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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九章 商量


  十月初七,自昨日卢督师升帐后,整个昌平城外,密集的军营群里,整天鼓角互起,马嘶不断,不时有大队大队的官兵涌出营集训,同时那些主将也是纷纷全副戎装,骑着马,在官军面前声嘶力竭的喊叫着什么,一改前些日子死气沉沉的状态。

  在所有入援官军都动起来的时候,本来天天动的汉家军反而不动了。于望吩咐了下去,除了加强警戒工作外,所有的官兵养精蓄锐两天,以准备十日的决战。

  这日上午,自京师方面开过来好大一片人马,其中夹杂着约一千精锐骑兵扈从,排场颇大,这股人马对着城外诸多的军营根本不稍作停留,直直往昌平城内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一股消息如风儿般的传遍了所有军营。据说,今天前来昌平的是天下勤王兵马总监高起潜,此次,他来昌平,还带来了皇帝特意犒劳全军的银子三万两,其中一万两是赐给卢象升个人的,同时又赏赐下御马一百匹,太仆马一千匹,铁鞭五百只。

  而卢象升随即把所有的银两全部都分发给将士,只留下一两五钱银子叫银匠替他打一只酒杯,留作纪念。其中,就是于望的汉家军也分到了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一时间城外全军轰动。

  城内,卢象升接到赏赐就是立刻拜表谢恩,同时心里十分振奋和感激,他以为主张议和的果然只是杨嗣昌和高起潜二人,皇帝不过是一时受他们的蛊惑,如今又态度坚决了。他暗暗地责备自己不该误解了皇帝的心思。

  其实卢象升又如何知道,就算自己的分量在皇帝面前再如何之重,又哪能抵得过天天可以和皇帝见面的杨嗣昌?在是战是和的选择面前,崇祯帝已经下定了决心听从杨嗣昌的建策,只不过对于一力主战的卢象升,皇帝的心思似乎也是颇有内疚,欲要补偿,如此也有了犒赏全军之举。

  对着如此大的动静,城外军营的所有将领们个个心里都是痒痒的,可是卢督师钧令未下,又有哪个武将敢擅离职守,离开军营入城?入城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在军营里,有些彼此相好的武将聚堆议论倒是无妨。

  在这些大将纷纷派出流水的探子入城打听情况外,于望的军营里也迎来了一拨来访的武将,他们正是卢督师嫡系人马如杨国柱、虎大威、王朴等人。

  自从昨晚,卢督师对着于望大加赞勉,青睐、器重有加后,大家似乎都看到了一个军坛新星在冉冉升起。既然如此,同样在卢督师帐下混的将官,彼此不可不打好关系,起码好歹要混个脸熟不是?在关键时刻,还有“看在卢督师的面子上,拉兄弟一把”的可能不是?况且他们对于于望的官兵敢于和鞑子开战,从而获取了第一手情报的能耐,也是充满了好奇心,也有过来一探终究的心思。

  昨天还是“狗不理”,今天摇身变成“香饽饽”,对此,于望也是哭笑不得,只得亲自迎他们进中军大帐,同时吩咐辎重营的炊事组火速开启灶火,备下伙食,用来招待这些“友好人士”。

  大帐里,长条的饭桌一字拼凑展开,于望恭请了杨国柱坐在上首。中国历来以左为尊,所以在左侧的安坐的都是到访的“贵客”,而右侧则是坐了一溜汉家军的将领作陪。

  整个大帐内,气氛热烈,举目所望,一片的铁甲森林,不说这些到访的将官个个基本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所以他们的体格不是粗壮就是强横。然而,他们对面坐的一溜汉家军将官却更是彪悍,他们虽然也是一身铁甲,但是体型相对“贵客”来说,又是庞大了几分,无他,铁甲里包裹的那些高高隆起的发达肌肉,其体型的厚重敦实,个个仿佛狗熊,就算是瞎子也能感觉出来。

  尤其刺眼的是,来访武将人人是一身鲜艳的猩红大氅,而汉家军将官却是一色的黑披风,如此看来,倒也是泾渭分明。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此时在汉家军中军大帐里,却是聚集了一堆的虎狼。

  “据听闻,这次皇上赏下了御马一百匹,太仆马一千匹,本来老张我还指望着卢督师能拨给我战马一部,以此壮实骑兵的力量,哪知,据亲信探报,高太监带来的只有两百匹瘦马,还有其余巨大数目的战马都到哪去了?莫非,剩余的战马都被这个狗/娘/养的高太监私吞了?”此时骂骂咧咧的正是宣府参将张岩。

  宣府参将张岩,他这次入卫的官军马步各半。在这个时代,骑兵是战争主力,谁也不会嫌弃自己部下战马多的。本来他自认是卢督师的嫡系,想来这次有这么多战马下拨,多少都有自己的份的,然而经过消息打探后,他不由大失所望,口里也不干不净起来。

  “张将军,慎言。”端坐上首的杨国柱疾声制止。

  国朝太监权势熏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背后私议总监,罪名非小,如果消息泄露出去,以太监普遍的那种小心眼,那种睚眦必报的德性,连杨国柱都很难护住自己属下。

  一时帐内冷场,亏得大同总兵王朴马上转开了话题,他在卢督师面前是一派的精忠报国,从来不在卢督师面前喊苦喊累,或者大发牢骚,数说官军的困难。然而,他在众将官面前,却又是言语无忌了。

  本来,一向未语先笑,满脸春风的他如今也苦着脸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我大同镇兵马一路狂奔,拼死拼活的赶到昌平,要说随军粮草,那根本就是没有的!这几日,儿郎们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眼看就要喝西北风了,再接下来,要和鞑子决战,儿郎们饿的都挺不起腰了,这仗叫我等又如何去打?”

  听他这样一说,众人纷纷附和,宣府游击将军李见明更是愤然道:“本来指望着这高太监犒军,今日能带来大批的粮草,哪知上面就发下了些银子!这破铜烂铁的,在如今是能吃还是能喝不成?放眼整个昌平,又有哪里能有买到粮食的地方?”

  “就是啊,我还听说了,这个高太监手里掌握的粮草不是没有,但全都供应他自己帐下的关宁兵去了!其实哪怕供给我们一些残羹冷炙也行哇!···不公!何其不公也!”

  一时间帐内气氛烦闷,所有人都是大发牢骚。由于军中粮草供应不是由卢象升主理,权柄被死死的捏在高太监手中,而如今卢督师他连皇上赏赐给自己个人的银两也尽数分给将士,没人能对他老人家说什么一句闲话。

  只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官军总要吃饭,这又如何解决呢?杨国柱也是默然无语,良久才道:“不用理会那些流言,我等身为朝廷官军,只需随督师杀敌报国便可!”

  “况且,督师昨晚有云,粮草之事,督师己多方设法,京城与畿辅州县,官绅富户甚多,可以倡导捐输,以救官军燃眉之急!督师如今正派人去办理此事,想来,这两天内,粮草的事情会解决的!”

  流言?倡导捐输?国朝那些官绅富户平时连缴纳一个铜板的税赋给朝廷都心疼的犹如在自己身上割肉,让他们出粮草?做梦去吧!看着上首杨国柱极力安慰众将,王朴嘿嘿一声冷笑,不再言语。他转而打量在中军大帐里那些环伺的汉家军军士。

  其实,今天王朴一到汉家军军营外,就已经是内心大为震惊!和自己大同官军草草下寨不同,只见汉家军营内中旌旗如云,军营外是密密麻麻的木栅,其高大的辕门与望楼,到处可见盔甲严明的战兵,到处渲染着一股军戈铁马的气势。

  一番见识下来,简直让王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我大明官军么?莫非此刻见到的都是幻觉?

  在如今的大明,官阶资历虽然重要,但都是虚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手中的实力说话,既然于望手中握有如此强悍的军马,那么王朴已经认为于望有这个资本让自己迎往结交,虽然自己是总兵,而他不过一游击。

  好兵哇!真是好兵!同样,场面沉寂下来后,这些来访贵客,也终于有了心思打量帐内环境。看着大帐内,那钉子般站成两排的卫兵,看着他们那坚毅的面孔,彪悍的体型,纹丝不动又寂然无声的站岗,处处扑来一股强大的杀伐威慑之力。

  各人脸上便纷纷精彩起来,均以贪婪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巡戈,纷纷暗道:这要都是我的兵,那该多好!

  对于所谓的于望声称,他的部下全员到达,除了一开始迎接于望到达的杨国柱几人,后续赶到昌平的众多武将大多是不肯相信的!要知道,在座同样的游击将军,本部大都有三千五百左右战兵,但是最后狂奔入卫的官军集结起来后,一般能到达有两千人马左右就不错了!

  牛皮人人会吹!在卢督师面前,昨天这个于望大言不惭,说什么四千战兵全员达到,这些武将心里还佩服于望的胆量,他居然敢在卢督师面前说谎,为了博取上司欢心不要命了啊?

  在进了汉家军军营后,虽然这些武将只是粗粗一看,但毕竟他们都是老军伍,一眼就看出了于望昨天所言,竟然一点不虚!

  如此,今天在座的武将纷纷大起佩服之心,但是同时,他们心里在扼腕叹息的也不少:于望到底还是年轻啊!居然一点都不懂保存实力之道?他的游兵营去年组建,今年入卫,就全额拉出,如此忠良武将,在当今也是少见!好汉!当真是好汉!

  可是,一番和鞑子大战后,如果兵马折损了,他这个春风得意的新进游击便什么也不是了!可以预见,这个于望会如彗星般的崛起,也正如彗星般的陨落!可惜哇,可惜了···,白白糟蹋了如此多的好兵啊!

  还好,大帐内沉闷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汉家军炊事组准备的饭食陆续端了上来,顿时大帐里的气氛又是高涨起来。

  要说整个国朝,对于官兵的伙食充足丰富供给,汉家军如果自称第二,就没有敢人称第一,这如今是整个汉家军集体将士的共识。

  平时在开平老巢,汉家军军营里的伙食供给就是不遗余力,竭尽所能。更何况这次是长途行军,掏出家底要和鞑子大做一场?

  为了保持官兵们良好的体力,这就需要丰富充足的营养。这次辎重队可谓是带上了所有能带的东西,除了足够基本的粮草、盐巴、茶叶,还有一些火腿肉食,豆干菜干,腌菜腌肉,大批咸蛋等。

  如今,因为是战时,普通官兵不仅每餐都有充足的饭食供应,他们除了能吃到豆干,咸蛋,菜汤等,于望还宣布,取消平时的等级供应制度。也就是说,在此次出征中,不再论什么黑披风每餐能多吃多少肉,普通战兵又只能按等级规定吃多少,辎重营敞开了肉食供应,比如那些火腿肉,腌肉,所有官兵都敞开肚皮吃,能吃多少吃多少!

  特别是今年,整个开平卫畜牧厂养殖猪羊大获成功,有了无数出产的肉食,也带来了无数汉家军腌肉的储备。这些腌肉平时都被密封储存在瓦罐中,可以保持好几个月的肉食不腐,这次随军辎重营更是带了大批。

  此刻,大桶的米饭被抬了上来,大碗煎得细腻微黄的腌肉陆续端上饭桌,又有其他大碗的豆干,海碗的干菜汤,还有切成细薄的火腿肠,众多己经被切成两半的咸蛋,这在整个方桌上是摆的琳琅满目,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新鲜的蔬菜。

  整个大帐内,股股饭菜诱人的香味四处弥漫,这让所有来访的将领无不是目瞪口呆。

  虽然这些饭菜平时在这些朝廷高级将领来看算不了什么,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不说底下普通官军就要断粮了,就是本身这些高级将领的日子也不好过。在这米饭的香味不断传来,大碗里那煎制腌肉那诱人的香味中,明显看到这些贵客们都是喉结耸动,垂涎欲滴,不住地咽着口水。

  见了帐中贵客等人的神情,于望微微一笑,起身热情的道:“杨军门,诸位将军,还请恕于某招待不周,粗粗便饭,难入大伙儿的法眼!”

  “哈哈哈,于将军真是谦虚了!如此美食,我等就却之不恭了!”第一个搭茬的却是王朴,他一边客气着,一边自己的双手己是不知不觉地提起了筷子。

  很快,整个大帐内,吃喝声大作,那唏哩呼噜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不明内情的人听来,还以为是里面有一群猪在抢食。

  饕餮大餐中,杨国柱高居其首,对着如此丰盛的饭食,他也是食指大动,老实不客气的猛然干下两碗米饭,他面前摆着几盘肉也已经见空。其他将官分下首而坐,狼吞虎咽的,个个也是吃得满嘴油腻,那嘴边脸上,又满挂的是饭粒。

  这让对面而坐的汉家军将官们人人面面相觑。

  幸好,空的盘子很快撤了下去,又有大批的肉食端了上来。看到新的肉食上来,正吃着眉飞色舞的宣府正兵营中军官郭英贤站了起来,用一双满是油脂的大手亲手接了盘子过来,大笑道:“于将军的富足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无酒!”

  在已经垫了肚子的情况下,贵客们那风卷残云的姿态终于有所改观。首先慢下来的却是王朴,他慢条斯理的喝口菜汤,又夹起了片火腿肉,细细品尝后,终于笑嘻嘻得说道:“行军打仗军中,军中哪能喝酒?郭将军说笑了!据听闻,此次于兄弟带兵入卫,不仅自身随带粮草,并且在抵达头一天,就在昌平城内大肆购买了粮食,真可谓先下手为强啊!不过遭殃的却是后到的哥哥我了!”

  王朴一边说,一边仔细的打量于望的神色,看着于望神色不动,他接着道:“既然于兄弟拥有如此大批的粮草,都是军中袍泽,无分你我,不若于兄弟便拿出一部粮草,接济军中弟兄如何?哥哥要求的也不多,只求能接济数日粮草足矣!”

  听了他的话,帐里那些大吃大喝的贵客们都纷纷停下手中的筷子,都是心动不已,个个拿双目向于望看来。

  国朝惯例,入卫援兵都严格限定时日,他们这一路狂奔,只能是随身携带几日干粮、草料,哪像于望这么离谱,居然粮草也随军运送?粮草随军运送也就罢了,居然克期全军全员抵达?

  而且官军入卫勤王,国朝惯例,也没有自己携带粮草的道理,都要地方供应。不过,眼下的困局,好在也有了于望这个怪物,既然他把不可能办到的事情都办到了,如果他肯答应匀出部分粮草,那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于望声色不动,可是一众陪席的汉家军将官们都是怒气勃发,个个脸色一下子乌云密布起来,碍于最高长官于望还没有开口,他们不敢出声,但心里无不破口大骂:感情这些王/八羔/子,今天白吃了不算,还要往回拿呀!

  似乎看着形式不对,王朴急忙补口道:“当然了!于兄弟放心,一切都可以商量,哥哥就算是拿你的粮草,也不是白拿哇!哥哥就以市价的五倍价格购买如何?”

  大意了?王朴心中已经是暗暗后悔自己做这个出头鸟,本来他以为自己贵为总兵官,于望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也要卖给自己的。不过看着眼前的情形似乎不对啊?

  其实对此,王朴自己也是没有办法哇,因为国朝的“官军老爷”历来是有名的难伺候。

  如果官军平时能保证十分军饷,那么官兵就有六分忠心,如果军中平时保证五分军饷,那么官兵就只有三分忠心。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部下就要断粮了,这些官军哪还来的丁点忠心?再不想尽办法去搞点粮草回去,这离着部下哄堂大散也不远了!

  换在任何时候,自己对此困境也不是没有办法,纵兵放手去抢啊!可是如今却是不同,在卢督师帐下,试问在座的又有哪个武将敢去做这么不要命的事情?

  如此,向于望乞粮,似乎成了唯一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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