所讨要，基本上希望不大。本身千户所自身军户都逃亡严重，这于望再去索取人口，简直是从人家身上割肉。所以，“门难进”，“话难听”，“事难办”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不要看于望这几日受到操守的重视，防守官的接纳，去了马头营大家都是“哈哈哈”的笑脸迎往。但自古以来，县官不如现管，表面打哈哈的众人，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对此，于望只能从其他方面来想办法。前阵子北虏肆虐乡里，这蓟州肯定是会有流民产生。但是一般流民去向不定，有时聚集成群的流民会大举涌入某地，让当地的父母官如临大敌，有时又百里看不到一个人。尤其是下码头庄这穷乡僻壤，根本不会有人前来，但是一般流民要去也是去大点的城镇，那里活路比较大。

　　如此，就决定派人去滦州城招募流民，顺便买米面农具，耕牛回来。李舒为人稳重，就由他带队。这途中还缺不了可靠的武力庇护，毕竟如今的大明剪径毛贼，流匪多如牛毛，不说招募的流民队伍，就买了那许多的米面回来，肯定也是招人觊觎。

　　这次去滦州，去有三人，分别是李舒、马老六、梅仁信。其中梅仁信是自己强烈要求去的。对此，马老六偷笑道：“这老梅是要去找干爹呀！”

　　那边李舒三人携了众人几乎全部的家底而去，这里于旺则是准备了一份礼单，带了王力直接去马头营，求见防守孙忠明。

　　岂不知，接见的却是千户所佥书官荀世杰。一打听之下，原来这朱雨泽去乐亭上任，这孙忠明无论如何要陪同送行，而且这一送就是送到县城，这几天一直在乐亭快活，归来时期不定。

　　将错就错，于旺没见到正主，于是索性将礼单送给了荀世杰。本来阴着脸，“唔，嗯，这个，这个，······”打着官腔，对于望的要求一直没有正面回答的荀世杰终于在脸上挤出一点微笑。

　　“于百户！这个你请求支援五十户人口，三十头牛，还有其他耕牛农具等等，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啊！本千户所，本身就是穷蔽，但是你于百户勇于任事，操守也是大加赞誉，本官无论如何也要挤一挤，支援一二！但是东西肯定是不多，你不要太抱希望了！”

　　“荀千户大人！卑职知道卫所本来就是很困难，只要略有支援一二，在此就已经感恩不尽了！绝不会有其他怨言！”

　　荀世杰本身是副千户，但是中国历代以来，下属称呼上司时，都会乖巧的把那“副”字漏掉，在后世新中国也是不能避免，于旺岂能不了解？

　　“唔”荀世杰脸色稍霁，暗道这于旺会说话，当下喝道：“来人呐，唤赵三河百户过来！”

　　这赵三河百户乃是荀世杰的心腹，掌管马头营内粮草辎重的重任。上官传唤，这赵三河不几便匆匆而来，况且这俩日，荀世杰早有交代，自己要做什么，是瞎子吃馄饨，心中有数。

　　在大厅里，听到于旺的请求，赵三河叫苦不迭，面有难色，在荀世杰装模作样的命令下，他好不容易挤出点人口物质，其中包括七户军户，俩头牛，一石米，此外还有十把锄头，余者物质，便要于望自己想办法了。

　　听到这点可怜巴巴的数量，王力早就黑了脸，暗骂荀世杰不是东西，但是来之前，于望心中有数，早下了封口令，不论好坏，都不准他骂骂咧咧。此时的他，怒气蓬发，那胸口犹如风箱般的起伏。

　　荀世杰再三要求赵三河再挤一挤，但是赵三河是面色坚决，甚至直言道：“就算是杀了我的头，也就这么多了！我手头再也没有多余物资了！如果上官不满意，那就换个其他人来坐这个位置！”

　　如此，荀世杰和赵三河的表演大获成功，他装模作样的叹口气，对着于望道：“于百户，你也都看到了，这马头营千户所确实也就只能拿出这么点东西来了，其他的，你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既然如此，卑职不敢妄求更多，但是还有个请求，请荀大人另外再拨一些匠户过来，卑职新屯建立，实在是缺不了这些能工巧匠啊！”

　　“唔”荀世杰手里弹了弹礼单，眼睛再次瞄过，这次于望送的礼也算不小，再说这匠户不能下地生产，平时养着就是耗钱粮的废物，这些只能吃喝，不能生产的累赘送给于望倒也不妨，于是他威严的咳嗽了一声道：“赵百户，其他的我们不能拿出更多，但对于于百户的这个要求，我们还是有能力满足的！”

　　“这样吧！赵百户，你赶紧去通知，把你刚才所拨的人口，器物都集中到营地上，哦，还有，把那些匠户都集中到那里，只要于望看上的，就统统让他带走吧！这个，本官还有要务缠身，恕不奉陪了！”说完了，他略微拱了拱手，眼睛盯着礼单，径自转入后厅，查看礼物去了。

　　说来，这荀世杰也是平时穷迫惯了，这次难得有人给他送礼，也是喜不自胜，这就急急的要去查收，就好像晚一会儿，那礼物就会飞掉一般。见到荀世杰消失，王力终于出声：“我呸！”

　　······

　　虽然眼下还是秋天，但是天气已经很是肃杀。在马头营营地里，已经集合于望所需的人口和器物。

　　站在高台上，于望审视着自己这手下的第一批人马，已经料到会失望，想不到结果更惨。七户人口，都是老弱，在秋风里瑟瑟发抖，仿佛随时要倒下，而自己屯田要的是青壮人口，那两头牛，同样是老弱不堪，身上的牛毛也斑驳稀疏，大限也没几年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下地干活？那十把锄头，也是锈迹斑斑，好像只要在地里挥舞几次，立马就会折断一般，离自己期望太远，太远！

　　站在场地里，那些被划拨给于望的军户们，个个拖家带口，挑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各人神情间都有些忐忑不安，战战兢兢，要换新东家了，不知道未来命运会怎么样？祸福难测，他们心里只发慌。

　　于望的名声他们是听过的，杀鞑子很厉害，是为英雄！说来，这些军户如同眼下整个大明各地卫所一样，自己的屯田被卫所将校所侵占，将官们让军士为他们种田耕地，甚至让军士为他们捕鱼采木，贩卖私货。军士已成为他们手中的工具和苦工，这些军户还受到所谓的军法管制和约束，受到长官的辱骂、殴打、折磨，是家常便饭了。

　　于望是英雄，这没错！不过往往武力出众的人，性情就越凶恶暴躁，他会善待大伙吗？听说此行是到汉家屯去立新屯，未来前景又会如何？先不提这些军户的惴惴不安，看到眼前这些“破烂”，王力早就骂不绝口，道是早知如此，何必送礼？于望则是苦笑，现在的自己就犹如那些贪官。

　　一个著名的小令云：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但眼前这些“破烂”就算是蚊子腿上的肉，那也是肉！于望没有拒绝的道理，在沉思中他下了高台，转到另一群人眼前，这群人就是奉命前来集合的匠户。

　　大明有工匠几十万户，分为军匠、民匠、灶匠。卫所内的工匠，便基本上是军匠了，按照明代的制度，军匠是世役的，和军户一样，子孙承业，不得脱籍改业。

　　说起来，这些军匠们比军户们还惨。大明制度，明面上普通军户们每月有月粮一石，还有自己的田地，军匠除了卖一些技术苦活外，便什么都没有。他们月粮不过三斗，上工时才又日支粳米八合，就这，月粮也是一样经过重重克扣，发到手上时，已经微薄无几了。待遇这么差，加上各种苦役层出不穷，和军户一样，卫所军匠也是逃亡不断。

　　于望此时所见到的军匠，全部都是面黄肌瘦，脸有菜色，这些人个个衣衫褴褛，衣着又破又烂，一些黑黑破旧的棉花从衣服的破洞中裸露出来。在萧瑟的秋风中，这些人站在那里只发抖，显然是身上衣着和虚弱的身体都抵御不了这小冰河时期秋天的寒冷。

　　尤其其中有一些人站立不稳，有种让人发飘的感觉，怕是他们现在都饿的厉害。

　　于望扬声道：“谁是这里的头？”

　　人群里出来一个老汉，只见他那黑瘦枯巴的脸上皱纹密布，沟壑深陷，，写满了人生的苦难和风霜，他敬畏的看着于望，眼神里充满了人生的凄凉，却又带了一点希翼，小心的道：“小的便是军匠总旗韩立功，上官有何吩咐？”

　　这人便是军匠中为首的了，和军户编制一样，军匠也是按百户，总旗，小旗的编制。不过他虽然身为总旗，他并没有比旁的匠人过得好一点，一样脸有菜色，一样的衣着破烂。

　　“大家都知道了！”于望宏声的道：“我于望奉命新立一屯，什么都是万废待新！也急需你们这些专业人才的臂助！”

　　“或许大家都听说过我于望的名头，我于旺杀鞑子不含糊，说出的话也不含糊！只要肯来新屯的，我于旺眼前不敢答应什么，但是起码保证你们能吃饱饭！日后要是屯田兴旺，你们也少不了额外薪俸！富贵就在眼前，愿意跟我于望走的，现在就站出来！”

　　人群里顿时起了骚动，虽然他们听不懂于望口中“专业”是什么意思，但是“人才”两字还是能听懂的。本来这些军匠过的便是猪狗不如的生活，在卫所里真是人人都可以喝打欺凌，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有人抬爱他们为“人才”，尤其这话是从赫赫有名的大英雄于望口中道出。

　　“士为知己者死”，这一辈子自认低贱，旁人从不正眼相看，永无抬头之日的军匠们，此刻得到于望的重视，得到上官的器重，一股巨大的欢喜感顿时充满了这些军匠的胸怀，更不要说，现在有些人饿的站都站不稳！于望保证他们去了新屯能吃饱饭？退一步说，就算去了那边，哪怕于望口不对心，做出食言的事情，但比之现在的状况，又能坏到哪里去？

　　只见麻木死寂的人群突然活了过来，齐刷刷的都是往前迈步。

　　“我去！”

　　“我也去！”

　　“于望大人在上，我们都愿意去！”

　　“于望大人不以我等的卑鄙，青眼抬爱，小的们哪里敢不识抬举？哪怕是饿着肚子，也要尽绵薄之力！”

　　“对极！对极！在这里我们只是等着饿死！去了新屯，哪怕是累死，也不能辜负了于望大人的知遇之恩！”

　　一时间人头汹涌，七言八舌，现场气氛热了起来。那赵百户目瞪口呆，连忙扯着于望的袖口，急道：“于大人！虽然这荀千户有交代，但是这军户全走了可不成！还请给小弟要留点人马！”

　　于望喜形于色，在这个时代，人们视工匠们为贱籍，做的都是低贱的行业，没有人会投去哪怕一丝关注的眼光。

　　但于望是什么人？自然知道工匠就是财富，工匠就是变革发展的中坚力量，这以后汉家屯能少得了他们？不用说，眼下这些人请回去后要大加优待，况且这些工匠都是自发，自愿的为新屯效力，这和上官鞭打脚踢的逼着去工作，那效率不可同日而语！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那赵百户正急眼的时候，忽然手中一凉，原来是于望悄无声息地的从袖口滑了一俩银子过来，同时于望呵呵笑道：“赵兄！这个事情，兄弟不是为难你！眼下我新屯建立，事务繁多，真的缺少人手！我看这冬季也快到了，这马头营里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活儿罢？”

　　“如此，我看这个事情先这样，人我先全部带走，算是暂借！等新屯立好了，只要赵兄弟开口，我随时派遣一部分回来，你看如何？”

　　赵百户捏着手里的银子，心里欣喜异常。平时虽然他也有下属孝敬，自己另行盘剥，但是收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土特产，价值有个一二钱银子，那就破了天了！

　　这于望出手真真大方，一给就是一俩银子！还有，······，赵百户脑筋飞快的转动，这些穷军匠走了后，由于望来养活，但是自己却是可以隐瞒。如此，这些人的月粮就可以悄悄的纳入自己私囊。

　　大明这个世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但这两条腿的工匠还不是应有尽有？去吧！去吧！省的每天看到这些衣不蔽体的穷军汉，连累自己心情也不好！

　　想定了主意，赵百户不出声了，以示默许。但他哪里知道，于望这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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