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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七章 卢象升


  随着杨国柱的一行进入临时总督府,本来还在总督行辕外逗留的众官将也是纷纷一拥而入。

  国朝各地的官衙建制普遍都有一定规则,杨国柱虽然是头一次来昌平兵备道台衙门,但仿佛是来过无数次般,他轻车熟路的带头进了大门,然后在中间甬道昂然而入。

  经过中间甬道,又出现一道二门,二门里是一道朱红油漆屏风,打开来是一道门,也就是所谓仪门。

  这道门平时不开,平时只有当昌平兵备道副使出入的时候,或是有上官巡查或对显要客人迎送时候,这道仪门才打开。

  今晚乃卢督师升帐,各地来的总兵、副将、游击济济一堂,这道门自然是打开了。于望随着杨国柱一行,穿过阶下的两行武士,最终进入大堂。

  本来平日总督升帐,都有着一定的排场,例如放炮、擂鼓奏乐、文武官员大声报名参见,然后由中军官引见等仪节。然而卢督师一向不喜这些官场浮华排场,在他任内,下令统统免去。

  进了大堂后,于望眼光一扫,只见摆在大堂正中是一张硕大的楠木案桌,案桌上摆着金壶令箭和一些文书,案桌两侧是斜展开的两道屏风,而案桌后面墙上则是挂着一把用黄缎绣龙套子装着的尚方宝剑。

  整个大堂内设置简单明了,在大堂前甚至左右还有几把座椅,显然是供给这些武将里官阶最高的几位总兵、副将坐的。

  一到了大堂内,这些报到的武将自动依照品级大小,分列两旁,于望官阶最小,堪堪吊在右侧末尾。

  按照明军法度,总督大人不在三通鼓后,是不会现身的。看着时间还有,最前面的几位总兵官、副将都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去,而分列两旁的那些武将又是嗡嗡嗡的彼此将前面没有完成的寒暄继续进行。

  不过,此时大伙身在临时总督府大堂,倒也没敢放肆,虽然彼此不停的交头接耳,但是声音压的很低。于望在这伙人中明显是“狗不理”,索性也得个清静,只是冷眼旁观,听着他们彼此寒暄,心中彼此印证手中掌握的情况,倒也把这些武将认识的八/九不离其十。

  对于京畿附近来的那些虾兵蟹将,于望兴趣不大,其中他最关注的却是来自宣大、山西的武将,因为这些人是卢督师的嫡系,不可不关注。

  坐在上首杨国柱身旁的一个大将,年近五十,身子极为壮实,一张粗黑的脸,满是风霜之意。

  此次向总督府报到的武将莫不是甲胄齐整,只见他也披了一副厚厚的铁甲,甲叶似是换过多次,新旧交杂,上面似乎又血迹斑斑。

  虽然这个大将一眼看去就似乎是十足一个地方悲苦的老农,然而此人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中双目凛利,颇有威势。

  听着杨国柱和他打的招呼,于望知道了,此人正是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

  虎大威,据于望目前手中资料,他塞外降卒出身,其勇敢而有将略,从军后从底层做起,累官至山西参将,副将,总兵官,实打实的一条好汉。

  在他们低声议论中,于望得知,此次入援,山西镇援军,除了虎大威的正兵营外,属下还有两个游击各领两千人入卫。

  这二人似是相熟交好,彼此寒暄不停,然而在他们排序之后,还有一个总兵官,这个人不时在杨国柱两人谈论中见缝插针,满口“哥哥长”,“哥哥短”的,似乎和他们是铁打的交情。

  然而,杨国柱和虎大威对此人似乎不屑一顾,但是碍于官场礼节,对他的“自来熟”只是明显敷衍。这个人看着倒是气质涵养良好,仿佛有着一种“唾面自干”的博大胸怀。

  虽然,他明显在杨国柱两人中是把自己热面孔贴人家的冷屁股,但是他丝毫不以为杵,反而一直笑吟吟的,不时恰到好处的猛拍二人的马屁,以表示自己的存在。

  就这人如此圆滑、隐忍的做官手段,颇有“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的精神,于望此也是甘拜下风。

  此人不是别人,正便是署都督金事,大同镇总兵官王朴。

  如此,卢督师帐下嫡系三大巨头,于望可谓是全部认识了。

  对于杨国柱和虎大威,于望了解的并不多,但是对于王朴在后世却是有深刻印象。原因很简单,这个大同总兵因为在明朝后期,关外的松锦之战中,他带头率兵逃跑,然后中了清兵埋伏,从而自己的“老本”损失殆尽。

  当时国朝举倾国之力和鞑子决战,却一败涂地,国运从此彻底一蹶不振。史称“九塞之精锐,中国之粮刍,尽付一掷,竟莫能续御,而庙社以墟矣!”。

  这么大的战败责任自然要有替罪羊羔。当时关外云集作战的十来个总兵中,唯独一个总兵问斩,这个人就是大同总兵王朴!

  松锦大战中,唯一问斩的总兵官就是王朴,于望就算后世的历史知识再浅薄,自然也是印象深刻。

  朝廷要斩他的理由也很简单,既然这王朴的家底都赔光了,不杀他,还能杀谁?

  王朴出身世代将门,父王威,官左都督,由此他的家族本身在朝廷中就颇有关系人脉。再加上他的家族盘踞在山西世代经营,不说是山西最富有的家族,但在其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众所周知,在这个时代,晋商的大商贾有“富可敌国”之称,其中盘踞的几大家族甚至在后期满清时代,还堂而皇之的被尊为“皇商”。

  这些山西家族如何能攫取的巨额财富,且先不去管它。既然这个王朴在官场要关系有关系,自己家族要钱有钱,所以要买个总兵官,还不是轻而易举?

  甚至王氏家族里,一大帮的子侄官位军职,基本都是靠买。

  杨国柱,虎大威二人何许人也?他们一直是在沙场百战搏杀出军功的老将,是一刀一枪积功至总兵官的,哪会看得起王朴这种花钱买官的富族子弟?

  面对二人的冷淡,这个王朴脸上却是一直笑嘻嘻的,甚至在眼睛里也是带着笑意。于望冷眼仔细的打量他,只见这家伙年轻得过份,身居总兵官高位,却还年不到三十。

  他的一身打扮和杨国柱二人完全不同,杨国柱二人一身破旧而血迹斑斑的铁甲,而王朴的盔甲却是明亮无比,到处搽拭的是一尘不染,再加上一脸的俊朗,如果王力在此,肯定会大呼:好卖相!真真好卖相!

  不仅是王朴自己的扮相好,就算是他身后几个大同官将同样一身华丽的盔甲,个个鲜红的披风大氅。

  如果说,在这次入援的官军里,数谁的人马最有钱?早先应该是于望,如今就该让贤了。

  如果说,在这次入援的官军里,谁最年少得志?早先应该是于望,可是和王朴一比,也该让贤了。

  这个王朴真是处处压于望一头啊!不过在冷眼旁观中,于望心中却是微微叹息:话说,成也圆滑,败也圆滑。在以后的松锦大战中,王朴的圆滑送了自己的小命,但是在目前这场大战中,于望却是知道,这个王朴的圆滑却能让自己远远处身于危险之外,从容的笑看云起云落。

  在众武将的耐心等待中,不知何时,在后堂出来一个中军官,他传令让几位总兵和副将轮流进入大堂一侧的签押房接受卢督师的垂询军情。

  众人纷纷明白,卢督师已经到了,顿时整个大堂里人人闭口不语,那些没有轮到去签押房的总兵副将们不敢再坐,纷纷站立起来,只见武将们整齐的肃立成两排,大伙儿眼观鼻,鼻观心的,大堂里寂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不时的,有新的大将被叫到签押房,同时,原先去接受卢督师垂询的武将都是满脸喜色的出来,看来他们肯定是得到了卢督师的勉励赞赏。

  时间飞快的流逝,在几个总兵副将轮流进签押房又出来后,再无动静。终于临时总督府外,第三通急促的鼓声响了起来。

  鼓声愈加急促,大堂内满满当当的站满了将官,不过其内气氛沉凝,无人敢随便咳嗽一声。

  鼓声停息,脚步声响起,从后堂出来一群人,于望偷眼看去,一人身着麻衣,脚穿草履,头裹白巾,走在最前面,其满脸是忧郁之色,他的身后则是两排卫兵。

  此人正是“暂”宣大总督,挂兵部尚书衔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御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兵马勤王的卢象升。

  在于望仔细偷量下,只见到卢象升其面皮白皙,带有风尘色,下颏有点尖,显得清瘦,配着疏疏朗朗的胡子,完全像一个书生,根本不像一个娴于骑射,能够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卢阎王”。但是他的一双剑眉和高耸的颧骨,宽阔的前额,却带着沉着而刚毅的神气。

  卢象升一身孝服在身,却是今年丁忧,他曾连上十疏乞奔丧,乞在家乡守孝三年,然而帝不准,令夺情赴任,为国效力。

  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卢象升今年五月丧父,本来就是件十分悲痛的事情,打他心底里,无不是渴望自己回乡,在父亲的坟前搭起草庐,安心守制三年。

  然而目前国事艰难,军情紧急,崇祯帝不但没有准许他请假奔丧,反而调他做兵部尚书,加重了他的责任,另外派陈新甲接替他宣大总督职务。由于陈新甲尚在四川,因路远还没有赶来接任。所以,目前他还“暂代”宣大总督一职位,面临清兵人塞,皇帝又派人赐卢象升一把尚方剑,诏他星夜来京,总督天下援军。

  卢象升是文进士出身,自幼脑瓜里灌满了儒家的孝道思想。既然忠孝不能两全,清兵人犯,京师危急,他也只好暂时放下了奔丧的念头,带兵勤王。

  卢象升从接到诏令,在阳和出发以后,他率领一万多骑兵就是没命价的赶路,到达昌平后,得知京师无恙,这让他大大的松了口气。随即他又是星夜入京师去觐见皇帝,然而在京师还没有见到皇帝的时候,他却是听到了风声,据说对于此次清兵入关,杨阁部和这次天下兵马“总监”高起潜,这两人一唱一和,力主和清兵谈和。

  这让卢象升很生气,不论对外还是对内,卢象升一向是铮铮铁骨派。此次入京,他通盘筹谋,细数手中实力,此次他总督天下勤王兵马,手中不仅有宣大、山西入援的兵马,京师本身就有三大营,云集京师的还有三万关宁兵,再加上整合京畿附近的军镇官军,兵马可以轻易的聚集到十万以上!

  如此重兵,当得等军队部署停当后,使部队稍作休息,然后准备寻敌决一死战,使鞑虏不敢再轻易入犯。奈何杨阁老和高起潜二人竟然蛊惑圣上,一枪不发,一箭未射,便是主张同满洲议和,还不惜订城下之盟,顿时满京城都是风雨,人们纷纷地议论着这件事,

  在京师的山西会馆里,卢象升陆续接见了许多京中朋友,在通盘了解京城的形式后,卢象升也得出了一个结论,“毕竟主张订城下之盟的只有杨嗣昌、高太监两个人,顶多不过再加几个党羽”。

  明面看来,满京城百万士民都反对议和,所有的舆论告诉他,人们都愤恨杨嗣昌和高起潜的“卖国求和”阴谋。

  由此,他也是满怀信心,在他看来,区区两个跳梁小丑,不足未虑。只要自己见了圣上后,坚决主战,以死力相谏,如今皇上是英明之主,岂会同意订城下之盟?

  后来,自己当真面见圣上后,果然发觉皇帝的心态还是摇摆不定。在他力主决战之后,痛陈利弊,慷慨陈词,皇帝也是龙心振奋,特意赐给花银、蟒缎,温勉有加。

  然而,自己随后两天在安定门和杨嗣昌、高起潜筹谋军机时,同时参与的还要有两位兵部侍郎,一位勋臣,崇祯的亲信大监、提督东厂的曹化淳,以及率领京营的几员大将。但是这些官员都相顾默然,奉杨嗣昌、高起潜为首,这两人沆瀣一气,左一个“不可浪战!”,右一个“持重为上!”,异口同声,一个腔调,就是害怕同满洲兵打仗。

  在自己的厉声驳斥下,杨阁老和高起潜似乎也是服软了,不过他们随后就是下了软刀子。本来关宁兵是要开赴昌平集结的,但是在高起潜的授意下,分兵驻防宛平和卢沟桥,再也不挪窝了。

  尤其,高起潜作为天下兵马总监,负责战场军功记录,又负责各军粮饷装备的供给。期间,卢象升屡次要求高起潜火速下拨援军粮草,然而高太监阴声怪气,连连声称:“大明连年饥荒,京畿之地粮草一直不足,更不要说几万勤王之师云集昌平,需要的粮草更是天文数目,哪里供应得过来?不仅你们宣大三镇的官兵,就是京畿各镇官军、关宁兵也都是嗷嗷待哺!咱家是陆陆续续的筹集得到一些粮草,但根本难以支持大军行动。至于宣大三镇的粮草,容咱家缓缓,呵呵,容咱家缓缓啊!”

  由此一来,卢象升算是领教到了太监的厉害!

  既然和杨阁老、高起潜谈不拢,卢象升归心似箭,不愿意再和他们扯皮下去了,决意回转昌平。然而,就这么两日里,本来对着卢象升要决战的主张颇有赞许的皇帝,其态度又有了转变。

  面对这次卢象升陛辞,崇祯皇帝根本就是连个面都不露了。卢象升在辞别的宝殿里,在汉白玉雕龙台阶下恭敬地跪下去,只好向着庄严而空虚的御座叩了三个头,高声唱道:“臣卢象升向皇上叩辞,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实在的,在回归昌平的路上,他是满怀的苦恼和忧闷,其勤王的···一腔热血差不多冷了一半。

  然而在回到昌平时,看到大军云集,他又暗自振奋起精神来:“在安定门看来,求和怯战的大员不止是杨嗣昌、高起潜二人,他们如此惧敌,热中议和,这仗叫我如何打?国家糜烂至此,南宋之祸迫在眉睫,万不得己,我只好不顾死活,独力奋战,以谢国人!”

  不提卢象升这一路从后堂出来,一肚子的忧虑,临时总督府里的济济武将看到卢督师在案前稳稳站定后,忽然一片甲叶哗哗作响,所有人都是一撩背后披风,轰然声中,纷纷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向着卢象升行礼。

  众人齐声高叫道:“卑职···,见过卢督臣!”

  声音有如惊雷,厅内一片肃穆庄重之气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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