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五章：沛国

尹兆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在大脑中检索着和“沛国”有关的种种信息。尽管他已经绞尽脑汁地去想了，但还是连只言片语都没能记起来，这个小小的国家似乎实在是太微不足道，就连史书之中，也没能留下关于它的半点痕迹。他不禁暗自记恨起那些写书的史官来：这些御养在宫廷之中的人，只知道将本国的历史刻画得栩栩如生，却不知道跨出国界，到别的地方实地寻访，搞得现在自己想查都没处去查！

        印象中……好像也听到过一次沛国的名号。

        大概是两年前，尹纤和尹兆奉了族长之名，去缡城截杀一群臭名昭著的盗贼团伙，并且抢下他们手里的“货物”。这场行动看似顺应天道，但在尹兆看来，不过就是黑吃黑罢了，算不上为民除害……尹子寒看中了那些盗贼手中的东西，派遣私人武装力量去抢过来，整个过程一目了然，没有半点值得洗白的地方。

        好像，那伙贼人就是刚从沛国回来。

        他们所截的货物，则是一种透着荧光的青蓝色金属。

        ……

        家里本就是一清二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有，尹纤也不觉得有带过去的必要。她的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儿，换了一身比较适合出远门的衣裳，早早地就已经在门口那儿站着了。这个姑娘至今都不敢相信这等突如其来的幸福，她踮着脚尖，不时地往终南山的另一端眺望着，眼中满是憧憬和希望。虽然人还在此地，可她的心怕是早已插上翅膀，飞到了山的另一端。

        自由自在的生活，从未离得如此之近。

        待到尹兆收拾好随身携带的兵刃之后，二人便迫不及待地出发了。

        一路上，点点飘残桃杏雨，萧萧不断柳风扬。抛开个人的偏见不谈，这终南山的风景确实是有独到之处，使人忍不住要诗性大发、伤春悲秋。即便现在时居深秋，万物萧瑟，却也依旧有种苍凉大气的美感。尹纤就走在尹兆前面，她的步子是轻巧而又欢快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对于她来说，这十多年来的日子没有一天会比今天更加快乐。老天爷平白无故地为她送上了一份日思夜想的大奖，在此加持之下，原本可憎的一切都变得可爱起来。

        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所谓的“家”竟然没有半点归属感，走出家门的一瞬间，她丝毫没有游子离乡所应该有的悲痛，反倒是像一个从牢笼之中被送出来的囚犯一般，喜不自禁、欣喜若狂。

        “小鬼，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啊！快点儿！”尹纤眼见尹兆落后了一段距离，赶紧朝他挥挥手，笑道，“他们还在后山的入河口那里等着呢！”

        “我平时走路就这么快。”尹兆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裹的兵器，瓮声瓮气地说道，“分明是你走太快啦。”

        尹纤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又快步地走回尹兆身边，微微俯下身子，颇为关心地问道，“小鬼，我看你好像不太高兴嘛……怎么啦？”

        尹兆听闻此言，先是一怔，随后不禁感叹女孩子的第六感确实敏锐，自己分明什么都没说，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其实自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尹兆的心里一直都不得消停过一刻——他总觉得尹子

        寒这番行动从情理上来讲完全说不通，且没有必要。由于出生卑贱、地位低下，尹兆的性格里带着一种很阴暗的东西，这就导致他无法相信会有什么人愿意去无偿地成人之美。《断头皇后》里有过这样一句话——“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赋予的礼物，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尹兆说不出如此有哲理的话，但他多疑的性格让他认定了，这件事背后另有蹊跷。

        但……看着尹纤满脸的期待和幸福，他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怎么说呢？

        让她放弃这个突如其来的机会，和自己一起住在这地狱一样的终南山，就这么过一辈子？

        无数心绪在脑海中飞速划过，到最后，尹兆只是苦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了句，“我可能晕船。”

        “晕船？那问题不大啊！”尹纤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拍拍尹兆的肩膀，笑道，“沛国离这儿本来就没多少路，尤其是走水路特别近。如果风向什么都顺利的话，一艘小船，半天就能到了。”

        “那样最好。”尹兆很是敷衍地说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言什么。他们两人都能感觉到气氛稍有些不对劲，但为了顾忌彼此的面子，都没有说破。

        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们走到入江口那儿。

        ————

        由于出生低贱，尹纤在宗族内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更何况尹族人一个个都自大的一塌糊涂，以为这终南山便是世界的中心，天下人都理应以得一尹族人为伴侣而荣幸。在他们看来，远嫁到别国去是一件非常羞耻、非常掉价的事情。被下嫁去别国，相当于就是在宗族之内被除名了，只不过临行之前，你还要用你的下半生来为宗族做出最后那么一点点微小的贡献。

        当然了，尹纤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的，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码人……在她眼中，这个该死的宗族越早灭掉越好。

        只有尹子寒和尹东来两人立在船前候着，好歹也算是送个别，做做样子。

        “尹纤……虽然你的母亲私通凡人，不得善终，但她要是还活着，必然也会为你高兴的。”尹子寒依旧是那种不冷不热的腔调，听不出来他到底是在客套还是真的这么认为，“你已年过及笄，虽然还早了点儿，但要嫁人也不是不行。那位公孙王爷你也认识过了，沛国当今的国君，同样是风花少年，才思敏捷。嫁过去，你便是那边的王妃，谅那些凡人女子也不会来与你争宠……总的来说，还算值得。”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尹纤没好气地说道。

        “尹纤！你不要不识抬举……”

        “无妨。”尹子寒抬起右掌，喝止了一旁吹胡子瞪眼的尹东来，开口道，“今天日子难得……这么一分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面了。有些事，我觉得当面说清楚会比较好。”

        “族长请赐教吧。”

        “关于你母亲的事，我很遗憾。”尹子寒微微低下头来，直视着尹纤的双目，反倒令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尹纤，不管你信不信，做到族长这个位置……我就必须要考虑很多事情了，不能全凭喜恶来办事。你的母亲确实与凡人苟合，触犯了宗族大典，为

        了我尹族的声名……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今天向你说这番话，只是为了告诉你……其实我和你的母亲一样，别无选择。”

        “算了吧，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见到这个一向不可一世的族长竟然向自己低头了，尹纤的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俗话说人死如灯灭，一闭眼，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你能明白，那是再好不过了。”尹子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从他那宽大的袖袍之中，掏出来一碗还带着几点花瓣的酒（诸位暂且就把他的袖子当成是四次元口袋好了），说道，“今日一别，宗族内会将你的名字从名册上抹掉，要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你也不会再回来了。”

        “喝下这碗酒，就当我为你践行。”

        “你还真直接啊，连我的后事都给安排上了……”尹纤苦笑两声，最后也别无他法，接过酒碗，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她本想学着演义里的壮士一样把酒碗给摔了，但仔细想想，还是轻轻地将酒碗交还给了尹子寒，一抱拳，豪爽地说道，“告辞。”

        尹子寒淡淡地看着她上了船，待到尹兆从身边经过时，他忽然压低声音，喝了一声，“站住。”

        两个字，将尹兆钉在原地。在他的记忆中，族长还是头一次叫到自己的名字。原本这些高傲的仙人根本就不会在意凡人的，就算尹兆在他们面前走过去，也当做是什么都没有看到。身为尹族的族长，尹子寒对待凡人的态度就更别提了，简直就和对待畜生没什么两样……

        “……”尹子寒阴冷地笑了笑，说道，“去了那边，你好好照顾她。”

        ————

        小船载着三个人，顺着河流越行越远，逐渐不见了踪影。

        尹东来始终没能转过弯来，此时终于发问道，“族长，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吗？”

        “是的，让他们走。”尹子寒微微笑道。

        “可……那小子明显没安好心啊！就是他派人想抢夺咒器，虽说那尹纤不过是个杂种，但多少也是尹族的人，他公然挑衅我族，实乃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赦……”

        “东来，你知道吗？沛国……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传统。”尹子寒转过身去，向前方走着，但他的声音却像是能拐弯一样，飘过来，仿佛一条狠毒的蛇，“新娘子出嫁的一个时辰前，他们会喝一种本地酿造的杏花祝酒，以示吉祥……而在那杏花酒当中，放入了‘凤凰蕊’作为调味。”

        “凤凰蕊……”尹东来喃喃自语道。

        “刚才那碗酒里，我加入了‘龙涎水’，这种东西单吃下去是没有毒的，只会潜伏在尹纤的体内，唯有当其与凤凰蕊相遇时……龙凤相争，欲  火大动，尹纤体内的神血本就薄弱，怎么受得了如此冲击？届时，必死无疑。”

        “试想一下，一个尹族人，在大婚之日，喝下了沛国人酿造的酒，然后当场毙命……这不是正好给了我们一个大举发兵的好机会吗？”尹子寒冷笑道，“届时，不仅那个杂种除掉了，我们还可以师出有名，一举攻占沛国……所有的‘月金’，都会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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