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睿度因（下）
乔尔行走在墓穴间，两侧都是放在墙壁上的长格中的石棺，空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苦味与阴冷的味道，乔尔猜测应该是安息室女用来驱赶掘鼠与蜘蛛的草药。掘鼠便是一种最小的食腐动物，它这种浑身长满了疙瘩大小的肉瘤的黑色老鼠是尸体的头号大敌，传说它们是寂静的黑神从深渊中带到地面的生物，起初它们并非这番模样，在黑神命令它们打扫战场上遗留的尸体之后，它们却忠于自己的欲望，最终变成了偷食尸体的丑陋生物。
以前乔尔会觉得墓穴非常的阴森可怖，但在经历了墓穴更深处的地城之后，乔尔觉得墓穴都显得这么和睦安全。想到这里乔尔就回想起了那四个黑骑士。
“这些墓穴是贵族修建的？”老者忽然提问打断了乔尔的思绪。
“不，是教会修建的。”乔尔沙哑的回答道。
“哦？平民也能将安息在内？”老者好奇的问道。
“算是吧，不过并不是全部。”乔尔看着周围的石棺说到，“这里大多都是贵族，不过再往外走一些应该会有平民的尸骸吧。”果不其然，他们举着火把走了一阵之后便出现了没有石棺、只用裹尸布缠住的尸骸。
“这可真是稀奇，”老者摇摇头感叹道，“在我活着那个时候，墓穴大都是贵族自己建造的家族墓穴，由家族人员自己把守，只有在入葬时才会请动教会的安息室女与墓穴守卫来举行仪式。”
乔尔没有回答，这些他倒没想过，从他懂事起便知道，墓穴、安葬等事情都是由教会一手承办的，他起初抵达北方的时候也为此诧异了一阵。虽然北方人虔诚，但是他们却不修建墓穴，大多数北方人不愿将灵魂交给黑神，而是交给一些其他的神灵，比如火炉之主和冬之女神，前者会在英灵神堂迎接战士的灵魂，冬之女神则会将女人的灵魂带到雪云之上避开寒冷，这两位三位一体的主神在北方的影响力要远大于寂静的黑神。
“看样子如今教会的势力要远比当初强大啊。”老者评价道。
乔尔倒是认同老者的这一句话，教会如今的势力确实过于强大了。如今的教会与皇家梅卡瑞德关系尤为密切，因为支持教会的圣琼恩家族在王国建立之前便于梅卡瑞德家族是坚实的盟友，富有而虔诚的圣琼恩家族不单单为梅卡瑞德家族的事业提供能资金，还大力扶持了教会的发展，至今，教会已经拥有了仅次于皇家的权威。
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在老者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后发生的事情了，就算告诉他他也不知道，只会引得这个求知欲旺盛的鬼魂纠缠不已，所以乔尔干脆沉默不语。
乔尔忽然想起了那个老修女娜楠的话。“你的‘警告’是留在这个墓穴之中的？”乔尔问道。
“确实如此，”老者看了看四周，“不过看样子可能已经被损毁了。”
“如果违背了警告，究竟会发生什么？”乔尔问道。
“塔下的封印便会解开，灾难就会重新回到世间。”
“什么样的灾难？”乔尔狐疑的问道。
但老者没有回答他，他只是淡淡的说道：“这件事为人所知也是一件灾难，所以我在死前诅咒了所有的知情者，只要封印还在，诅咒便不会消失。”
“你的意思是我也会被诅咒？”乔尔怀疑的问。
“只要你知道真相的话。”
老者的话让乔尔所怀疑，不过看样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半个字，所以乔尔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不过这个鬼魂是个聪明的家伙，乔尔想到，他肯定会知道自己这么说会引起我的怀疑，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这个告诉我，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带着怀疑与困惑，乔尔跟着鬼魂走到了墓穴的尽头，那里也有一扇黑色的铁门。喀狄娅说古代墓穴已经被封闭了，那么这里的门应该是打不开的。
但乔尔伸手去确定的时候，却发现门轻松的被打开了。怎么回事？乔尔疑惑的想到，但他马上便想起了墓穴中弥漫的草药的味道，那个安息室女应该来过这里。怎么回事？这里应该是古代墓穴吧？掘鼠是食腐的，难道它们还对这些骸骨感兴趣不成？
乔尔推开了门，眼前又是一条长长的阶梯。从这里上去便可以抵达赫米与安息室女所在的那个墓穴，这让得乔尔稍微欣喜了一下，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了。
“从这里出去就是真正的现世了吧。”老者似乎有些感慨的说到。
“这里上去还是墓穴。”乔尔淡淡的说到，接着他举着火把率先走了进去，老者的鬼魂则继续跟在他的身后。这个老家伙怎么办？乔尔想到，他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旁人是看不见的吗？乔尔对此也抱有怀疑，但是他也没办法赶走这个鬼魂，也只得暂时放任他了。
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乔尔的不安，鬼魂便笑了笑，说到：“并不是任何人都能看见鬼魂，起码身体健全与虔诚的人就看不见。”
“什么意思？”乔尔问道。
“幽灵、鬼魂或妖精之类的存在被称为‘虚物’。虚物无法直接影响到现实，甚至可以说它们并不是直接存在于现世的，想要看见它们、与它们接触或交谈都需要达到一定的条件才能办到，只要没有满足条件，‘虚物’便是不可见的。正如我刚刚所说，身体健全或虔诚的人便已经不满足这个条件了。”
乔尔沉默了一下没有继续搭话。
老者叹了口气又继续说到：“通俗来说，你应该听说过这个吧，‘不相信妖精的人是看不见妖精的’。”
乔尔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可是我便是不相信鬼魂的存在的。”乔尔怀疑的说到。
“因为你满足了条件，睿度因，可能你是‘睿度因’便可以看见，传说睿度因还能与神灵交谈呢，你能吗？”老者问道。
“你是说祈祷吗？神灵从不回应我的祈祷。”乔尔撒谎道，但他的脑海里还是回想起了自己的“幻觉”，那是幻觉……吧？
老者也没有继续追问，于是他们便继续在黑暗的阶梯上走着，火把的燃烧声响与乔尔的脚步声便是周围唯一的声音。
“说起来，从开始到现在你都没有问过我的名字。”老者忽然出声说到。
“我对死人的名字不感兴趣。”乔尔冷冷的说到。
“那么你介意我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介意。”
“你为何总是如此暴躁？”老者困惑的问道，“你的灵魂……充斥着怒火。”
“你又从巫师变成修士了？”乔尔带刺的说到。
老人还未回答什么，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开门声，乔尔连忙站稳脚步，然后将手中的火把放回了“背包”之中，顿时隐身于黑暗之中。接着他看见前方阶梯的顶上，一盏灯笼驱散了黑门旁的黑暗。
“谁在那儿？”一个苍老尖细的声音问道，乔尔认识这个声音。“有人吗？”娜楠老修女又问道。
乔尔没有作声，而是静静的看着上方，盲眼的老修女站在上方的铁门旁，一手扶着门边，另一只手举着黑铁灯笼。虽然老修女不需要光，但黑灯笼并不单单只是照明用品，也是安息室女让望着安息的道具之一，安息室女每天都需要握着黑灯笼于墓穴中走动一遍。
下方没有再传来声音，但老修女还是在那里站了一阵。而就在她打算离去的时候，乔尔终于出声了：“是我。”
乔尔沙哑难听的声音在隧道中回荡着，老修女显然愣了愣。“康汀先生？”老修女问道。
接着乔尔迈出了步子，向着阶梯的上方走去。老者的鬼魂看了看他，但还是跟了上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老修女困惑的问道，“这下面……噢，黑神啊，你不是已经从密道离开了吗？”
“密道？”乔尔冷冷地笑了笑，继续向上走去，“你是说那个里面有一只怪物的那个密道？”
“怪物？您在说什么……”
“赫米在哪儿？”乔尔没有等她把话说完便打断了她。
“她在我的房间，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老修女顿了顿，狐疑的问道，“康汀先生，请问有谁在您的身旁吗？”
“带我去见她。”乔尔无视了她的提问，此刻已经走进了她手中灯笼所发出的火光的边缘。
“当然，当然，康汀先生。”老修女点了点头，然后推开了铁门，“请跟上吧，墓穴的构造有些复杂，请不要迷路了。”
说完老修女便转过身，摸着墙走去。乔恩也跟着走出了黑门，他回过头看了看老者的鬼魂，矮个子的老者背着双手，沉默了起来。
“她感觉得到你？”乔尔低声问道。
“您是在跟我说话吗？”老修女停了下来问道，但是乔尔没有回答她。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对着乔尔点了点头。乔尔见他没有说话，便也没有再多问他什么。老修女是黑神的仆从，安息室女，一般她们与亡者打交道的时间与跟活人打交道的时间都长，能感觉到鬼魂也没什么奇怪的。
“康汀先生，”走在前面的老修女说到，“我真的很抱歉，我并不知道那个隧道中有什么……怪物？我发誓，那条隧道我从未进去过。”
“你说你不知道什么怪物？”乔尔对此表示怀疑。如果按照喀狄娅所说的，教堂底下的水淹墓穴便是怪物的藏身之所，常年在地下墓穴生活的安息室女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而在那个密道中遇到了那个怪物之后，乔尔便更加确定怪物便藏身于墓穴中这件事了。
“噢，黑神在上，”老修女微微摇头，声音有些犹豫，“难道你说的是那个在城内行凶的怪物？”
乔尔没有回答，她这是在明知故问，他想到。
“说到这件事，康汀先生，我想我必须警告你，现在的你非常的危险！”老修女忽然说道，这让得乔尔有些意外。
“危险？”他困惑的问道。
“教堂的院长老修士马威尔遭到了人杀害，城内的卫兵都认为你是凶手，正在满城的抓你。”老修女的话让得乔尔愣了愣。
“为什么是我？”乔尔怀疑的问道。
“因为你在进到教堂广场的时候袭击了休恩修士，他便向卫队报告了这一点，他们都在找一个脸上缠着绷带的男人，是你，对吧？”老修女问道，见乔尔没有回答，接着她又用质疑的语气问道，“那么康汀先生，您究竟是不是杀害老马威尔的凶手？”
“我没有杀死过任何修士。”乔尔有些疲倦的说到。该死，现在我被通缉了？没想到一回来便听见了这样的消息。
“我想相信您，先生，但是我说话的可没什么用，所以请您诸事小心。”老修女说到。
乔尔没有对此说些什么，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才继续问道：“你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吗？”
“外面？”老修女想了想，“应该是晚上吧？”
两人谈话间已经来到了老修女的住所门口，这里距离安放死者的地方有一点距离，一扇简朴的木门紧闭着。
“康汀先生，我们到了吗？”老修女问道。
但乔尔没有回答她，他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修女，请借灯笼用一下。”乔尔伸手从修女手中拿过了黑灯笼，然后蹲下了身子来，发现地上有脚印。乔尔并不是因为看见这些脚印才发现的，而是在踩上去的时候才觉得有些不对的，他伸手摸了摸这些脚印，透过手上缠着的绷带感觉到了冰冷的水迹。
那个怪物来过这里。乔尔只觉得浑身忽然打了个寒颤，就像是回到了那个密道中去，冰冷的河水灌进了他的胸腔里。
乔尔连忙走向了老修女住所的门，然后伸手摸了摸门环，门环上没有水迹，但他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发现水迹是在门上。乔尔连忙推门，门是锁上的。
“谁在那儿？”门内传来了一个胆怯的声音。
“赫米？！是我！”乔尔焦急的喊道，“你没事吧？！”
“康汀先生？”门内的少女似乎惊讶了一下，“请您稍等！”
老修女此时也扶着墙走了过来，老者的鬼魂远远的站在一边没有靠近，乔尔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没有管他。过了没一会儿门内传来了门闩被抬起的声响，乔尔便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赫米的脸庞也出现在了他手中灯笼的火光之内。
“康汀先生？”赫米轻声呼唤道。
“我在这儿。”乔尔松了口气，看样子她没有受伤。
“康汀先生？发生什么了？”老修女疑惑的问道。
“我要带赫米离开这里。”乔尔一边看向一边的老者的鬼魂一边说到，老修女与赫米都愣住了。
老者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走了过来，但是因为是鬼魂的缘故所以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当他看见赫米的时候便露出了仿佛明白了什么的神色。
“为什么忽然……？不，不行！她不能离开这里！”老修女严厉的说到，“预言！如果她离开的话，预言就……！”
“我不在乎什么预言，”乔尔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冷冷地说到，“现在有一个怪物在这里游荡，我不能将赫米留在这里。”
“怪物？”老修女又愣了愣，“康汀先生，这里不会有什么……”
“你居然还活着。”一个冰冷、僵硬且古怪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空气的温度仿佛都因为这个声音而降低了一些。
乔尔看向了黑暗，伸手无声的拔出了腰间的黑剑。
噗叽噗叽。一个高大但纤细的身影在火光边缘的黑暗中挪动了一下位置。
“你居然还活着。”那个身影又说到，“你……和我一样？”
“大、大人？”赫米颤抖着声音轻声呼唤到。
那个身影愣了愣，然后站住了身形，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向后退去。噗叽噗叽。接着他消失在了黑暗中。
“那是……什么？”老修女惊恐的问道。
“两个畸形的灵魂。”老者的鬼魂神秘地说到。
“谁在那儿？”老修女又惊慌的问道，但是老者的鬼魂却再没有说话。
“你在这里等着，”乔尔对赫米叮嘱道，“和老修女待在一起，把门锁好。我马上就回来接你。”说完乔尔暂时收起了剑，伸手摸了摸赫米的脑袋，她柔软的头发像她的妈妈，乔尔想到。
“可是……康汀先生！”赫米想要伸去抓住乔尔的手，但是乔尔已经重新拔出了剑朝着刚才那个身影消失的黑暗走去，“康汀先生！”赫米费力的喊道，母亲的死不但让她哭瞎眼睛，还让她的喉咙无法发出太大的声音。“请等等……”
乔尔没有理会赫米的呼唤，只是握着剑先前走去，另一只手中的黑灯笼则驱赶走了周围的黑暗。老者的鬼魂一直紧跟其后，这让得乔尔稍微安心了一些，因为他知道这个鬼魂不会让自己轻易的死去的，有他在帮忙也许会好上一些。
“好了，赫米，快进去吧。”老修女走到了门边对赫米说到，“这里就交给康汀先生吧。”
“可是，娜楠修女……”赫米因为焦急而有些喘不过气来，“大人他……他……”
“大人？你说的是什么大人？”关门的老修女疑惑的问道。
赫米没有回答，她与噗叽大人约定好了不将他的事告诉其他任何人的。但她的内心却满是焦急。不……请不要……互相伤害，赫米想要祈祷到，可是她却不知该如何祈祷，妈妈……赫米慌乱的想要问道，茜莫肯姐姐……我该为谁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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