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发酵

“嗯……差不多也干了呢……”姬彩愣是在板凳上坐了趴了大半个时辰，像猫咪抖水一样抖了抖自己及腰的长发，确认完全干透了之后，才轻轻地从板凳上坐起来。由于长期弓着身子，姬彩的筋骨深处隐隐有些僵住了，浑身酸麻，血脉的循环都有些不畅。身为大周公主，姬彩也不好意思在侍女面前做那种很夸张的伸展运动，只好强忍着这种好似蚂蚁啃噬的酸楚，一瘸一拐地往他们的“授课地点”走去。

        在王宫后花园中，有一株传说是从周武王时代一直留存至今的苍天古桃木。此时正值初春时节，桃花催开、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好比一缕透亮至极的明火。这棵树足有百丈来高，有五人合围那么粗，枝丫茂盛，虽长在王宫之中，但洛阳城的百姓均可以欣赏到它高过城墙的枝干和花朵。或许在许多洛阳人心中，这棵树就是周王朝的象征，就是周王朝的护符。它将会一直这么繁茂下去，直到这个时代的终结。

        据说，尹族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露出了无比钦佩且惊讶的神情。往后他便执意要在这棵树下教授二位公主本领，用他本人的话来解释——“这棵树根骨中正、直直天穹，枝干凝而不散，犹如一只张开的巨手，像是要质问苍天。它连接着乾坤二极，更是散发着无比强大的灵气……莫说是我，就算是我的老祖宗见了，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大家都知道尹喜是个什么水平的人物，既然尹族都把他搬出来了，他要在那儿教就在那儿教吧……

        春风拂过，桃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宛若一场由星辰组成的倾盆大雨，甚是喧华。

        然而树下的一对男女却没有闲情逸致来欣赏这一幕，姬云和尹族面对面站着，一方如闲庭漫步、淡然自若；而另一方则显得有些紧张，一双小脚抖个不停，连眼睛都给闭上了。姬云用左手捧住了尹族伸出的右臂，右手上拿着一根银针，似乎是在做针灸方面的练习。但由于这位姑娘每扎一针都会闭一次眼睛，有好几针都直接扎歪了，非但没有命中应有的穴位，还往旁边划了几分，有几次甚至连皮肉都没能扎进去。

        得亏尹族是金刚不坏之身，弓箭都射不穿。要不然这几针下去，他的右臂肯定得跟被猫挠了一样……

        “云儿，你不要怕，没什么好怕的。眼睛睁大，看清楚穴位！”可能古今中外的老师都偏爱姬云这种乖乖女式的学生，尹族并没有像称呼姬彩那样叫她“二公主殿下”，而是直接喊她“云儿”，显得更为亲昵些，“我的身体很结实的……你就把我当成草人来练就行，别怕。”

        “嗯……”姬云含糊地回了一声，却也不见她动手，只是半低着脑袋，嘴唇紧呡，脸色涨的通红。她的眼神飘忽着，不敢和尹族对视，不时伸出粉嫩的舌尖来舔一下嘴唇，这些无意识的行为都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以及……这种紧张，绝不仅仅是来自针灸练习那么简单。

        “怎么了？”尹族一边抽回右臂，一边轻轻地问道，“云儿，你在想事情吗？”

        “嗯……那个……我，我……”姬云被说穿了心思，一下子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她支支吾吾了好久，才像是终于定下心来，满怀罪恶感地小声说道，“尹先生，我不想学这个……”

        好在尹族也挺开明，知道了姬云的想法后倒是没说什么，沉吟了一阵，问道，“我的师父跟我说，道家的上乘学问说穿了就是五术：山、医、命、相、卜。既然你对医术不敢兴趣，那就在其他四门里挑吧，教我也都能教。”

        话是这么说，什么“我的师父跟我说过”云云，但其实尹族和尹喜压根儿就没见过面。他拔起宇宙峰之后，剑锋里便自行闪现出一大段尹喜当年留下来的“录像”，全都印在了尹族的脑海里。录像的内容包括道家的基本修炼功法、一百件开天神兵的使用注意事项、格斗尝试、以及尹喜本人的身世等等……非要说起来，尹族相当于只上过尹喜的网课，连真人都没见着过一次。只是他这么吹会比较有成就感，性质就像你和你的小学妹吹牛说“马云曾经传授过我经商的独门秘诀，我和他之间如何如何”……但实际上，你可能只在网上看过他的英文演讲。

        不料，姬云却是缓缓摇头，轻语道，“这些我都不想学。”

        “是吗……那你想学什么？”

        尹族的声音稍稍压低了一些，看得出来，他有些恼火了。

        这里毕竟不是学术氛围自由的现代，老师与学生之间，存在的等级关系还是相当森严的。即便姬云是大周的公主，理论上也不该对尹族教授的东西挑三拣四，更何况他教的都是正统道术，多少人想学想的抢破头都没有机会。山是修习成仙之术，医是妙手回春之术，命、相、卜三位一体、相辅相成，皆是让习者堪破未来、把握命运的道门。姬云天生道性、心有七窍，对这些玄玄奥奥的东西理解得特别快，她完全是有可能习全五术，得道成仙的。

        尹族又不是江湖骗子，他教的东西已经算得上是当代最完备的科学体系了，姬公主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尹先生，我……我想学能够重振大周的方法！”姬云瞥了一眼那株直通天穹的桃木，定了定神，清秀的眼眸里闪现出几分不容忽视的坚毅与霸气，“当今世界，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原本都是周的分封地，那些自称为‘国君’的人……拥城自立，绝非正统，对周朝却没有半分敬畏之心！姬云虽一直呆在宫中，但也知道好歹……恳请先生传授我重振大周之法！”

        这番话，姬云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甚至连她的姐姐姬彩也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和吉祥物一样的小妹妹竟然还在心中埋藏着如此雄心壮志。平日里，姬云给人的印象往往是贤淑静雅的，她用这样的外表来深深地伪装自己，掩饰自己内心那火一样的想法。

        她不敢告诉自己的父亲，因为她想的正是她父亲想的，而她的父亲……年近五十了，却依旧没有什么能扭转大局的作为，甚至让周王朝一点一点从世界政治中淡出去，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或许还会让父亲伤心。同样的，她也不敢和阿姐说，因为比起自己，阿姐更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还是不要让她来操心这些东西了，留一个美好的童年给她吧……

        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尹族不禁一愣，敬佩之情更是油然而生。生为一只牢笼中的金丝雀，姬云竟还能不屈服于命运，背负着如此强烈的抗争意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和她一对比，姐姐姬彩就显得特别没志气了，整天除了睡就是吃，也没什么烦恼……

        尹族望着姬云期待的眼神，皱了皱眉，有些犯难。

        天下局势乃是顺水推舟，不是说逆就能逆的。周王朝命数已尽，已是强弩之末，犹如一桩冢中枯骨，旬月必死！一旦列国开战，就是彻底地宣告了周的统治结束了，因为他们战斗的目的就是争新王。新王落成，世界上还能有旧王的位子吗？事实上……这也正是尹族来此“实习”的原因。就算自己因为工作经验不足而惹出什么事情来，也不用担心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反正周也没几年好活了。

        当然了，如果姬云愿意跟着尹族进山林潜心修道，大概五十年，她就能成为得道仙人。那时候，她大可以一个缩地成寸到诸国国君身边，抬手把他们都轰成渣滓。但是……成仙的一个重要前提就是心无欲念，要不然的话什么都练不成。就算姬云最后成了仙，也已经五十年过去了，时过境迁，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以尹族目前的估计来看，莫说是五十年，周王朝能不能挺过当下五年都是个问题。

        那么……他要怎么说呢？

        要怎么说才能让这个小女孩明白现在的形势，而又不至于伤了她的心？

        ……

        “哇！”姬彩突然出现在二人中间，恶作剧般猛地大喊了一声，将姬云吓得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了草坪上，小脸上满是猫咪被捉弄了之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疑惑表情。

        眼见妹妹被自己吓得不知所措，姬彩像是获得了什么莫大的满足一般，恶劣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她便亲昵地揉了揉姬云的头发，一个翻身，四仰八叉地躺倒在草地上。一身绫罗绸缎就这么乱糟糟地压在地上，姬彩好像也不怎么在意，而被她这么一闹，方才略有些压抑的气氛登时一扫而空，尹族也是暗中松了口气——至少在大多数时候，逃避都比正面应对更加有用。

        蓝天。白云。清风和煦。

        “……我想喝酒。”姬彩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尹族将那两个小瓶子从袖子里掏出来。

        “阿姐！我们不能喝酒的……”

        “无妨……这些是我专程从王师兄那里讨来的药酒，长公主殿下身子偏寒，喝了这些也有好处。”尹族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他口中的王师兄便是鬼谷子王诩，按照当时的时代背景，这会儿他还在云梦山上隐居）

        姬彩得了尹族的保证，更是乐得肆无忌惮，拉开瓶塞就往嘴里灌。她长到这么大还没喝过酒呢，一下子被呛得咳嗽连连，眼泪都跟着一起咳出来了。

        正值此时，一位身着华服的侍者匆匆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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