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地城中的叹息（下）
“顶住！***的给老子顶住！！！”
维德暴怒嘶声的咆哮在安东尼的耳畔回荡，就像是自远处飘来一般。他艰难的抬起头，看见了刺眼的火光在摇曳着，钢铁反射着火光，在昏暗的人影手中舞着。
他张开嘴，鲜血便喷了出来。呜，我要挂了吗？安东尼抬起手来，发现手脚已经开始不停使唤了。呜哇，不管体验几次这种感觉都没办法习惯啊，安东尼暗自想到，真是让人感叹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出这么真实的体验的啊？手脚已经开始冰冷了。
“操！德雷克不能死啊！！你们给老子看住了！别让那小子挂了！！”
安东尼能听见维德的怒吼，但是却不知道在自己眼前那片区域中挥舞着武器的哪片影子是他。这小子搞得真悲壮啊，就像是我真的要死了一样，不行了，眼泪快掉下来了，哈哈哈……
呜。胸口传来的痛与冰冷感让安东尼嘴角刚刚扬起的弧度马上就消失了。
啊，真是的，都这么防备了，却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关头被放冷箭了。奥森那家伙够狠的啊。
“箭头！箭头取出来了！快止血！”
哈威与另外一个会急救特技的玩家在安东尼的身旁大吼大叫道。
“快！谁有救命的药啊？！！别藏着掖着了！！”
接着安东尼的嘴被掰开，粗暴地被灌进了一些难喝得要死的药剂，连同着他嘴里的血沫一齐被咽下了肚。所以说为什么药剂一定会难喝啊？这是谁想出来的设计啊？安东尼拧着眉头想到。
“操操操！顶住！顶住！！！”
“减员了！！！”
“闭嘴！老子不瞎！顶住！！！操！！！”
呃，好像真的快顶不住了，不能装死了吧？再装下去就真的要死了。安东尼一边想着一边抬起手，虚弱的从“背包”中取出了一个瓶子，里面装着散发着淡淡微光的药剂。
一旁的哈威看见了，连忙接过了瓶子，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安东尼，旁边的人还来不及问“这是什么”，哈威便已经将药剂灌进了安东尼的嘴里。
安东尼以前喝过几次这玩样儿，每次都让他难受不已。这药剂的味道还不坏，冰凉清淡，只有淡淡的苦味，不过喝下去之后便不好受了。他的头发会先变白，皮肤下的血管会变得清晰可见，体温下降，寒冷会占据他的身体，他只能努力不让自己打颤的牙床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过这药剂能够迅速让伤口结痂止血，让身体进入一种低温麻醉的状态，同时最直观的效果便是让hp条不再减少，也就是保证了安东尼不会因现在身上的伤口而死去。
雪毒花药剂，一百个金币一瓶的保命药剂，在玩家之间可以说是相当有名。能够制作这种药剂的玩家数量极少，所以常常供不应求，一百金币的价格也有可能会往上攀升。
感受到了从腹部扩散开来的寒冷之后，安东尼立马吐出了一口寒气。就像是刚刚喝下去的冰凉的药剂在胃部结冰了一样，他艰难的侧过身蜷缩了起来，胃部的疼痛让他汗毛竖起。
虽然暂时保住命了，但是……他艰难的看向了抵御怪物的防线，哈威也拿起了武器加入了战斗，只留下一个人来照看他。能够战斗的人不到八个，这样的防线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
“谁放的箭？！”维德喊叫声让安东尼忽然愣了愣，“是奥森那小子杀回来了吗？！”
就在安东尼思考着奥森如果带着铁链骑士团的人杀回来该如何应对之时，他听见了黑暗中一个沉稳的声音大喊道：“德雷克！第四组赶来支援！”
安东尼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真的假的”。
接着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安东尼那个蠢货还活着吗？！”
莲达？可是为什么……
安东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身旁负责保护他的玩家马上把他搀扶了起来，接着他听见维德冲着他们大喊道：“活着活着！快来帮忙！！！我们快团灭了！！”
“援军啊，德雷克老大，是援军啊……”搀扶着安东尼的玩家激动得语无伦次地说道。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安东尼呼出一口寒气，身体不住的打颤，但是他还是挤出了一抹笑，我知道啊。
“告诉他们……”安东尼的声音微弱而低沉，搀扶着他的玩家马上凑过脑袋来。
“全歼怪物。”
……
乔尔穿梭在结冰的大片水花之间，他的周围已经像是结冰的花园一般了。移动也越来越困难了，冰雕与冰雕之间的间隔时宽时窄，有的冰雕甚至连成了一大片，然后轰然倒下，砸倒了大片的冰雕，也堵死了乔尔能够移动的大片区域。
若不是依仗着蛇之环带来的加速，他可能已经与那些水花一起被冻成了冰块。
不过他知道，正如自己越来越寸步难行了一样，头顶上方那个怪物也是一样，有时候乔尔甚至发现那个怪物施放白球的间隔正在慢慢拉大。
而乔尔至始至终都没有远离那一扇门缝间渗出细细水流的巨大门扉。此刻门的底部也连同着一起被冰冻住，但是乔尔并不担心这扇巨大的石门会因此而打不开。
只要等到那个怪物的位置降低……
白球再次落下，乔尔迅速的收起了火把。这次白球砸在了大片冰雕中间，寒气袭来，乔尔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水都开始结霜了，他呼出寒气，连忙找了一块冰雕以阻挡冷风。接着那一大片冰雕都被冻成了一块，乔尔能够移动的区域再次缩小。
啧。还不行吗？点燃火把后的乔尔抬起头看见黑暗之中再次出现的白色小球，抬起了弓与箭，他的箭筒已经快空了，虽然时不时有射中那个躲在黑暗中的怪物，但是作用都不明显，最多只能起到骚扰。
放出箭矢之后，乔尔迅速寻找躲避的路径。
接着白球又数次落下，大片区域被冰封，乔尔渐渐地发现自己可以走的路越来越少了。就当他发现自己彻底被封死在大块的冰块中间的时候，他的身体几乎已经快被连同着脚下的水一起冻僵了。
他颤抖着身子抬起了头，瞳孔猛的一缩。
因为这次他终于看见了那怪物的全貌了：它像是一条贪婪丑陋的巨大蠕虫一般粘在了那扇门扉旁边的墙壁之上，下半身隐藏在火光所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上半身干瘦的老人身子高高立起，干扁的手举起了那根银色的法杖，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冷气正在法杖的盯上聚集，顷刻间便回去成了三颗散发着白光的圆球。
老者那一双凹陷漆黑的、如同窟窿一般的双眼正注视着乔尔，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胡子结冰，光秃秃的头顶起皱，附身像是死人一样苍白，又透着一些非人的蓝色。
机会来了，乔尔的内心告诉自己。
他猛地将火把上抛，乔尔看得见那个老者的脑袋也跟着火光一起抬起。乔尔从“背包”中取出了两把短斧，劈砍在冰面，迅猛的从冰水中爬了出来，踩在了光滑寒冷的冰块之上，接着不顾一切的冲着那扇石门冲了去。
蛇之环内外的时间流速不同，乔尔看见老者看着缓缓落下的火把，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法杖，那些光球散发的冷光愈发寒冷，已经看不出那是由冷气聚成的了，反而更像是冰块一般。
而乔尔脚下的冰块则非常的光环，他极难保持平衡，但是他知道已经没时间了，索性他丢掉了短斧，取出了长矛，直接在冰块之上起跳，接着将长矛钉入冰面，以固定自己，接着他丢掉了长矛，换出了另一根长矛，继续起跳。长矛丢完了便用铁剑。
而就在他靠近铁门前的一瞬间，火把熄灭了，白色的光球在半空中炸裂了开来，寒冷的风差点把乔尔从冰面上掀翻，他能够感觉到背上已经结起了霜，但是他还是苦苦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白球消失，怪物已经移动了位置，乔尔听见了冰块——他发现怪物移动后落下的东西便是冰块——落下的声音
他抓住固定自己身子的铁剑，然后费力的又拿出了一支火把点燃。这已经是最后一支火把了，之前泡过的水，后来乔尔用烈酒浇灌，又重新点燃了，不过火光非常微弱，并且会发出嘶嘶的声响。
当乔尔点燃火把后，他转过了头。
顿时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一样。那双窟窿办的眼睛睁得浑圆，正死死地盯着乔尔手中火把上那一簇微弱的火苗，接着乔尔看见老者干枯的手臂举起了银色的法杖。
怪物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乔尔的身后，趴在了大块的冰块之上。乔尔惊恐间发现怪物的身躯上缠绕着模糊的雾气，接着那些雾气渐渐清晰，怪物的身躯显现了出来，它身下的冰块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乔尔转过头，石门近在眼前。他伸出手，触碰石门。
大门颤抖了起来，冰封住石门底部的冰块发出了破碎的声响，乔尔将手中的火把抛上了头顶上方的黑暗之中，老者也跟着抬起了头。
乔尔抽出了腰间的黑剑寂静，然后转过了身。石门缓缓打开了一个细小的缝，水从乔尔的头顶倾斜而下，模糊了他的视线，这些水很冰，但比起乔尔脚下的冰块，这些水此刻显得非常温暖，乔尔也借此找回了一点力气。
石门的缝越开越大，水开始狂野的涌进了大厅，怪物显然也发现了异常，白光开始消散，怪物张开了嘴，发出了怪异的吼叫，就像是病怏怏的老人发出的呻吟一般。
狂野的水流中还夹杂着骨头，砸在乔尔的身上宛如石头一般，乔尔整个人被水流冲得向前倒去。顷刻间，凶猛的水流推开了大门，将乔尔与怪物一齐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冰冷的水灌进了肺之中，黑暗，寒冷，窒息，压迫感，汹涌的水流，一时间乔尔不能动弹，痛苦勒住了他，将他拽着往下扯。乔尔数次撞到了地面之上，接着又继续被水流冲着往前滚去。
不，不对……来不及了，那个怪物可能又会跑掉了，这是最好的机会……
乔尔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有着嘶吼的鬼魂，穿着盔甲、握着武器，披着斗篷，宛如水中的水草一般，拖着模糊不清的旗帜，跟着水流一起尖叫着朝黑暗深处涌去。它们的数量多得让乔尔都感到震撼。他知道这些事在那个石厅之中死去的士兵。
它们的身躯散发着淡淡的微光，乔尔看向它们，气泡在眼前飘过，而它们也自气泡中穿梭。渐渐地，乔尔彻底恢复了意识。
他伸出左手，从“ 背包”中取出了那个气泡。灵魂水泡。
乔尔猛地握拳，将手中的那颗水泡捏碎，大量细小的泡沫从他的指缝间涌出，乔尔再次张开手，装着灵魂的水泡已经消失不见了。
接着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异变。
从左手开始，指缝间长出了暗色的蹼，同样暗色的细小鳞片开始顺着乔尔的皮肤长出来，能够感觉到微微的刺痛。接着乔尔的脖子两侧感到了一阵撕裂的疼痛，他因疼痛而张开了嘴，吐出了肺中最后的气泡，不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窒息感已经消失了，脖子两侧新长出的腮让得他能够在水下呼吸。
身体顿时轻松了起来，之前那种被水流拖拽着往下扯的感觉消失了，乔尔难以置信的看向了自己的手掌，他又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齿，那已经不是人的牙齿了，而是怪物一样、匕首般锋利的锯齿。
最奇特的是感官，乔尔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他不是在用眼睛来看东西，而是在用皮肤来感受水流。
身侧有骸骨被水卷过，头顶有残破的旗帜飘过……
乔尔集中精神，感官穿越层层水泡与水流，他听见了，那个巨大笨拙的东西在黑暗中挣扎的声音。
乔尔握紧黑剑，另一只手卸下自己身上沉重物件：镶了护甲片的皮甲、皮靴、护腕，锁子甲……
他在水中从未如此迅捷过。他破开水流，用蹼划开气泡与前面被水冲来的骸骨。
靠近了。他告诉自己。
再近点。一个声音在他的耳侧低吟。
杀！杀了它！另一个难听可怖的声音催促道。
沉住气，抓住时机。那个更像是人的声音轻轻说道。
杀！撕碎它！
握稳剑，感受水流。
感受它的挣扎！然后杀了它！
接着乔尔借助着鬼魂散发的光看见了它。它像是落水者一般挣扎着，那根银色的法杖可能已经被水冲走了。它的身躯不断的冒着气泡，乔尔能够看见它的身体在不断的结霜，冰块从它肿胀扭曲的虫身之上剥落，然后向上飘去。
光是靠近它乔尔就能感觉到水明显的变得更加冰冷了。它本身就像是一块大冰块一般。
解放它。人的声音催促道。
杀了它。怪物的声音催促道。
乔尔抬起了剑。
快！人的声音有些急切。
快！！！
“啰嗦。”乔尔像箭一般游了过去，水流与水泡一齐作响。
乔尔挥动黑剑，他看见了那张怪异的脸。窟窿般的眼睛大大的睁着，注视着它上方飘过的无数鬼魂，胡须像是水藻一般在水流中飘着。
它的头颅悬浮在水中，乔尔伸手去一把将其抓住，而怪物扭曲的身躯则开始下沉，并停止了挣扎。
……
仅有二十余人加入了战斗便完全扭转了战局。
黑暗中高大可怖的怪物们笨拙的反抗着，却完全只能遭到单方面的屠杀。特别是幽灵剑旅的少女们，她们发挥的作用远超其他人想象，简直就是一把尖刀，她们与维德分别形成两支歼灭小组，对被牵制住的怪物发动了迅猛可怕的打击。
石门之上的符文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暗淡下去。
而被捆着的奥森则被丢到了安东尼的身旁，由照看安东尼的人负责一起看守。而胸口中间、靠着雪毒花药剂才勉强活下来的安东尼则靠在那扇石门之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不过身体还是不住的发抖。
“你脸色看起来还不错。”奥森被捆过来的时候苦笑着对安东尼说道。
“托您照顾。”安东尼没好气的回答道。
接着奥森便跟着在安东尼的旁边坐了下来。然后安东尼看了看他来的方向，发着抖问道：“你手下呢？”
“被宰了。”奥森啐了口唾沫说道，“幽灵剑旅那几个女人太狠了。”
“有你狠吗？”安东尼盯着他墨绿色的眼睛问道。
奥森与安东尼对视了一眼，然后露出了笑容，摇了摇头：“比我狠。我是指在动手这方面。”
安东尼点了点头：“看你还没打算下线，聊聊？”
“行啊，”奥森也点了点头，“一人一问一答吧？”
“行，我先。”安东尼伸手揉了揉鼻子，胸口的伤口还在泛痛，这让他有些提不起力气来。“你背叛的动机是什么？”
“因为我就是这种性格啊。”奥森比以为然的回答道。
安东尼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说的一问一答啊，少跟我胡扯。”
奥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回答道：“我不能说多了，要不等回头你去论坛上看看我发的情报帖子吧。关键词是‘古老脓血’。”
安东尼愣了愣，他凝视着奥森，然后低声问道：“你喝了古老脓血？”
“一问一答啊，该我了。”奥森清了清嗓子，然后看向了安东尼问道：“你什么时候猜到是我的？”
安东尼看向了前方的战场，舒了口气，然后才缓缓的说道：“在得知了玩家里存在叛徒，并缩小了叛徒的范围之后，我就去找了飞鱼，问他要了那段时间还在金瀑城内的铁链骑士团成员的名单。知道你在里面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你了。”
奥森怀疑的问道：“就因为这个？”
“还有就是因为在那次酒馆会议的时候，你故意挑起别的玩家与铁链骑士团的矛盾。以你的性格来说这是不大可能的事情。”安东尼淡淡的说道。
“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奥森打趣的问道。
安东尼看向了他，冷冷地说道：“是巴罗武夫跟我说的，你的行为很可疑。”
接着奥森沉默了一下。
“你不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吗？”安东尼沉声问道。
奥森看了看他，然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好说吧。毕竟这也是游戏提供的游戏方式的一种，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游戏……方式吗？”
“对啊，游戏方式。为什么游戏中能够随便杀人，你想过吗？”奥森笑着说道，“因为游戏制作方就是这么设计的啊，按照他们设计的可行规则去做，没什么问题吧？”
“这样有趣吗？”安东尼马上问道。
奥森避开了他的目光，然后低下了头。
“老实说，不怎么有趣。”
不过他又马上说道：“但是不经历过我怎么知道有不有趣呢，你说是吧？喜欢做好事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做坏事，没有做过坏事就没资格说自己不喜欢做，这与抵触与否无关，必须要体验过了才能发言。而我现在体验过了，老实说很糟糕，而我也感到有点庆幸，起码我是觉得糟糕的。”
安东尼沉默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追问。
不过奥森则抬起头来看向了他：“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既然你都供认不讳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安东尼耸了耸肩，“回头交给巴罗武夫吧。”
“饶了我吧。”奥森苦笑了一下，“你要是不想动手的话，我干脆自己‘祈祷’了事算了。”
“连这种事都可以做到吗？”安东尼睁大了眼睛看向了奥森。
“放心吧，我可不会祈祷什么身体爆炸之类恶趣味的事情的啦。”奥森摇了摇头说道，“自裁而已啦。”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安东尼撇开头问道。
“嗯，我想想啊，对了，”奥森点了点头，“记得提醒巴罗武夫，要‘小心乞丐兄弟会’。”
“你自己跟他说。”安东尼没好气的说道。
“哼哼，你这家伙……意想不到的……小气呢……”
接着两人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安东尼转过头去，奥森已经歪过头去，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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