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走廊（上）

“这边走。”高大的女仆在前方带路，茜莫肯牵着赫米跟在她的后方，在经过走廊的一扇窄窗的时候，茜莫肯稍微停了停，外面一片漆黑，光光是站在窄窗前就能感受到外面夜晚的寒冷，但声音却没有丝毫平静，嘈杂到让人焦躁不安的声音随着冷风吹来，只要从这个窄窗探出头去便能看见不远的黑夜中熊熊燃烧的城墙，士兵们、佣兵们正在那个战场上对抗着从山谷中袭来的巨怪。

        只要探出头去便能看见，茜莫肯看着窗户外的一片漆黑这么想到。“这边走。”走在前方的女仆转过身来催促道，茜莫肯则马上牵着赫米跟了上去。

        她们跟着艾瑟兰女士抵达内堡之后，艾瑟兰女士便将她们交给了女仆，并告诉她们：“在这里你们会很安全，乖乖的待在这里就行了。”说完后她便带着那个高大强壮的男人阿列夫跟着两个焦急的工匠一起离开了。然后那个秃头、戴着眼镜但是似乎很受人尊敬的中年男人便对她们与他身后的高大女仆说道：“小姐现在正一个人在房间里，带着两个小姑娘去陪陪她吧，小姐能安分一点的话公爵也能更安心的去处理事务了。”

        接着茜莫肯便牵着赫米跟在高大女仆的身后在内堡的走廊里、楼梯上沉默的前行。身旁不时有人迈着急切的步子、同样沉默不语的从身旁走过，茜莫肯注意到不少人都诧异的看向了她们，但也只是匆匆地瞄一眼，便快步从她们身侧走过。因为她们的服饰实在是不像是这个内堡中的人：内堡中的仆人服饰都较为统一，灰色调为主，材质多为亚麻，冬季后则大部分仆人（主要是女仆）都会披上染成淡金色的披肩，资历老的仆人则还有纹有金色波浪花纹的羊毛衫。

        这些都是茜莫肯在酒馆中帮忙工作的时候听来喝酒的卫兵和客人们闲聊时知道的。她看向了走在前方的高大女仆，她并没有象征老资历的羊毛衫，也没有披肩，她走路的姿势也和其他的女仆不同。她更像是一个男人，茜莫肯不禁这么想到，不过她确实比不少男人都强壮。

        就在困惑中，茜莫肯与赫米来到了内堡的三层，这里她以前来过，她之前偷偷混入内堡寻找喀狄娅小姐的时候来过，她抬起头看向了走廊前面的一扇门，门外站着两个身穿铁甲的卫兵，茜莫肯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她上次来时也是这样，这次并不像上次一样她是偷偷潜入进来的，但此刻她却仍然与上次一般紧张，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她们是谁？”其中一个卫兵看见高大的女仆靠近之后望着她身后的茜莫肯与赫米问道。

        “小姐的玩伴。”女仆语气冷淡的回答道。

        “玩伴？难道不应该去圆厅找一些贵族小姐来吗？这两个脏兮兮的小东西算怎么回事？”

        “是普莱恩大人叫我们带过来的。”

        “哼哼，谁叫她们来的都得搜查，这是公爵的命令。”另一个卫兵没好气的回答道，“叫她们提起裙子来，让我们看看有没有私藏什么武器。”

        听见卫兵的话之后茜莫肯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她身旁的赫米也紧张的搂紧了她的手。高大的女仆稍稍转过头来看了眼她们，然后她身上从自己的腰带上——茜莫肯从开始就注意到了，但因为裙子的褶皱所以没看清那是什么——取下了一柄木柄的铁铸狼牙棒，上面带着方形的铁齿，“武器？你是说这个？”

        那两个卫兵顿时便不作声了。

        “要是谁会伤害小姐，”高大的女仆说话的时候又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少女，“这东西就会敲碎他的脑袋。明白了吗？”

        两名卫兵没有回答，而高大的女仆也没有再去理会他们，她身上推开了门，然后语气又恢复了平静，她一边将手中的狼牙棒挂回腰带上的扣子上，一边淡淡的说道：“这边走。”

        茜莫肯牵着赫米，她能感觉到赫米在微微发抖，虽然她也感到不安，但她告诉自己不能让赫米更加害怕，便鼓足了勇气，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了喀狄娅小姐的房间。

        房间内灯火通明，茜莫肯惊讶的注意到，这里的蜡烛台比上次她来的时候多得多了。房间里面还有另外一个高大的女仆，就像一个守卫一样站在喀狄娅小姐的床边，床上铺满了柔软的枕头，神态憔悴的喀狄娅小姐正背靠着柔软的垫子、手中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当她注意到茜莫肯与赫米走进房间的时候脸上明显露出了诧异。

        不过她马上认出了茜莫肯。“是你？”她惊讶的喊道，接着她合上了书。“你怎么来这儿了？”她把书丢在了床上，然后从床上走下来，伸手拿起一块毯子裹在了自己身上，光着脚丫，踩在了兽皮地摊上面。

        “喀狄娅小姐。”茜莫肯低下头、弓身行礼，因为牵着赫米的缘故，她并不能行正式的礼仪——在教堂的时候她曾学习过见到贵族时该行的礼仪，不过在北方并不如南方那般刻意，所以她也未曾正式行过这样的礼，她有些担心自己的礼仪是否得当，不过好在喀狄娅小姐并不在意。

        她从旁边的女仆手里接过了提灯，身上裹着毯子，然后走到了她的旁边，她马上注意到了赫米，接着她脸上的惊讶神情告诉了茜莫肯她认识赫米。

        “是普莱恩大人让我们来这里的。”茜莫肯是从高大女仆的口中得知这个名字的，不过她还是听说过他，在酒馆里，据说他是手段精明的内堡总管，据说他年轻时曾在公国最南边的灯塔城学习过。

        “他？”茜莫肯看见喀狄娅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赫米，显然她对于这个赫赫有名的内堡总管并不在意。“他去哪儿了？”喀狄娅抬起头来看向了茜莫肯，茜莫肯愣了愣。

        忽然她注意到了喀狄娅小姐提着提灯的手上带着的苍白朴素的戒指。那枚戒指茜莫肯也有，赫米也有，据说可以抵抗诅咒，所以康汀先生就把这戒指交给了她们。原来第三枚在这里啊？茜莫肯觉得心里有些不自然，但又想不明白为什么。

        “康汀先生他们去战场了。”茜莫肯这么回答道。

        “战场？”喀狄娅微微点头，她转过了身，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对了，战场。他们都去了战场。他们总是去战场。”

        他们？茜莫肯稍微疑惑了一下，但喀狄娅已经回到了床边，她将提灯递还给了高大的女仆，然后坐到了床上，“过来吧，在这儿坐下。陪我聊会儿天。”茜莫肯看见喀狄娅憔悴的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告诉我外面的事情，我好久没离开内堡了，都快憋死了。”

        “是，小姐。”茜莫肯微微低头回答道。正如传闻中一般，就如同璀璨的花朵枯萎一样，看着喀狄娅的样子茜莫肯忍不住感到一阵伤感。

        她就像是命不久矣一样，全然没有她这个年龄的少女该有的活力。

        ……

        当乔尔四人赶到发生巨大声响的更深层时，他们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大簇大簇的冰晶就像是怒发的花朵一般，将整个隧道都堵得严严实实的，冰晶在火光之下反射着妖异的紫色光泽，白色的冷气让得所有人都不禁发起了抖，乔尔举起火把，火光无法照射太远，天花板上、墙壁上与地上的冰晶遮挡了火光，他们仿佛误入了一个神秘的异界。

        “这里发生了什么？”乔尔身后的飞鱼忍不住问道，他搀扶着自己的同伴凯里。他们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凯里更是险些丧命，要不是艾蕾雅身上带着止血的特效药膏，他的尸体可能已经被他们丢在漆黑的隧道中了。

        “天知道。”被飞鱼搀扶着、身上打着绷带的凯里阴沉的回答道。

        “要绕开吗？”艾蕾雅望向了身旁的乔尔征询意见道。

        “不。”乔尔轻松的说到，他竖起了耳朵，向前迈出了一部，脚边的冰晶在碰到他的腿时马上如同积木一般散落一地，碎裂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细碎冰晶，冰晶锐利的边缘让乔尔有些不安，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冰晶实在是太脆了，轻轻敲打便会碎裂。

        他们四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敲打着冰晶，碎裂的冰晶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落在了地上，在他们的脚下咔嚓咔嚓的被碾成粉末。

        “等等。”忽然乔尔出声喊道，其他三人都停了下来。

        乔尔将火把朝前方探去，在火光的边缘，一簇冰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因为那簇冰晶是鲜红色的。乔尔沉默的踢开了脚前的冰晶，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簇鲜红色的冰晶靠拢去，头顶上方被敲落的冰晶打在了他的白色面具上。

        他低下头，看向了那簇鲜红色的冰晶。

        “怎么样？那是什么？”身后的艾蕾雅出声问道。

        “是人。”乔尔回答道，但其他三人并没有显得太惊讶，因为他们隐约已经猜到了。

        但他们想不到的是，那具尸体的样貌，即便是乔尔看见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那些鲜红色的冰晶是从那具尸体的体内“长出来”的，冰晶的间隙间可以看见破裂的皮革与布料，乔尔甚至不小心提到了一块铁片——那是镶嵌在皮甲之上的铁片，一般只有佣兵才会这么穿，所以很明显，这具“长着”鲜红色冰晶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半靠在墙壁上，它的身下则是白色的霜。

        艾蕾雅走到了乔尔的身后，她表现的极为镇定，这让得乔尔对她有些意外，不过乔尔并不知道的是她看见的不过是一团模糊的、没有任何血腥的细节的尸体罢了。她收起了手中的剑，然后蹲下了身子，看着眼前浮现出的情报面板。

        “他被自己的血结出的冰块撕裂了。”艾蕾雅淡淡的说到，鲜红色的冰块上同样冒着冷气，不过这些冷气被火光照耀、冰块映衬得同样鲜红，让人不禁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是魔法吗？”飞鱼有些紧张的问道。

        “应该是了。”艾蕾雅伸出手去，乔尔想阻止她，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艾蕾雅带着皮手套的手指触碰到鲜红色的冰晶的时候，冰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接着裂纹便迅速的爬满了冰晶的表面，最后碎裂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碎晶，将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给掩盖住了。

        “是boss吗？”伤员凯里沉思问道，“我们之前见过的怪物并没有这种技能，不然我们早就和这具尸体一个样子了。”

        艾蕾雅重新站起了身子来，她提起了提灯，不过光果然还是照不远，都被从起的冰晶给遮挡住了。“看样子这可能是某种恐怖的范围性魔法了。”艾蕾雅平静的说道，乔尔微微偏过头去，看见她的那双苍蓝色眼睛一如既往的冷静，“这样的范围……简直和强光术有得一拼了。”

        “强光术？是那种发出刺眼的强光让人失明的法术吗？”一边的飞鱼问道。

        “嗯，算是相当实用的魔法，掌握了强光术的法师在战场上可是相当恐怖的。”艾蕾雅看向了飞鱼回答道，飞鱼马上紧张的转开了目光，艾蕾雅并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这些冰晶似乎是汲取水份而快速形成的，结晶过程异于寻常，所以也相当的脆弱，”说着她摊开了手给他们展示她手中的鲜红色结晶，“重量也比普通的冰块要轻得多。看样子这个法术的目的并不是在于‘结果’，而是在于‘过程’。”

        “过程？”飞鱼愣了愣。

        “也就是说，这个法术的重点在于‘抽取水份来迅速结晶’这一过程，而不是‘产生出结晶’这一结果。”艾蕾雅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结晶随意的丢掉了，然后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魔法产生诸多反应，然后从这些反应中挑取需要的部分加以强化，这样的法术技术太过于精准了，火球术之类的魔法在这样的法术面前简直和小儿科一样。”

        “相当高级的法术？”凯里的语气显得非常的不安，“那就是说对手很不简单咯？果然是boss吗？”

        “应该是boss没错了。”艾蕾雅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身旁的乔尔，“而且……”

        “而且什么？”乔尔直接问道。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地城的主人。”艾蕾雅冷静的回答道，“那个巫师。”

        乔尔沉默了一下。

        “为什么你这么觉得？”他问道。

        “能够掌握这种复杂的法术的存在，就目前来说，最有可能是那个巫师。”艾蕾雅回答道，她的眼睛盯着乔尔的面具，乔尔也能够看见她认真的表情。

        乔尔转过身，绕开了那簇鲜红色的冰晶，然后继续向前走去。“继续走吧。”他说道，“必须赶快跟安东尼他们会合。”

        艾蕾雅见乔尔不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她抽出腰间的剑，一边敲打着墙上、地上凸起的冰晶，一边跟在乔尔的身后继续前进，飞鱼与凯里两人则只是对视了一眼，便马上也跟了上去。

        随着前进，他们渐渐的走到了隧道的中间段，看见的鲜红色的结晶也越来越多，而让他们感到更为惊讶的是：这些鲜红色的结晶之下并不只有人类的尸体，也有着那些挥舞着细长黑色针刺的暗红色的半虫半人的生物的尸体，那些尸体上“长出”的结晶要更为浑浊，简直就像是直接将血肉冻成块一般，在敲打之下马上便碎成了无数块细小的冰晶。

        怪物的身躯比人类的要庞大得多，几乎堵住了整条隧道，让人感到诧异的是，怪物身躯的另一边则是一片空地，除了地上结了白色的霜以外便什么也没有了，艾蕾雅站在那里仔细观察了半天，让肯定的说到那片区域是怪物的影子所在的区域，而在这片空白区域的边缘处，大簇的冰晶有重新“长了出来”。

        “看样子不光光是范围与‘强光术’一般，就连模式也一样啊。”艾蕾雅惊讶的评价道。

        “什么意思？”飞鱼好奇的问道。

        “意思就是这个法术就像是强光术一样发出了光，被光照耀到的地方便会迅速抽取水份来制造结晶，”艾蕾雅耐心的解释道，“这些尸体被‘光’照耀到了，于是体液便被转换成了大片的结晶，结晶刺破了他们的身躯最终杀死了他们。”

        “这也太夸张了吧？！”飞鱼瞪圆了眼睛，“光？这种东西要怎么抵挡？”

        “巨盾。”飞鱼身旁的凯里沉思说到，“能够遮挡人身躯的巨盾也许可以抵挡。不过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和条件去准备这些东西，要想靠着现在的装备打赢这怪物，看样子难了。”

        “一路过来一共发现了多少具佣兵的尸体？”飞鱼皱着眉头问道。

        “八具。”在最前方的乔尔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回答道，他的语气带着苦涩，因为他不知道一个魔法就杀死了八个人，到底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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