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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九章 崇祯帝的年关


  京师,除夕日。清晨,各处城楼的五更鼓响过后,沉睡的京城苏醒了过来,城内各处街道纷纷出现了行人,除了底层小民为了生计而忙忙碌碌,各个大小的茶馆,酒楼又是人员爆满。虽说这些年年景不好,京师流民云集,但并不影响皇城那些富裕阶层那不变的奢华生活节奏。

  紫禁城东暖阁里,在地龙炭火的缓慢又持续的加温下,整个阁里温暖如春,但是在内几个当值的太监和宫女却是如处冰天雪地,浑身冰凉,脸色煞白,低头垂目,大气不敢吭一声。

  无他,虽然今天是过年,但是勤政的皇爷每日就没有休憩的时候,而且此时皇爷的脸色格外难看。只见一个红木屏风前面,摆着一张御案,上面堆满了奏章。御案前,就坐着当今的崇祯皇帝。

  “砰”一声,年青的崇祯皇帝猛然把手里的茶杯砸了粉碎,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吓得那几个当值太监宫女纷纷跪地,把脑袋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赈灾,赈灾,又是要求赈灾!”

  崇祯看了看案上堆积如小山般的各地奏折,心烦意乱,这些奏折他每天必须看,而又实在不愿看,不敢看,恨不得一脚踹翻了案桌。因为每天各地报告上来全是坏消息,一开口不是要钱要粮的奏折,就是饥民造反,官军兵变的事情,那心情如何好的起来?他起身来回走动,只是面色铁青。

  也难怪崇祯烦恼,自他登基以来,大明各地就没有过什么好消息。不是旱灾,就是水灾,各地的灾祸似乎是没断过地样子。这天灾还杂着人、祸,不说各地流民造反,就是关外鞑子也屡屡入关趁火打劫。就拿今年来说,整个大明北方又是大规模的旱灾,秋后普遍欠收,期间鞑子十万大军入关,掳掠千里,生灵涂炭,造成流民无数。

  尤其让他恐惧地是,除了年年必定闹灾的河南和陕西,今年居然连被视为国家粮仓的湖广都发生饥荒。地方奏折上描绘的饿殍遍地,流民失所,这是个让人绝望的坏消息。

  对于湖广的饥荒,朝中大臣上书曰:“一岁皆空,千里如扫。民穷盗起,势所必至。今日以抢夺告,将来必以强劫闻矣!湖广之间无奈乱乎?”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还遇顶头风!崇祯继位之后,天启朝还能维持的国家财政很快就破产,收支严重不平衡,户部焦头烂额,面对建州女真的咄咄逼人,接踵而来的流寇、大灾荒,从来不得一刻安定。崇祯手头上一点内帑,也不知道多少人打主意,得不断的拨出去应付紧急情况下的军事开销,以防止大局崩溃。

  面对如此恶劣情况,朝中衮衮诸公个个痴呆如鸭,要说有什么针对性,解救危局的良策是一项没有的,除了叫苦就是伸手要钱要饷,更多的是卖直哗众取宠,博得清名。

  汉家历来的传统就是,如果天下出现什么水灾、旱灾、地震之类地灾祸,不是朝中有奸邪蒙蔽圣听,就是皇帝德政失修,于是很有些科道言官和朝中大臣借此做文章。

  自然,朝中诸公谁人肯承认是自己的错?每次朝廷收到重大“乌鸦”的消息,这些国之柱石就犹如捅了马蜂窝一般纷纷挽起袖子,气运丹田,接下来就是口沫横飞,一波上书潮就开始了。按照后世的话来形容,就是愤怒满值,火力全开!其中我攻击你,你攻击他,有的家伙为了博取清名,胆大包天的居然攻击到皇帝身上,总之就没有一个大臣肯出来负责的!···,一番推诿、扯皮、泼脏水后,闹剧到最后,这些朝中大臣有志一同,最大的黑锅无疑是皇帝背了。

  崇祯年少登基,青年治国,一向勤勉有加,力图中兴。对于这样一个有着大抱负,有着天子最尊崇身份的他来说,下罪己诏简直把他自己往年呕心沥血、宵衣旰食的勤政完全否认,一向刚强的崇祯帝面临天下崩坏的局面,最终在去年走出了令他的自尊十分难堪的一步,即第一次向全天下颁布“罪己诏”,向天下臣民首次承认朝廷的政策失误及天下局势的险恶。

  饶是如此,老天照旧还是不赏脸,整个大明的国势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这让他情何以堪?论起内政军事,朝中诸公个个尸位素餐,论起要官要禄,个个争先恐后。越是如此,就越是整个大明国朝沉重的担子全压到了他一个人的肩头上。

  面对各地纷纷上报要钱要饷的奏章,崇祯皇帝焦头烂额不是没有原因的,最大的原因是国库枯竭,哪还有钱粮赈济灾民,下拨军饷?

  在阁里踱着步子走的崇祯轻轻叹了一口气,未老先衰的脸上满是疲倦之意。这么多年下来,他可谓是彻底认清了大明文臣的嘴脸了。不说其他,就说灾荒,只要一发生灾害,各地官员只会伸手要钱,要不就是跳脚骂人。要钱,要粮,哼,崇祯如今也是知之甚深,不说这钱粮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处筹集,有时候就算有可怜的一点钱粮下拨,那多半也是进了各级官员的私人腰包。

  崇祯如今最后悔的就是年少登基时受了东林党人的吹捧和欺骗,如今悔之晚矣!原因无他,东林党人代表了江浙商人和地主豪强的利益,反对朝廷向工商业者收税,并借着崇祯帝清除魏忠贤势力的时机,取消或降低了海外贸易税、矿税、盐税、茶叶税等税种的税负,说是“不与民争利”,这个“民”自然是被这些士大夫阶级代表了,如此便使得明末的财政收入来源更加单一,朝廷的税收来源只能依赖于普通的广大农民。

  万历朝和天启朝就有的矿税,商税,布税,茶税,丝绢税,市舶司税,通过税等等税,总之这一切到崇祯的时候全被众正盈朝的东林党取消了。

  如今的崇祯帝也是进退两难,国家财政崩溃,就只能加大对农民的税收,如此灾年,加大税收,在各级官员层层盘剥加码之下,只能是官逼、民反!如果转头学习天启哥哥和万历爷那样在士大夫阶级头上收税,那就肯定是群体反弹,这些笔杆子摇起来,一个“夏桀商纣”的昏君名头是跑不了的,而且自己只手难敌众手,随着朝廷震荡,在这些宗室、官僚、大地主、大商人联合攻击下,自己说不好还有下台的可能。

  古代君王称孤道寡,可不就是这样?孤家寡人一个,崇祯也就只能依靠自己身边的家奴了,比如那些太监。

  虽然国家财政崩溃,但日子还是要过的啊!在朝中大臣的异口同声之下,崇祯无奈下达了增加田赋的征收政策,当然了,这些税收自然还是加到大明广大自耕农身上。

  总之,崇祯登基以来,为了避免大明江山的崩溃,前后下达了三饷征收,照理说朝廷最高时期岁收入应该达到2100万两白银。

  但2100万两只是纸面上的预算,实际征收到的不足六成。其中大量税赋被各级官吏和土绅侵吞漂没,大明各地拖欠朝廷税款更是司空见惯,比如以崇祯6年为例,单单盐课税收就欠到320万两,官绅名下的田赋更是大部分收不上,著名的一省一年才十几两的茶税就不说了,而农民是加剧破产。

  所以大明朝中央的财政收入(户部的太仓库),每年不过是三四百万两左右。加上皇帝的私房钱二三百万两,一年也不过是七百万两左右。国朝就这点收入,其中光是每年辽饷就要支出三百六十一万两。

  说来崇祯皇帝登基以来,也是有过一次致富的机会的,那就是没收魏忠贤的财产。但这笔财产也就一百多万两,在国朝入不敷出的巨大财政压力面前,在飘摇的江山带来的巨额“无底洞”般的军费支出面前,那点家产早就被文臣掏个精光,即使崇祯是一国之皇帝,这小日子也是苦苦的熬着过。

  既然国家财政开源是没路走,崇祯那也就只好节流了。本来大明朝有相当发达的驿站系统,为了节省每年区区三十万两白银的费用,被崇祯皇帝下令裁撤了。而这下岗职工中就有一个叫“李自成”的东西。

  今年在清兵入关表现赎职的宣大总督梁廷栋,后来被朝廷沦为大辟之罪。他曾议修宣镇楼台墙垣二百多里,不过前后算下来,这工程需要本色粮二十三万四千余石,盐菜银十五万六千余两。朝廷户部认为本色折色皆无从措办,最后只得作罢。十多万白银,只相当于江南富裕中户的资产,但朝廷硬是拿不出来,国防设施维护费用拖欠,无法御敌,结果清兵入寇,总是从宣府入关。

  从这点上来说,梁廷栋冤吗?现在连崇祯都认为确实冤,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今年卢象升任宣大总督,在巡视山西边防后给朝廷的报告,崇祯已经收到了。

  大厅里,神色郁郁的崇祯又重新在龙椅上坐定,旁边的宫女赶紧奉上新的热茶,他呷了一口热茶,又回忆起卢象升的报告。

  卢象升报告里,在他就任宣大总督后,所见所闻简直是触目惊心:困窘的边军们典衣卖箭卖兵器是常态,鬻子出妻屡见不鲜,有些不愿离开故土的兵士是每天沿街乞食,不愿等死的就是离伍潜逃,军营里军士集会私下偶语,发泄不满,这还是小事,公然噪喊以示抗议是隔几天就有。

  当卢象升校场阅兵的时候,时寒冬腊月,北风刮骨,站队的军兵们大都馁而病、瘦而羸弱,不要多长时间,军兵们便纷纷冻僵而倒地。每点一兵,有单衣者,有无绔者,有少鞋袜者···。

  奏折上云:“所辖之军,其饷银自去年十一、二月到今,分毫未领也。各军兵虽复摆墙立队,乘马荷戈,而但有人形,全无生趣。往时见臣督临,犹跪路跪门,纷纷告讨。此番则皆垂首丧气而己。彼其心岂不甚苦,势岂不甚危,情岂不甚迫?盖知臣无以应之,讨亦如是,不讨亦如是,故付之含泪不言耳。微臣知此,亦不觉泪从心底出也。况时值隆冬,地居极塞,胡风朔雪,刺骨寒心,微臣马上重裘,犹然色战难忍,随巡员役,且有僵而堕马者。此辈经年戍守,身无挂体之裳,日鲜一餐之饱。夫独非圣明宇下苍生、臣等怀中赤子乎?铤而走险,所不忍言,立而视死,亦不忍见。一镇如此,三镇可知。”

  卢象升的报告描绘的栩栩如生,连崇祯看了也鞠一把泪。最后,卢象升的报告提出的建议是:大力屯田。但是对于国朝为何会出现这种弊病,卢象升却是一字未提。

  崇祯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轻轻甩了甩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又从一个深红色的玛瑙雕刻的双龙护日镇纸下拿起来一张今日由内阁进呈请旨的奏折。

  这个奏折上报告的事情也简单:年底到了,由于各地流民云集京师,而每日饥寒冻毙抬到化人场的尸体都有二百具之多,由此内阁奏请圣上,请放京通二仓,以赈济京师流民。

  崇祯头痛欲裂,底下这些大臣说的轻飘飘的,嘴皮一动,就捞到了为国为民的“仁名”,占了道德的大义,开口就是开仓!赈济!难道朝廷的钱粮都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崇祯清楚的记得今年户部的结算:“今岁,太仓银库岁入银仅三百二十五万八千一百有奇,岁出银则四百九十五万七千二百有奇,加之灾荒所蠲免的税粮及折银,需太仓抵补,除了惯例拖欠各地军饷四百七十万两,账目亏空一百余万两。户部清查诸仓,现京仓仅存粮二百万余石,而岁支官军月粮则达三百万余石,遇闰还需加三十万余石,不足一年之用。”

  户部还提出了报告:“今岁湖广大饥,来年运往京师的漕粮又要减少。粮储不足,若不早为筹谋,一旦粮尽,京师何以自处哉?”

  这些混蛋!崇祯心里恼怒:个个伸手要钱勤快,捞名声争先恐后,但是既然问题你们提出来了,倒是呈上解决对策,为君分忧呀?

  最后崇祯终究还是轻声叹息:国力艰窘,入不敷出,奈何百姓何辜?流民亦为朕之子民也!内阁要求自己开仓放粮,赈济京师的流民,寅吃卯粮,那自己便放粮便是!至于这京通二仓中的粮,能吃到什么时候,那也顾不得了。

  亏得今天还是过年!一日舒心的日子都没有,崇祯皱起眉头,把精力放在了案前,继续处理公务。这时一个太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叠奏折进来,其中都是各地的锦衣卫和东厂的密报。

  比起文臣们只会诉苦要钱,或是卖直博名的奏折,这些特务机关的密报,会更有意思一些。现在崇祯帝对着那些大臣的嘴脸是一万个狐疑了,他现在更愿意相信自己亲信掌控的特务机构上呈的情报,起码这可以让他自己不出深宫,便可以了解“真实的”天下事。

  此时一叠东厂密封中,就有一份关于于望的密报,这个密封里说,今岁于望大举收拢流民,同时大力规划屯田,据说明年开春后,一县之地,开荒的土地就要达到几十万亩,眼下大明这种年景中,卫所武将中能出现这种情形,于望也算是异类。

  浏览密报中,崇祯看到了这个奏折。于望?很熟悉!他又细细地看了一遍,最后他若有所思:眼下整个大明中,提出大力屯田的也就是卢象升和于望两人,尤其是这个于望身体力行,在这个年底前居然已经大规模的干上了?

  崇祯对于于望明年能取得什么屯田的结果,心中有了一丝期待,相对于文臣那些唯唯诺诺,不出一言,不谋一策的尸位素餐,于望这种蒙头大干的行为更值得表彰!忽的,他轻轻的地笑了出来,道:“好,好啊,好一个于望,不愧是忠良子弟,一个小小的操守,竟有如此魄力!”

  听到崇祯帝这样说,安静的阁里,那几个当值太监的耳朵立刻就高高的竖了起来。

  ······

  这个年关,处于一国至尊的崇祯帝过的可谓是忧心忡忡,毫无一丝快乐可言,而蓟州乐亭县城却已经是张灯结彩,举县乡下的人流四处汇集,进军到县城会师,欢腾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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