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三章 外围

　　时近中午，天色晦暗，空旷的原野上只闻寒风呼啸。汉家军派出的二千余搜索卢督师的官兵早已经收队，一个时辰里，他们在仔细搜索之下，居然没有找到卢象升的遗体。

　　虽然此时的原野上到处遍布着早先战死的朝廷官兵尸体，但是于望却是下令官兵暂缓收敛工作，这些英雄的遗体须等到整个顺德府清兵大部退却后才能安心的去收集埋葬。

　　因为，满清的骑兵运动神速，他们聚散自如，奔袭向来疾如骤风急雨。在官军这一路南下的功夫，汉家军的哨骑和清兵也是每日接阵不断，而且鞑子有了一种越来越多，越来越猖獗的趋势。由此，于望也是为了防止不要的损失。

　　在这段时间里，另一部官军还在大力立寨，而这营防已经出现了简单的面貌，不仅栅栏已经竖立，营区里的各部官军的营垒也立了起来，各种运兵道，尤其是围着军营一圈的火炮转移通道，士兵们更是把路面夯砸的平整结实，栅栏外也排列了众多的拒马。

　　然而，这些的简单工程，对于汉家军还远远不够。此刻这些忙碌的官兵还在继续挥汗大干，比如建立起高高的望楼，哨塔，继续完善栅栏的两层戍守战兵的站台，大寨外的挖壕，修筑陷马坑等等工作。

　　汉家老祖宗的军谶曰：“军井未达，将不言渴;军幕未办，将不言倦;军灶未炊，将不言饥.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张盖.是谓将礼。”

　　在整个军营大寨未彻底建立成前，在所有官兵没有安顿好前，于望自然不会躲到哪个帐篷里去取暖，去喝酒吃肉，虽然他已经在旷野上喝了一个多时辰的北风。

　　如此，一大票的汉家军将官簇拥着于望除了巡视工作就是去鼓舞中低层官军，而每当于望等身影出现在哪里，那里就是爆发出官军一片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对于于望如此“自苛”，一路陪伴的杨国柱一脸的若有所思，而虎大威却是满脸苦色。

　　大部官军在忙碌中，突然，军营里，在哨塔上高高瞭望的哨兵吹响了尖厉的竹哨声。

　　这是发出了有敌情的警示，然而整个官军大部却都是置若罔闻，因为在整个军法条例里，各部官军各有各的职责，该修营寨的继续修，至于戍守警戒，自然有其他同袍的负责。

　　于望等人大步登上了一个就近的望楼后，举目望去，却是发现旷野远处烟尘滚滚，一百多骑正在旷野上狂奔向军营而来。

　　随着这伙人马的越来越近，可以清晰的看到后面一百多清骑正在死命追逐前面的五六个明军的游骑，其中箭矢的破空声与胡语的喝骂声不断传来。

　　等到整个庞大的明军营寨出现在这伙清骑面前后，尤其是看到那营寨外列队蓄势以待的明军后，那伙清骑里面忽然一声唿哨，整个队伍齐齐拨转了马头，很快就转向离去。

　　这伙清骑当真是袭来如火，去也如风。看到区区小股清骑就拥有如此可怕的马术和机动，杨国柱和虎大威的脸上肌肉不由抽搐起来，或许他们是回忆起了以往那可怕的往事。

　　自于望最近离开保定，挥军南下后，越是进入真定、顺德的地界，鞑子游骑出现的次数也越频繁。更可怕的是，在屡屡和明军哨骑接阵吃亏后，如今的鞑子兵都放弃了以往“明军虽千百，我三两勇士对之如杀鸡屠狗耳”的“满洲”气概，现出现都是成群结队，遇上少数明军哨骑，他们就是一拥而上，甚至他们还学会了以寥寥几人诱敌，然后大部埋伏的战术。

　　如此一来，进入顺德府后，于望的夜不收和情报特工伤亡急剧增加，目前单单就是在顺德一地，就人数伤亡达到了几十人。

　　而且在战斗里，明军哨探若不慎落在鞑子兵手里，在满怀刻骨仇恨的鞑子兵手里，那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然了，相反，如果鞑子兵落到明军哨骑手里，那更加是没有好下场。目前在各地的搏杀旷野上，被折磨而杀死的双方哨骑尸体到处都有被刻意的吊起来，期间有削成人棍的，有剥皮的，有砸烂了整个身躯的，有用敌人腹腔里的肠子绞死他自己的···等等诸多数不尽的酷刑，彼此间竭尽恐吓威胁之意。

　　但相对来讲，汉家军的哨骑如今落在下风，最大的硬伤就是人少，比不得狗鞑子动不动就能聚齐几百铁骑。

　　纵观于望此次出征以来，前面所有的哨骑人数损失还没有在顺德府一地里的损失大。这让于望肉痛不已，先不说夜不收都是汉家军里的精锐老兵，其中尤其是情报局特工，个个都是砸下巨量的钱粮培养的精英，简直就是于望手里精锐中的精锐，这对自己来说损失可谓极大。

　　可是不论损失如何巨大，行军作战，情报为重中之重，于望可不想像其他明军一样怕死或者为了保存实力而不去探拓情报，这和一个瞎子双手摸索着在沉沉夜里和看不见的敌人战斗何异？

　　所以，再怎么着，在探哨方面，于望还是坚持投入精锐。

　　很快，这股回归的哨骑被于望诏到望楼上问话。

　　望楼上，一字排开的汉家军将官个个顶盔披甲，身上尽是精良的铁甲，系着大黑披风，神情威严气派。

　　虽然他们个个威武，但是拥簇在中心的于望更是英挺风发。他站在人群其中，常年打熬身体的他让高大的身躯愈加雄壮，他也系着黑披风大氅，腰佩一把如今汉家军里公认的大凶器--苗刀，他脸上虽不动声色，但油然间却极有一股威严气度散发，让人不敢直视。

　　这股刚回归的六人哨骑很快上了望楼，并且一眼就看到了如被众星捧月一般的于望。这六人的首领满脸激动之色，虽然在汉家军里不兴跪，但是他大步上前，毫不犹豫的推金山，倒玉柱，立刻拜倒在地，同时大声吼道：“大明蓟州开平中屯卫，汉家军情报局特工，宋级情报外勤机构，第五小组队正指挥官，李有民拜见将军！”

　　随着他的大呼，他身后的五个人，随即嘴里大叫：

　　“第五小组队正军法官陈晨，拜见将军！”

　　“队正周舟，拜见将军！”

　　“队正···，拜见将军！”

　　随着六人轰然全部拜倒在地。于望脸上露出微笑，温和的道：“李队官，你们辛苦了！都起来吧！”

　　“谢将军！”又是一阵轰然应诺，这六人齐齐站起身来，甲叶锵锵作响中，又是挺立得笔直。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里，杨国柱和虎大威虽然听闻了于望手里的骑兵哨探厉害，但是像这样遇到于望直接召见底层战士的场面，他们还是第一次碰到。

　　以往，杨国柱他们只是知道于望手下有个情报主官负责所有的重大情报汇总、报告工作。

　　此刻，这六个人身材或高或矮，满身尘土，人人长着一张朴实粗黑的脸，但无一例外的是都拥有强横无匹的身躯，满身的杀气，尤其触目惊心的是，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的还挂着一些清兵的箭羽。

　　不过从这些人的行动自如和声如洪钟看来，料得他们虽然中箭，但大体无碍。

　　如果说，普通的汉家军战兵在杨国柱他们眼里是精兵，但是眼前这些不啻于虎贲之士。眼看这些虎狼目露崇拜的眼色，在于望面前恭恭敬敬的样子，这让他们瞠舌赞叹，羡慕无比。

　　尤其是当他们听说这些壮士在于望帐下属署队正之职，这不就是“小旗”级别么？这样彪悍的勇士，放到其他各地明军，当什么把总，千总之类的军职绰绰有余，如果在自己帐下，就是给个偏将，哪也舍得的哇！

　　这个于望···，真真是暴殄天物！···这于望帐下当真是藏龙卧虎，论人才济济，这人比人，正是气死人！

　　相比杨国柱的又点头又摇头，一脸的“苦大仇深”，虎大威却是直直的疑问道：“于将军，这些壮士，只是小旗职衔？”

　　于望道：“正是！不过，这小队战士，本将也颇有印象，在宛平一战里，他们也记载有军功，在这次征战，如果他们再立功，每人提个甲长职衔，那也使得！”

　　只是甲长？虎大威被噎住，几乎就要大声喊出：“几位壮士只要肯投入我帐下，定然每人的官职千总以上，本军门决不食言！”

　　听闻将军大人还记得自己这小队人马，李有民等人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澎湃的暖流。

　　“李队官！此次你们探哨出勤，尔部弟兄损失如何？”于望和虎大威说过一句话后，先不问情报，反而先问战士伤亡。

　　“将军！”李有民脸色一惨，双目一红：“本小组三天探哨，行程远达附近百十里地界，获得重大情报！然而···，然而本组十七位同袍，在和鞑子骑兵无日夜的追逐战里，前后战死···战死十一人，他们壮烈为国捐躯，可是属下连他们的尸体都未能抢回来。”

　　说着，说着，李有民哽咽了，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听闻这个报告，整个望楼上都沉寂一片，而于望则是下意识的率先摘下头盔致敬，而其他所有汉家军将校纷纷默默的同时摘下头盔。

　　半晌，于望低沉的声音响起：“为国家战死沙场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他们就代表了我汉家男儿那不朽的铮铮铁骨！这些大好的弟兄，本将还请他们走的安心，他们家中的眷属，战后我汉家军吏书司定然会做好嘉奖、抚恤后续工作！”

　　“···，英雄已去矣！然而就算他们已经战死，也不是白死的，就你们手中获取的情报，就足以让鞑子以后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来偿还！”

　　“是的！将军！属下等敢不尽心戮力，为将军效劳？”一听到将军的宣告，要鞑子还以血的代价，李有民人等都振奋了起来。

　　“李队官，”于望转口又问道：“你们身上的箭伤可要紧？”

　　“将军！”李有明大声道：“咱汉家军盔甲打造精良，区区一些鞑虏箭羽，犹给属下身上瘙痒耳！”

　　听他说的轻松豪气，望楼上众多的汉家军将官纷纷露出赞赏的眼色，连于望也不住的微笑点头。

　　然而，李有民却是自己知道，自己一伙人在这几天的亡命出勤中，又是遭遇了多少杀机和死亡威胁，连带自己也是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他身上的这些箭羽正是全队在任务完成后撤离途中，被大股清骑死死咬住，来回互相追逐骑射后，被清兵射中所致。

　　尤其自己骑着高大的战马，还不停呼令指挥小队人马，在人马中也是最为显眼，这一路上，李有民立刻就成了鞑子箭矢集中对准的目标。

　　追击途中，还有好几次，鞑子箭矢齐射如雨，李有民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鞑子转眼就把他连人带马扎成了刺猬。

　　幸好，狗鞑子的马弓不如步弓强劲，彼此又拉开了距离，战马受了箭创后，受激之下，一时不死，反而窜的更快，也幸好汉家军情报特工的装备无比精良，盔甲内外两重，内衬皮铠，狗鞑子除非是箭簇抵进射击，否则箭矢依然穿透不了他的甲胄。

　　但是，如此的惊险，也让李有民惊出了一身身冷汗，有一次，鞑子骑射中，一支如毒蛇一般的箭只刁钻的扎进了他的颈部软铁叶的缝隙里，当时他还以为自己要殉国了。

　　如此一来，在艰难的任务结束后，本来一队人马里，一人普遍拥有的三匹战马都损失殆尽，同袍更是折损大部。

　　然而这些都算不了什么，自己这些人哪个不是为了报答将军大人的大恩大德而参军打战？对于战死，他们早有慷慨的心理准备。

　　此刻，他们杀出鞑子游骑重围归来后，又听到了将军大人的勉励，人人更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有些人遏制不住的热泪长流。

　　最终，于望在收取了最新情报后，定了定神，对李有民人等温言道：“你们辛苦了，都下去歇息吧。”

　　李有民人等再次跪拜，整齐的地退下。而于望却沉吟着，冷笑道：“嘿嘿，山雨欲来风满楼！好大的场面！奴贼这都是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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