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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一章 赌和不赌


  汉家军中军大帐内,杨嗣昌一身二品锦鸡补子大红红丝蟒服,头戴六梁冠,腰系玉带,他稳稳端坐帐首,下面是于望领衔众将官分列两行跪迎山呼拜见。

  杨嗣昌身居高位,他有着常年的文官生涯,一直从地方基层干起,而后就是越爬越高,早年他在地方不仅做过山海巡抚,后期又干了半年的宣大总督,所谓是饱经世故,在地方武官面前,他更是显得十分的“宰相”威严和矜持。

  面对于望等人的拜见,他稍微抬了抬手,嘶哑着嗓子道:“罢了!都起来吧!”

  于望等人都轰然应诺,纷纷起身。对于杨阁部,杨大人,汉家军将领们可谓是如雷贯耳,一贯都知道这个杨大人是自家的总后台,没有人敢稍有不逊。实际上,大伙儿这都是头一次见到他。

  所以在今天,既然这个杨大人来了,这些武将都是偷偷的拿眼去瞄。

  于望更是打量的仔细,只见此时的杨嗣昌一脸的沉重,一时在失神。或许是今天赶到昌平来的急,他的衣冠里还残留着些许风尘。自己接到的消息是,杨阁老和卢督师一会面后,就是马不停蹄的来看望自己,对此,于望也是心有感激。

  虽然眼前有着济济一堂的武将,杨嗣昌却是没有立刻出声,他双眉紧蹙,一肚子的忧愁。

  看着杨嗣昌那保养良好的洁白的脸上随着皱眉,又是在眼角附近带起了深深的皱纹。于望心里感叹:做官都已经做到巅峰了,在这个时代,所有文人梦寐以求的功名利禄都拥有了,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难道在我大明,这官儿做的越大,就越夭寿么?纵观卢督师如是,杨嗣昌也如是,何苦呢?

  于望在底下腹诽,杨嗣昌却是满怀心事,他自从为官一来,恪守“君子不党”的处世方针,所以在官场上他既不阿附于东林党,也不依附阉党,从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孤臣”。这样的为官态度,虽然得到了皇帝的重用和信任,同时不可避免的也造成了自己势单力孤。

  由今年自己推出的“剿匪务必斩草除根”,“对外暂时言和”的两大政策集体失败就知道了,自己是如何的成为了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杨嗣昌是个实务官僚,他和那些整日价风花雪月、坐而空谈的朝中衮衮诸公不同,他是无比深刻的了解国朝的诸多弊病。

  如今国朝军队不仅多数欠饷严重,军纪败坏,马匹又少,而且底下多数将领一提起同清兵作战就显得畏缩,这种种情形杨嗣昌十分清楚。

  此次卢督师总理天下入卫兵马,慷慨激昂的力主决战,这让他的心中暗暗发愁。在他看来,卢象升把国朝的这一点家当作孤注一掷,而一旦败亡,大局更难支撑,后果将不堪设想。

  前两天,在京师他和卢象升参议军机,当时就觉得卢象升这个人秉性太强,很难马上同他的意见取得一致,只好联手高起潜,下了些软刀子,让他碰一碰钉子再说,也是期待着卢象升能回心转意。

  谁知,这个卢象升回到昌平后,厉兵秣马的,不仅不顾全体官军饿着肚子,反而要驱使所有官军去和鞑子决战,这在杨嗣昌眼里是必败之战!也幸好,卢象升此人秉性刚强,在高起潜重重掣肘之下,决然提出分兵。

  对此,杨嗣昌连呼“天幸”,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了,为了不让卢象升继续“葬送”如今国朝手里那可怜的家底,他又使出了“釜底抽薪”之策,以陈新甲的名义,继续分兵。如此一来,就算卢象升想和鞑子决战,他手中没有可用之兵,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该偃旗息鼓了罢?

  然而,刚刚在城里和卢象升的会面是很不愉快的。虽然卢象升对着圣喻毫无二话的执行,但是其下的交谈却是在狠狠的打自己的脸。

  交谈中,卢象升对质杨嗣昌私下和满清求和之事,更是指出早在清兵未入关前几个月,杨嗣昌就已经派了一卖卜盲人周元忠去关外洽谈,此事闹得满京师风雨。

  同时卢象升愤愤的骂道:“城下之盟,《春秋》所耻。虏兵蹂躏京畿,公等不思如何派兵遣将,决胜疆场,而日日主张议和。难道不想一想,南宋之事,千古所悲,岂可重见于今日?潜善、汪伯彦之流人物,今日重现乎?”

  当时杨嗣昌就被羞辱的满脸通红,就算如今到了于望军中,心潮还是未平复。

  至于卢象升说的卖卜盲人周元忠去关外洽谈,这事还真的有。当时崇祯帝同意自己的对外建策后,也是默许自己派人出去接洽。

  奈何,大明的官场漏的如同一张筛子,办点什么事情没有一点秘密可言,风声一传出,外廷清议指责风起云涌,面对天下汹汹之口,崇祯帝没有一点担当,立马就退缩了,再三矢口否认此事。

  替罪羊自然就是杨嗣昌自己了。

  又奈何,当时迫于国朝清议,办这事,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派着朝中官员大模大样的出使关外洽淡,没有皇帝的勇于担当,没有皇帝的坚决下诏明确国策,那是杀了杨嗣昌也是不敢做的事,只好偷偷摸摸的派一民间“友好人士”去接触。

  后果可想而知,当时关外贼酋皇太极认为杨嗣昌视“大国”之间的来往如同儿戏,派这么一个民间算命先生为明国代表,不仅没有诚意,而且还是在蔑视侮辱“我大清”。

  所以,最后谈判的结果就什么都不用说了,这是典型的偷鸡不着蚀把米啊!

  此刻,整个中军大帐里,寂然无声,只有各处油灯的灯光在摇曳,偶尔还有轻微的灯花“噼啪”作响,杨嗣昌忽然回过神来,嘶哑着嗓子,下令道:“散了,都散了,于将军留下。”

  随着杨嗣昌屏退左右,大帐里只留下了于望一人。看着于望标枪般的挺立在自己面前,杨嗣昌一改先前那威严和矜持,随着脸上微笑泛起,显得十分的温文儒雅、和蔼可亲。

  “于望啊于望,你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杨嗣昌此刻对着于望直呼名字,话语里再无先前官场上“于将军”之类的客套称呼,听起来就让人感到很亲密无间。

  “兵凶战危,何况满清铁骑纵横天下,鲜有一败?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听说此次入卫,你不仅来了,而且手下主力尽出?”

  听着杨嗣昌似乎在责骂自己,于望却是在其中听出一丝关爱和担忧,说起来,连自己的名字都是杨嗣昌改的,这渊源论述起来,再发展到如今的关系,自己可不就是杨嗣昌铁打的嫡系人马?

  于望心中微微一暖,大声道:“阁老,此次奴贼入寇,残害我地方百姓,小子身为朝廷武将,抵御抗击贼寇,责无旁贷!沙场征战,为我辈军人宿命之地,哪怕此次小子战死沙场,也不过马革裹尸而已!其他的,小子考虑不到这么多!”

  “马革裹尸?”杨嗣昌瞪眼骂道,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说的轻巧,此次鞑子大军号称铁骑二十万,往日我明军坚守城池,也是屡战屡败!更何况这野地浪战?你以为这打仗是随便嘴上说说的?”

  “于望,我且问你,对于如今之形式,你的主张是什么?是赞同卢象升的决战策略吗?”

  听到杨嗣昌问到这个关键问题,又是炯炯有神的注视着自己,于望略微犹豫了一下,杨嗣昌的主张,谁人不知?但是自己确实也有些话要说,不然就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阁老!小子身为朝廷武官,自然听从朝廷调遣!朝廷有什么军令下来,小子执行必然没有二话!不过,阁老,有句话,小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罢,难道你我之间还不能坦诚相见吗?”

  “小子以为,不论是战是守,都不是完全之策。如果决战,就有孤注一掷的危险,但如一味避战,则使敌之气焰日高,我之士气日馁,亦非善策。遇到该战的时候,还得鼓勇一战,也使东虏知我非不能战,横生要挟。”

  “好好好!”杨嗣昌大为惊异,笑道:“本来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只呈血气之勇的愣头青,没想到你还知道有孤注一掷的危险?”

  “难!真是难啊!”杨嗣昌感慨的道:“我的主张,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朝廷清议汹涌,满京师城百万士民都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这些坐诺画啸之辈,薄薄的两片嘴唇一动,无数重如泰山般的帽子就扣了下来!”

  “况自古以来,”杨嗣昌沙哑着嗓子,又是气气的道:“未有内乱不止而能对外取胜者。故欲攘外,必先安内,此一定不移之理。今日国朝处境虽然危急万状,但究竟非南宋偏安局面可比。东虏虽迭次人塞,骚扰畿辅,然东起辽海,西至大同,雄关重镇,均在我手。故为国家打算,莫如对东虏施以羁摩之策,拖延时日,而对内一鼓剿灭诸流贼,一旦国家无内顾之忧,国朝即可整军经武,对东虏大张挞伐,以雪今日之耻,永绝边境之患,谅彼蕞尔小邦,偏处一隅,何能与大朝抗衡!”

  看着杨嗣昌慷慨陈词,一脸的“忍辱负重”,一脸的悲怆,于望默然:不论这个杨嗣昌是不是建策正确,但是他呕心沥血,处处如何想着扭转国运,处处又是如何竭力去挽救这日薄西山的帝国,这点无人可以否认。

  “退一万步说!早年鞑虏三次入塞,皆都兵临城下!然而之后皆是无果而返,此次他们大军入关,甚至连京师城都不靠近了,只是盘踞在通州一带,据消息称,鞑子大军似有南下的动静,这其中又是缘何?”

  “因为早年鞑子大军三围京师,其时不仅京师城是墙高炮多,防卫森严,而且各地入卫的官军源源不断,你道鞑子不想攻下京师城?从而一举灭亡我国朝!非不欲,实不能也!于望,你看看,这次鞑子大军索性连京师城都不看一眼了,只是盘算着南下劫掠,因为他们也知道想一举拿下京师城根本是痴人说梦话!”

  “正因为我朝持满不发的政策,囤积重兵,对峙而不战,只要我国朝官军主力尚在,鞑子大军就会有顾忌之心!想想如今在叫嚣的那些清流、士民吧!他们扰民误国有术,保家卫国无能,整日价喊叫决战,决战!”

  “漂亮话,人人会说!难道我杨嗣昌天生痴傻,这么简单不费力的话都说不出口?就活该遭受他人唾骂?”

  “于望啊于望,今日名词之滥用,未有如‘汉奸’二字者也。嘿嘿··,这些所谓的清流,所谓名高望重的耆德硕老,不顾形格势禁、不察来龙去脉、不问细节情由,动辄冠我以‘汉奸’之大帽,其鞠躬尽瘁者受累又受辱,袖手旁观者得闲又得‘荣’,众口铄金,黑白颠倒,令办事人逡巡不敢向前,其貌似爱国,实乃误国、亡国,他等人倒颇类似汉奸之所为···”

  “如今大势,在我自身亦算为君父分谤,形格势禁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即便我杨嗣昌不忍辱负重,不和东虏求和,鞑子兵纵横京畿大地,莫非便可‘权不丧’而‘国不辱’?”

  “如果,我真的迎合那些所谓的主流言论,不计后果,聚集大军和鞑子决战,那么要是一战而败,接下来呢?”

  杨嗣昌说话越来越严厉,简直是叱骂了:“如此一来,官军精锐尽丧,鞑子大军起了窥视京城之意,之后铁蹄进逼,那时候指望谁来守护京师?指望那些指手画脚,夸夸其谈的鼠辈们会拿起刀枪上城墙么?笑话!···这国朝三百年天下,就亡在我辈这一代手中?绝无可能!”

  听着杨嗣昌的怒抒心怀,于望也是悚然而惊。真是屁股决定脑袋,相比中底层民众的不管不顾,不认识官军武备的彻底糜烂不堪战,一意要蛮干,作为枢辅的杨嗣昌会考虑到更多。

  听到杨嗣昌说起兵败的后果,于望也是震惊了,因为···,实实在在的,于望确实没有想过兵败会有亡国的危险!可叹的是,于望如今不过是初步站稳脚跟,作为一区区游击,率着几千官军,又如何能左右这天下大势?

  这样一来,此刻于望上头有两大上司,一个要豪赌一把,一个坚决不赌!且不管谁最后占得上风,只是,如今的大明国···,还有本钱么?还赌得起么?

  在发完了牢骚后,杨嗣昌也是忽的失笑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对着初次见面的于望唠叨了这么许久,或许是这段时日,自己内心之焦灼、凄惶、苦闷实在是压抑的太久了?

  于是,杨嗣昌转而叮嘱道:“于望,你这次率全部官兵入援,其志可嘉!也大大给我长脸!不过,接下来你调防后,遇到奴兵可不要过于拼命,务必保全自家性命。”

  于望真心实意地向杨嗣昌道谢,杨嗣昌语气中的关怀之意毕竟还是听得出来的,他心下微叹:“放眼如今大明,你不拼命,他不拼命的,也就剩我汉家军敢拼命了,所以···不拼命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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