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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二章 骗子


  面对陈教谕的疑问,肖先生呵呵微笑不语,只是连连劝酒。他们一边吃酒,一边谈着朝中朝外、天下的种种情形。

  “先前闻陈兄背咏隆中对,诸葛孔明千古人杰,如不遇刘备,不出茅庐,也不过老死隆中,既不能建功立业,亦不能流芳万世,只要风云际会,谁说书生无用?”肖先生捻着胡须笑道。

  “弟乃区区一隅书生也,又非一时之俊杰,岂能与古人相提并论?肖兄抬爱了!”

  “请兄恕弟直言,陈兄敝展功名,高风可钦,然今日天下离乱,万姓望救心切。兄有济世之才而不用,洁身隐居,岂非自私?甘与草木同朽,宁不可惜?”

  “况且,”肖先生又道:“放眼如今大明,公道沦丧,奸贪横行,读书人想与世无争,安贫乐道,已不可得。圣人的教导自然是好的,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只是如今我辈读书人,又有几个人能独善其身?又善在哪里?一日三餐可能足食?世道崩坏,岂不十分显然?”

  陈教谕和刘训导默然不语,显然被肖先生勾起了伤心事,良久,陈教谕叹道:“就算如今世道是豺狼横行,小人得志,我辈读书人不得已展青云志,但兄弟乡下尚有祖宗坟墓与先人薄田几十亩。就算日子过的再艰难,辛苦持家之下,兄弟也可以亲自下地,长与农夫樵叟为伍,了此一生。”

  “哈哈哈!”肖先生大笑道:“我辈读书人有几个手有缚鸡之力?亲自下地?宁不教天下人笑话哉!斯文扫地啊!”肖先生知道只要是人,就不会是一个甘心与草木同朽的人,陈教谕这话也不是出于真心,只不过当今的读书人别的本事没有,架子倒不小。

  想当初,于望出马请自己出山,不也费了老大的牛劲?对于文人来说,彼此吹捧,彼此抬轿子是一个必然暖场过程,他笑着说:“如今天下大乱,乡下也不是世外桃源,陈兄此言差矣!”

  “哟哟哟!”忽然妓院**不知道从哪个旮旯窜了出来,笑眯眯的道:“三位爷,今儿您三位可是有口福了,就这天寒地冻的,可想不到这县城里还有人冒着苦寒去清河捕鱼,咱小院小门脸却也收购到了一条大肥鲫鱼!物以稀为贵啊,这条鲫鱼就是三位贵客的菜啦!”

  **子一打眼色,只见一个伙计提着一条约摸十二三两重的活鲫鱼,请客人亲眼过目,她满脸堆笑地问:“请问爷,这鱼怎么吃法?一吃还是两吃?”

  “陈兄,你是客人,你说,怎么吃?”肖先生向着陈教谕问。

  “两吃吧,糖溜一半,焦炸一半,糖溜的一半,挖出的鱼骨头来一个鱼骨焙面汤。”不要看陈教谕平时穷的叮当响,但是对于吃喝却是仿佛颇有心得,他笑着说道:“这寒冬腊月的,居然还能吃到清河鲫鱼?”

  “咯咯咯···,”伙计提着鱼点头哈腰的走了,**子却是赖着不走,笑着望望桌上的三鲜汤,问:“这道汤不合三位爷的口味?不要紧,很快鱼汤就会上来了!”

  肖先生一看桌上,先前三人只顾着大口吃肉,小杯喝酒,这三鲜汤没有人动调羹,果然早已冷了,笑着说:“不是不合口味,是我们忘记喝了。**子,端去热一热,上鱼的时候一起端来。”

  “今天你们不用太用心,也不要多来伺候。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肖先生瞟了一眼**子道。

  **子笑眯眯地答应了一个“是”字,赖在旁边仍不肯走,媚笑地问:“三位爷自顾自的喝酒,也不嫌寂寞?咱天客坊的头牌姑娘可是辞退了众多客人,专等着伺候三位爷呢!呢!这就召唤她们来?”

  “别急。我们要慢慢吃酒。你等会儿来吧,愣着做什么?还不退下!”肖先生脸色一沉。

  **子无奈又笑着答应了一个“是”字,一弯腰,悻悻的走了。

  “陈兄,如今操守大人大展手脚,苦心经营屯田大业,你们二位想来是听说了,如两位不嫌弃,肯屈尊到我们那里,操守大人定然以师礼相待。可有意乎?”

  酒席过半场,肖先生终于言入正题。中国人的事啊,自古以来就是如此,都是饭桌上说事,彼此酒酣耳热的,称兄道弟的,办什么事情,不都容易多了,不是吗?

  “我堂堂一县学教谕,儒生之师表,给一个地位卑下的武夫当吏员?给他卖力?给他跑腿?”陈教谕心中一愣,沉吟着道:“实在惭愧,有负厚爱,务乞见谅!”

  “怎么?你是瞧不起武将?须知英雄不问出身,草莽中也出人物,何况操守大人年纪轻轻就文治武功,一时俊杰,一切有目共睹!”

  “非也。你知道,弟十年来株守县学,教人读书,苟全性命,不求闻达。不惟才识短浅,不堪任使,且又疏懒成性,无心世事。”

  “是不是你觉得我的话不够至诚?”

  “亦非也,兄的话自然是出于至诚,无奈愚弟就这薄命,别无他求。”

  “弟别的不知,但知陈兄平素满腹经纶,壮怀激烈。如今百姓辗转于水深火热之中,操守大人正大展手脚,济世安民,兄安能无动于衷?”

  “当然不能无动于衷,然弟一介书生,纵壮怀激烈,也只能效屈子问天,贾生痛哭而已,更有何用!”

  “呵呵呵,陈兄说到贾生痛哭,我倒想到当年操守大人对我说与其望沟壑痛哭,不如出来做点实事哉!”肖先生笑呵呵的把当年的事情一一道出。

  “呵呵呵···,哈哈哈···。”听到这趣事,陈教谕和刘训导也不由抚掌大笑。

  “陈兄,刘兄!咱大明北地的科考成绩咱们都是清楚的。历来科举考场,出人头地的莫不都是南方那些科考大省,如ZJFJ我们北地学子又有几个能出人头地?平时政治清明也就罢了,何况如今这个乱世?如今的读书人要么自甘堕落,要么就此蹉跎一声,空悲叹而已!”

  陈教谕沉吟着道:“是这样的。”

  肖先生道:“我知道你县学的学生平时功课悠闲,尤其是你这个教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与其如此荒废时光,蹉跎岁月,不如把大把的时间拿出来帮忙,所谓武夫帐下,名声?是真名士,又何必在意这些虚名?为百姓苍生奔波,又夫复何求?况且···。”

  肖先生拖长了声音一时不把话说出来。

  “况且如何?”陈教谕好奇的道。

  “况且操守大人说过了,只要肯出来帮忙的县学教员和学生,不必急着正式加入吏书司系统,可以安置一个‘实习指导’的名头,他们不经历民间琐事,不亲身体会百姓的艰难,将来就算出来做官,又如何能做个好官?如此,实习一段时间后,有人愿意正式加入吏书司为百姓兢兢业业的服务,吏书司举双手欢迎!如果有人执意要在大明科举上杀出一条血路的,咱也不阻拦,另有薄礼恭送!陈兄以为如何?”

  好嘛,听着肖先生这篇冠冕堂皇的话,不仅这名声的问题解决了,而且打着“实习”的名头,似乎干这些事情,也是为国为民,还是大大的好名声呢。

  陈教谕和刘训导二人越听,眼睛越亮。

  “操守大人指示如下:凡县学学生出来做事,都会发给他们润笔费用,每月五斗米,怎么样,满意了吧?当然了,如果陈兄你愿意出来做事,包括县学里那些教员,每月给七斗米,货真价实,绝无克扣哇!”

  陈教谕眼睛更是一亮,沉吟着道:“就算我愿意出来帮忙,也绝不是为了区区七斗月粮。”

  肖先生似笑非笑的,自顾自道:“其实正因为你们这是实习,不是正式吏书署员工,所以操守大人给的都是半价俸薪,在咱们吏书司,那个吏员的基本月俸不是一石?踏踏实实干的好的,每月还有额外奖金发放!所以早先我说,今晚这酒席虽然花费不小,但我吏书司属下吏员也是偶尔能吃的起的,此点绝无欺蒙!”

  吏书司的吏员收入如此高?现在陈教谕和刘训导其实心底里已经一万个答应了。不说自己,就是县学里那些学生十年寒窗苦读,有几个可以考取功名的?而且县学中贫寒学子也多,如果考不上功名,只能自谋生路。

  吏员虽然名声不好听,历来升迁又是极难,但至少是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在操守大人的“包装”下,又斯文又体面,没有出头之日的读书人谁会不心动?特别眼下乱世,找一份有着优越薪酬的活儿是多么的艰难!

  今晚的话题要是传出去了,那些吏员的名额,很多走投无路的读书人怕是要多人抢破头了。就算是外地滦州的落魄文人赶到报名,那也是不足为奇!

  底子里其实是吏书司求爷爷告奶奶的盼着人来,明面上反而给肖先生说成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陈教谕和刘训导二人彼此对视,都微微点了点头,但是似乎还是放不下脸皮。最后察言观色的肖先生抛出了杀手锏,大声叹道:“二位先生不出,奈天下苍生何!”

  顿时陈刘二人如遭雷击,满面红光,受宠若惊,急忙站起身来鞠躬谦虚,没口子的连声答应,又是大声的说:“愚下何德何能?岂能当此众望!”

  后院里的一切动静,楼上的王力和马老六看的清清楚楚。马老六咧着嘴,不屑的道:“哎哟喂!看把他们给酸的!既当了biao子,还要立牌坊!一点破事,咱怎么看的就这么累的慌?”

  王力也是点头附和:“文人那套弯弯绕绕,咱老王是可劲学也学不会哇!要是老王我去请人,就一句话:有活,薪俸优厚?你干不干?不干拉倒!痛快的给句话吧!”

  “嘿嘿嘿···,”马老六低声笑道:“如此,你非要把事情办砸了不可!所以你老王是老王,肖先生是肖先生呢!”

  “妈了个巴子的!”王力忽然低声骂道:“本来今晚咱兄弟尽兴后,然后再叫上几个花姑娘好好舒坦舒坦,可眼下,这姑娘也不敢叫了,真真叫丧气!”

  “这个事情好办!”马老六脸上那道刀疤抖动着,笑道:“等着看吧!如果下面肖先生接下来叫姑娘,那咱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也光明正大的叫呗!如果肖先生不叫,那他今晚的事情都办好了,不走,还留在这里喝西北风啊!既然他走了,那咱们又为何不叫?”

  “嘿嘿嘿···。”王力低声的奸笑起来:“虽然老马看起来是猛张飞一个,但是也有心细的时候哇!真是太有才了!我怎么平时就没有看出来你这么坏呢!”

  “草!你这是夸我还损我啊?真是遇人不淑,交错了兄弟哇!”······

  不提楼上楼下的动静。此时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豪客们在前院却是吵吵了起来,其中喝骂声,吵闹声大起。

  只听到其中一个嫖客大声骂道:“今晚咱第一眼看到你这东西就不是好路数!贼眉鼠眼的,来招摇撞骗来了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骗银子骗到咱家头上来了!伙计们,扭抓了他,送到巡检所,让他好好吃几天牢饭,好好清醒清醒!”

  另一人大声道:“一辈子打猎险些被大雁啄瞎了眼!这个老东西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操守大人的身边人,是于望大人朝夕不可离的心腹,怎么连后院的肖先生也不知道是谁?伙计们,给俺重重的打!打得他家里老娘都认不出为止!”

  同时前院里人员走动声,扭打声大起,吵杂的让在后院的肖先生三人直皱眉头。肖先生叹道:“烟花之地,哪里来的清静?想来前面又是一些三教九流的骗子青皮在闹事,好不败兴!”

  陈教谕笑道:“反正今晚咱们也已经喝酒尽兴了,要不,这咱们就散了罢!”

  “呵呵呵,陈兄说的极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后院里的三个人有志一同,纷纷施礼,就此携手出了前院,扬长而去。

  在他们经过前堂的时候,那些聚集的豪商们纷纷招呼声,奉承声大作,但是肖先生岂能理会这班狗屁倒灶的人?就那么自顾自的去了。

  面对肖先生的冷淡,今晚的这些豪商掌柜的,都明白自己白跑一趟了,又是纷纷把怒气发泄在了今晚这个所谓的骗子头上。

  前堂里,可谓是老鼠过街,喊打声一片,期间还间杂着一个纯正京片子口音人的惊叫声。

  看到肖先生也走了,前面又这么热闹,王力好奇劲儿上来了,哈哈笑道:“走!走!走!今晚可谓好戏连台!老马,咱们也到前面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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