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球是一个圈，却不会放任你画一个圆
前几日，在一个七彩热气球里面卖画为生的男人，接到了一个漂洋过海而来的电话。从不曾出现的铃声在那片湛蓝天空下响的那么应景，男人愣了很久，直到铃声结束都没有伸手，却在它再次响起的时候用一秒不到的时间接起，为此，他的顾客有些不高兴，男人边接起电话边温顺平和地鞠了下躬以表歉意。
数十万英尺的直线距离并没有影响通话质量，饶是常年呆在国外，电话那头从幼儿园就咿咿呀呀开始念的拼音所组成的字词，依旧熟悉。纵是女人凄凄切切的话语时续时断，他还是听了个大概。在遥远的故土，有一个年近80的男人，那个男人给予父亲生命，赋予他信仰。他是个会怒斥他不孝的人，也会在父母忙于离婚时牵起他的手送他去幼儿园，会在空荡荡的房子紧紧抱住他讲美人鱼的故事。一度给他温暖、赐他终生寒凉的爷爷，走了。
耳边的话语还在，男人却被天空吸引，那天的云很美，可惜少了欣赏的人。不过别悲伤，瞧，天边有个漂亮的男人在替它哭泣。
何其沉默，云有了归乡的理由。
何其感叹，知心的人儿伴在左右。
许一感觉到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到他挨着自己不留一点缝隙，她握紧的拳头一下子就松了，再也忍不住开口，“顾念，你别太过分了，这车这么宽，你能不能别一个劲的往我这边靠，你不热我还热呢！”
“我只是想提醒你把窗关了，空调的冷气都往外跑了，你会热也很正常。”男人笑着起身越过她升起玻璃窗。
“……”
许一不自在，小气家家的在心里嘀咕，和司机说一声不就可以关车窗了吗？
也许是s市连下了好几天暴雨，像是终于迎来胜利，太阳先生丝毫不介意挥洒它的能量，也不介意它平时宝贝的小人们是否愿意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恩赐。物极必反，在许一小学的时候就被许母压迫着念了一遍又一遍，对小小的许一而言这只是一串难以消化的拼音。用在这儿却很适宜，当你接受了世间给予你的美，就不要在它极致时躲避它溢出的丑。
谁都一样。
所以在你当顾念的司机拿着比普通人高的薪水得意洋洋时，也别忘了接手突如其来的尴尬。
司机小弟不停的拿工资安慰自己，心里渐渐平静下来，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恰逢雨后又突临日晒有些掉漆的路面，问：“顾总，我们……接下来这是该去哪儿啊？”
问的是顾念，需要回答的却是许一。
许一发觉，只要是和这男的在一起，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出丑的永远是她。不过好在，她没有精钢不坏之身，却练就了极强的自愈能力。所以在短暂的羞愧过后，她只是低头看看了腕表，掰出手指算算，离晚会也就4个小时不到了，直接去jace那时间应该刚好是够的。报上一连串地址，等司机输入导航后才闭上眼靠在窗沿假寐。
一旁的顾念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
细细端详，这个举手投足之间满是经岁月沉淀后表现出温婉冷静的女人，他竟找不到一丝从前的痕迹，就好像那个女孩已经离她很远了。这些年他自私的想过，只要她能记住他，哪怕用恨的方式也好，尽管当他试着去恨，想起的却都是她的笑容。
一路上在他的注视下许一特别煎熬，浑身难受，好容易等到车停，本性使然，许一还是客气的说了声谢谢才下车走进美容院。那车子停了一会后也就走了。
他想。他们如此有缘，又何苦纠结于分秒之间。
他们如此有缘，却再没有秒厘属于彼此。
地球是一个圈，却不会放任你画一个圆。在所有不被期待的相遇背后，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不是巧合。
许一来的这家美容院贼贵，记忆中满是辛娆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的样子，她看到价目表，一连发出好几个惊叹，辛娆在店员想笑却硬憋得通红了的脸色下特后悔带她来了。
就凭她那点工资，还不够做半次最便宜的项目，于是辛娆特别的体贴帮她联系了美容师，只需要她到那把名字一报、往上一坐，其他就通通不用管了，费用什么的等之后投资有了回报再慢慢还。
刚报了名字，立马就有人围过来，前台接待的美女档次都很高，一点不庸脂俗粉，妆容画的恰到好处。所以当有人开口说她先前预定的美容师已经有客人且不好接待她问她能不能换个美容师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毕竟，能进这家店的都不是一般人，看那毫不起眼的门手把都镶了钻就知道了。
“许小姐，请跟我来吧。”一个经理模样的女人走过来，示意她跟着她往里走。
“许小姐，我是这的经理，很抱歉，因为jace临时接待寒小姐了，为了表示歉意，就由我来亲自接待您。”
“没关系的，麻烦你了。”
果然，好的服务都是用钱砸出来的。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顾客是上帝，就见那经理捧着她一坨干枯的发轻手轻脚，跟捧着什么世界珍宝似的。但是光这样怎么会出来鬼斧神工的效果呢？
在她被人摁在宛若手术台的一张单人床上做各种“处理”的时候，她就彻底否认了先前的想法，做神之前先变鬼，这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这人果然不能懒，她每次看辛娆做都是一脸轻松，步骤也没有她这么多，也许真的是她脸上皮肤太厚又从不来美容院，当她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再次站在全身镜前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要停止呼吸了。
脱胎换骨就是这么用的，许一的皮肤一向很白，一白遮白丑这句话许一一直觉得挺夸张的，但看着镜子里的她皮肤细腻找不到一点瑕疵，连细小的绒毛在灯光下都像闪着光的样子，许一就信了。长而直的黑发被一只珠钗卷成绾发的样子，露出她平时被长发遮住的天鹅颈，配上她亲手设计的晚礼服，就差一条项链一切就完美了。
经理也特别满意她自己的“作品”，叫人拿起摄像机对着许一就是一顿猛拍。拍够了，项链也拿来了，刚帮许一戴上，就见jace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aple姐，实在、实在是不好意思，寒小姐先前看中了这条项链，所以我所有造型都是按这个做的，能不能……”越到后面，jace说的越小声，被叫做aple的女人有些难做只能尴尬的看着她，这么多年许一别的没学会，看别人的眼色倒是一看一个准，算了，连人都让给她了，现在还在乎这么个项链吗？正想着，手里就捧着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拿下来的项链。
“没关系，你拿走吧，aple姐吗？那麻烦你再帮我挑一条吧。”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就同时舒了口气，jace赶忙从她手里接过项链就往外走，边走边道谢还不时鞠躬，许一见她那样不觉有些无奈，想她何德何能居然还平白受了人家几大鞠躬。而aple更是弯起了眉眼，见许一这么好商量不刁钻的客人她也是喜欢的紧，扭头就给她挑项链去了，她心里想着，一定得给她挑一个更合适的。
也许真就是那么刚好，她后挑的项链虽没有前面那条那么华丽，但确实要更适合许一，配上她今天这一身也是相得益彰，更能显出她出水芙蓉的气质。
走出美容院时，许一的耳畔还充斥着“小家碧玉”“清纯可人”等等来自她们的赞美，aple特意和她互换了电话，说有什么以后能帮上忙的尽管说，俨然把她当做朋友了，许一有些飘飘然，俏皮的跳着下了楼，一秒变成长不大的傻丫头。心里在偷乐，现在回家估计她妈都认不出这是自己女儿了。
赶到酒会的时候许一正好碰上酒会开幕，主持人站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没人注意到门口小小的她，索性她就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喝果酒去了，这种场合，不是硬着头皮找人攀谈就只能呆在一边等酒会结束，许一不意外的选了后者。
没一会儿许一边上的几个杯子就见空了，舔了舔嘴角留有的酒汁，许一这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头昏，回头看了眼沙发的位置缓缓坐下。
“姑奶奶，这是酒啊，就算好喝你也不能当果汁猛喝吧。”庄白白真是没有浪费她的好嗓子，她一说完许一就感觉到有好多双眼睛往这边看。
“嘘！舅老爷，您能小点声吗？”她打趣回去。
庄白白看她摇晃着身子，脸蛋多了抹艳丽的红，不由翻了个白眼。“别给我打马虎眼，瞧你这窝囊样，躲这角落害我找半天，你今天不是还得着我忙的时候可命的发信息说要勇猛一回让我支持吗？怎么又一个人躲在角落喝果酒。”说完，还故作神秘的朝一个方向看了两眼，压低声音嘴附在她耳朵边，两只手抱住她的头逆时针转了60度，“看那，正当红的大明星，上个月刚拿到金马影后，听说今天和她一起来的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到现在都还没出场呢，想来是要压轴装装气派。你凑过去打个招呼，多在她前面转悠几圈，没准她看得顺眼，连带着看你衣服也顺眼。你那工作室一直没多大起色，你这老板自己苦逼点也就算了，你还拉着人家小晴和你一起啃面包啊。”
许一听她呱呱地说了一大堆，脑袋胀胀的，意识却清醒。其实她很想说，自己现在这样挺好的，不用向陌生人刻意迎合不用挨上司脸色，只需要偶尔在接点小生意，况且在辛娆帮着推销下生意已经明显好了很多，虽说她一名牌大学毕业干这些好像有些屈才，但s市最不缺的就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想当年进华丰实习的100人里面只有她和庄白白留了下来。说她不求上进也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年轻的自己也做过梦，也曾日复一日的在深夜为梦想挥洒汗水，总以为只要努力没有什么做不到，可事实是想在这个圈子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实在太难了，没有人脉光有一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现在的许一，已经不会天真的再放任自己去做梦了。对于小晴，她也是打心眼里把她当妹妹，只要有她一口吃的，就永远饿不到小晴。
可庄白白不一样，人家在大学的时候就常常拿全a，上学期间也被老师推荐参加了各类设计赛拿了不少奖，当许一揣着空白的简历去华丰报道的时候，人家已经是一个小组的头儿了，现在更是薄凉身边的唯一女设计师兼行政秘书，身价如果可以按斤卖，许一不知道要干上几辈子的活才能追上平秤。如果不是她和许一正好同一届又正好同个班，加上她总是时不时在许一需要帮助时伸出援手，她们也不会是现在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但也不坏。许一也觉得窘迫，她不是冷血动物，她的感官在提醒她庄白白很努力的想和她更亲密一些，她也很努力的去尝试对她敞开心扉，但两个人的关系就是这样尴尬，不进不退，反而还是和她曾经的顶头上司辛娆相处更舒服自在一些，许一有时也在想，人是不是长大了就不需要朋友了？由于无人能道，这题也只能是无解。
因此她面对庄白白时总有些愧疚于自己不能像她一样热情，现在也只是委婉的拒绝了庄白白的好意，“你也说了，人家是大明星，人家是谁？我又是谁？想和她背后的人攀关系的大有人在，怎么也轮不到我的。”
趁庄白白还没反驳，她接着讲：“况且，我最近也接了几笔单子，其中周小姐出手就够大方，单靠她那一笔就够维持我的小店好一段日子了。”
庄白白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行行行，真是懒得管你，那我走了，你继续。”
先前许一被酒精烧醉了神经，听她说要走才缓了神，脑子一转好像变聪明了。
庄白白是薄凉的贴身助理，一般场合薄凉都会以女伴的身份带上她。许一心里疑惑，还来不及叫住庄白白详细的问问，那人已经朝她走来了。
“怎么在这？”水晶灯下，薄凉身穿黑色的西装，脖颈处的花领结弱化了他不笑时显得有些冰冷的气场，这下倒显得有丝迷人。
“这边空调开的低，比较凉快。”酒壮怂人胆，许一有了撒谎都不带眨眼的本领。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在这。”薄凉眯了眯狭长的眼睛，半带玩笑的语气。
“人是铁饭是钢，渴了不喝才发慌。我渴。”句尾被她刻意拖长了些，话题不知不觉又被带偏。许一难得撒娇一次。
酒真是个好东西，他笑，一点也不怪她偷换概念。
“傻丫头。”
尽管许一还想问他些什么，但显然人都是八卦的，尤其是身处娱乐圈的人，对于薄家独子的兴趣随着华丰越来越冒尖的势头也是有增无减，不然大明星怎么放着拍马屁说好话的人不管来她这凑热闹。
薄凉见她朝这边走来，拧紧了眉头，他一向不怎么喜欢大染缸里的人，转过身装作没看见接着去应付那一拨又一拨凑上来攀谈的人。许一只好暂时打住疑问，面朝那人。
“你好，我叫寒茳。”许一第一次看电视剧结尾发现女主角姓寒的时候特惊讶，还去翻了积灰很厚的中国姓氏大全，事实证明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毕竟5000年不是说说的，顿时特佩服寒茳她妈，上哪才能找到这么好听且稀有姓氏的老公。
寒茳不知道她心里稀奇古怪的想法，不然也不会那么放心且直接的向她伸出美若藕节的手臂。
许一虽然讶异寒茳的举动，但很快反应过来，几乎在她伸手的同时就反握住了她的手，用身旁的桌子撑起自己有些软趴的身体，硬起头皮一本正经道：“你好，寒小姐，我是许一，我……我最近有帮贵圈里的人设计晚礼服，如果有幸的话，寒小姐介意我为您设计一套吗？”
寒茳微愣，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个一样，客气又礼貌的打断了她，“我们现在先不聊这些，这些工作上的事等到之后我的助理会联系许小姐的。”
许一吧唧嘴，看来是没戏了，替她设计晚礼服的都是国内外叫得出名号的设计师，论不上自己。好在寒茳委婉，倒也没有太难过，只是心口发苦，想要用些什么压住。
“下午的时候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提前预定了jace，因为jace一直是我的专属助理，所以她应该怕我介意没有提前告知我，等我了解到情况的时候已经迟了。”从容大体，即使她现在在道歉。
许一短暂跳戏之后，扬起嘴角对她说：“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懂这些，谁替我打扮都是一样的。”
“不过aple真是厉害，把许小姐打扮的太好看了，连我都要被迷住了，也难怪……”
之后的许一没听到，因为场上突然响起的掌声盖过了她的声音，许一猜想，也就是她太客气，寒茳身边多的是比她美的人，何来迷住这般夸张的修饰词。
寒茳还想说什么，但被掌声环绕的那人已经走到她身边，众目睽睽之下，她笑着挽上他的手臂，好般配的一对璧人。有人拼命的往前挤想一睹芳容，许一被推攘的只想后退，女人很美，男人很帅，如果不是这画面太过直接她一定会笑着祝福。但此刻的许一只是很疲惫，她总能在不经意间发现生活强加给她的线索，那些线索无一不在提醒她，生活从未放过她，哪怕她活的小心翼翼卑微到尘埃它还是放任狂风将她吹起、打散，不留一点情面。
在许一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的看见他挑着眉半笑不笑，白皙如往的脖颈连到下颚，随着他扭头看向寒茳，原本生硬的嘴角完全咧开，但一点也不影响侧脸好看的弧线。许一想，这样的他眼睛里还会装满璀璨的星星，只有与他对望的寒茳才能看到。
可惜那样情深的顾念，寒茳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和许一接着没说完的话，也许是她见多了这样的顾念就不在乎了。许一讨厌这样用恶毒的心理揣测别人想法的自己，像见不得他好似的，更讨厌的，是她确实就是这么希望的。
“许小姐，还有一件事要谢谢你。”说着她就下意思摸了摸锁骨处的项链，许一想起来了，那是下午她错过的第一条项链，还没来得及戴上在镜子前浏览一番就被自己摘下转手给了别人。现在那项链戴在寒茳身上一点也不雍容华贵反而和她这一身特别配以至于她没说许一都认不出来。
看那很挑人的项链就那么乖巧的呆在她脖颈上，许一顿悟。
什么小家碧玉、清纯可人，那都是用来形容长相普通只是看得顺眼的人，因为怕她们心里难过，所以借用一些所谓高贵的修饰词来迷惑她们的耳朵赋予她们想象的能力，只要睁开双眼，白骨精就会被打回原形，孙悟空的火眼精金世界少有，恰好许一就有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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