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听雨阁
那时的尹兆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遇到了哪路神仙，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王诩”这个名字，一闪而过，也没多想，拱了拱手，介绍道，“我姓尹，名兆，是尹族中的一介下人。”
“暂时而已。”鬼谷子满不在乎地说道，“小兄弟，你的时运不凡，眼下正是龙游浅水遇鱼戏，搁在那儿了……加以时日，你饮饱了水，抖一抖威风，便可一飞冲天。”
“我再重申一次啊，身上没带半文钱，您可劲儿地吹捧也不管用。”尹兆俨然是没把他说的话当真，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面色一变，问道，“不对啊……问卦都是要一焚香炉，二请祝草的，就算您算卦的本事是周公再生，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也得要小半天。怎么？您这么一瞅，就把我的命看透了？”
“看来你对此行也有了解，知道一般人算卦是个如何的流程。”鬼谷子淡然地用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撇开了尹兆的问题，“可是，我却不是一般人。”
“那您是什么人？”
“重点不在于我，而在于……你是什么人。”鬼谷子微微挑眉，无比严肃地说道。
“好好好，我是什么人呢？我是……”尹兆像是陪小孩做游戏一样，全然未将这先生的话语当真，“我是未来的卿相？还是像端木赐那样，悬配着三国的相印？或者……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我还是未来的天子？”
鬼谷子默然不语，只是摇头。
“那我就只能是仙人了。”尹兆玩笑道。
鬼谷子仍是摇头。
“……那，我猜不出来了。”
“你是神。周天之神。”鬼谷子的嘴唇一闭一合，吐出了四个字，让尹兆的神情一下子凝滞下来，宛若千斤重担压在背脊。他毕竟还是个收不住心气的年轻人，一听到这个对他来说有特殊意义的词组，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撼和惊愕，把所有的心理活动都写在脸上了。
鬼谷子看在眼里，没有作声。
“轰————！！”
天空开始变得阴沉沉的，一股潮湿的味道弥散开来，似乎是马上就要下雷阵雨了。
……
“您……知道尹族是什么？”半晌，尹兆战战兢兢地试探道，“您知道周天之神的名号是怎么来的吗？”
“再清楚不过了。”
“那您就更应该明白，那种名头，注定了一辈子与我毫无干系！”说到这儿，尹兆的语气中突然带出了几分火气，他忽地一下立起身来，俯视着端坐在高台上的鬼谷子，悻悻地说道，“听着，我不知道您是哪路的高人……您要想找乐子的话，去找别人就是了。算小人我一开始没认出您来，也实在是认不出来，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我还有事儿，恕不奉陪。”
说罢，他气冲冲地擎起架在卦棚边儿上的那根铁器，就要大步流星地离开此处。
“而事实……恰恰和你想象的相反。”鬼谷子适时地放大了声音，顺带着也将他的脚步向生根了似的定在原地。这个神神秘秘的先生不用双手扶地，仅靠下半身的力量，便将自己从地面上缓缓地“拔
”了起来，“这个命本就是你的，如果老朽没有算错的话，你对它也有着切实的渴望……为什么当你真的得知一切的时候，反而害怕了呢？”
“不可能！”尹兆转过头来，高声地喝了一句，与其说他是在与这老道辩驳，倒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周天之神……这个名讳，从古至今就只属于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尹族的先祖，是大道的先驱者。此人大隐于天地之间，凡人甚至无从得知他的名字，这……”
“有什么不好说的，尹喜嘛。”鬼谷子摆了摆手，一幅“我和他熟”的表情，“既然你都说他是隐士了，为何又要如此毕恭毕敬，像尊崇君王一样尊崇他呢？这不是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吗？”
“你……”尹兆一时气急，却又找不出什么反驳之词，心下暗想，这算命的怕不是个寻常人物。他对尹族那边儿的家事简直就是了如指掌，只是不知为什么要说出这番胡话，说这种明眼人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难不成……真的只是拿自己取个乐，逗逗开心？现在的大师都闲的这么无聊了吗？
“我只是被他们捡来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尹族人！按他们的说法，给我冠上一个‘尹’姓，就算是沾了神仙的福分了，我又怎么敢奢望更多？”话虽这么说，但一言到和尹族有关时，他脸上的神色很明显变得阴森起来，一股凌厉的恨意从他的眼中迎面射来。
起码那个时候，他还是能做出点儿表情的……
“奢不奢望，开不开心，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说破了大天也是无义。”鬼谷子说到这儿，似乎是觉得把该透露的天道机密都给透露出去了，心中大快，了无遗憾，又悻悻地坐下了，“你现在不信很正常，要是真的对此深信不疑，不好办的反而是我……就这样带着一点点疑惑和一点点期盼上路吧，对你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洛阳的天啊，也是诡异的很，说冷就冷起来了……你自己保重。”
说罢，他便再度坐下，朝尹兆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而后者又愣愣地在棚子里站了一会儿，直到将这间小小卦棚之中的烛光、祝草、龟壳等等所有的细节都印在脑子里之后，方才撩开帘子，出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精神作用，尹兆踏出卦棚之后，天边的云彩似乎像卷拢起来的被子一样收起，变得阴沉沉的。几点混着冰渣子的雨点稀稀拉拉地打下来，萧瑟的寒风淌过脚脖子，我们的主角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反复思考着先生交代的话，一句一句，仔仔细细地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品味……即便现在的尹兆还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但他该明白的道理已经懂了。现在突然有人来和他说这么一档子事儿，真是想冷静下来都不行……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尹兆拖着根铁器，在洛阳城破旧的街道上缓慢地行走着。目光空洞，神色讷然，再加上这凄风苦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那个年代的祥林嫂。
……
“不行……不能瞎想了，还要办事儿呢！”走到半路，尹兆像是忽然醒悟了一般，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刮子，顺便还往地上淬了一口，“这么想下去，不就和那些只会做白日梦的东西一模一样了吗？尹兆堂堂七尺男
儿，还没落魄到要靠幻想聊以自 慰的地步！”
他腆着脸自夸了一番自己的身高，随即又不满意地看了看自己那双小短腿，踮起脚尖，加大步子，快快地朝着城北的方向赶去。
————
洛阳城北。听雨阁。
古人的创造力其实是不容小觑的，那个时候发明的很多东西，即便是过了千百年的时间，我们也仍旧还在用着。比如说筷子、草鞋、毛笔、宣纸……还有性质与这听雨阁类似的诸多经营场所。说到这个份儿上，大家肯定也都明白了，这听雨阁呢……就是一处风月去处。明面上它是供闲人逸士吃饭、喝酒、谈天的地方，但只要你唤个伙计过来，给他点儿金银，然后稍微表露一下那方面的需求……
人家立马就会对你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客客气气地把你请到楼上的雅间里去。接下来的事情写出来有被封杀的可能性，我就不细描述了，大家脑补一下就好……都说天底下的女人，各地都有各地的风采，粗略论之：楚女善歌、赵女能舞、齐女贤淑、燕女多情、胡女妖娆、秦女润泽。而这大周天国的女孩儿，则是妙不可言、一言难尽。现在想想，尹兆后来能勾搭上姬彩，还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之一。人家贵为周国的长公主，那就是绝妙中的最绝妙，群芳之中最美的那朵，竟然就这么被他堂而皇之地拐走了……
扯远了，接着说回听雨阁。
在古代，这种地方可不支持自由经营，大多都是朝中一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开办。收起来的钱自然也是上交一部分给朝廷，再加上这种行为有助于泻去民间的火气，间接稳定社会和谐，平息民怨民愤，而且又不犯法……王朝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必要去管。
这种地方一开，三教九流的人纷纷往里面赶，有谈正事儿的，有歪门取乐的，还有来看热闹的……前些日子，甚至有人还在听雨阁的一处“雅间”里看到了鬼谷子王诩先生。他就坐在里头，点上一杯小酒，笑嘻嘻地看着人来人往，嗅着这儿的香火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今日，这间小小的酒楼，却是被一群身着褐袍的不速之客给霸占了。他们的身影是如此的显眼，一扎堆地坐在正中央，仿佛乌云霸拘着天空，使人心中难免升起一种肃然之感，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很多。再加上……这群人的背后都统一背着一把铁伞状的兵刃，腰间配一把短刀，一把长剑，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儿。他们各个面色阴沉，也不高谈阔论，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酒，小声地交流着些什么。
在江湖上混，大家都是有眼力见儿的：当下时代，只有两种人胆敢穿这种颜色的袍子——一种是由墨翟领导的墨者，而另一种，则是公输般（鲁班）一派发展出来的门人，堪称是后世暗器的鼻祖。看这架势……这些人当属后者。
他们中间领头的，却是一个面容清秀，皮肤白暂，带着三分阴毒味道的年轻人。他将乌黑的长发扎成发髻，盘在脑后，不是女人，却显得比女人更有风味。此人唤作公输简，正是鲁班的第三代子嗣，也是当今此一派名副其实的领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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