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追击与逃亡（下）
茜莫肯近乎崩溃了，直到魔龙的咆哮声远去，喀狄娅小姐扯着她的手摇晃，她才将目光从那璀璨绚烂的黄色火光之上移了开来。她呆呆地看着喀狄娅小姐，仿佛失去了魂魄的傀儡一般。
“茜莫肯小姐？你没事吧？”喀狄娅担忧的看着她。在得知赫米要去当做吸引魔龙的诱饵之后，茜莫肯无论如何也想要阻止那些佣兵与赫米。但是最后她只能被喀狄娅那强壮的女卫强行带离了城墙。
而之后她便一直站在喀狄娅房间里的窗户边，注视着城墙的方向，但以窗户的位置她最多只能看见内庭与城区顶上，而城墙下方的空地她却什么也看不见。直到魔龙的咆哮响起时她的心便如同被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
不、不不……赫米……
接着城墙上佣兵们的弩炮发射，魔龙咆哮，燃起了冲天的黄色火焰，佣兵们惨叫着逃离城墙，魔龙爬上了城墙，张开了那对恐怖的翅膀，茜莫肯看见了魔龙那只如熔化的金子一般灼热耀目的独眼。
她本人不知道的是，就在黄色的火光燃起时，她几乎崩溃一般绝望的嚎啕大哭了起来，让得就连在一旁的喀狄娅与两个女卫都不敢上前。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窗户的铁栅，双目与泪滴中都闪耀着火光。
不、不不！！赫米！
不，不，不……赫米……康汀先生……
最终茜莫肯是被女卫从窗户边扯开才保住了一条性命。魔龙的火焰点燃了喀狄娅房间所在的尖塔，黄色的火焰点燃了整个窗户，熔化了铁栅，喀狄娅与女卫带着茜莫肯连忙逃出了房间，而那面承受龙息的墙面的外侧也已经熔化。
“茜莫肯小姐！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已经感受到自己的房间内传来的热度的喀狄娅对她说到，但茜莫肯只是抬着通红且无神的双眼看着她，泪水还在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喀狄娅身上按住了她的肩膀，用力的摇晃了起来：“茜莫肯小姐！振作起来啊！赫米肯定没有事的！”
“赫米……”听见这个名字之后，喀狄娅注意到她的眼中终于有了些许神色，“赫米……”
“小姐！”这时站在她们旁边的女卫注意到她们关上的房门已经开始冒烟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得叫仆人来灭火！”
喀狄娅不知道现在城内还有没有仆人，也不知道那些黄色的火焰究竟能不能被扑灭。但女卫说得多，喀狄娅点了点头：“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接着她看向了另一位女卫：“你扶着茜莫肯小姐，我们马上去圆厅。”
喀狄娅说完后便迈开了步子，她仍旧光着脚，不过地面的冰冷触感让她稍微安心，因为她也感受到了那火焰的灼热。这里还是我的金瀑城，喀狄娅告诉自己，我从小就在这里光脚走路过无数次了。
我是……金瀑城公爵的女儿。喀狄娅告诉自己，她昂起了头，然后伸手去梳理头发，将柔金一般的头发束在了脑后，然后顺着走廊快步疾走。一个女卫紧跟在她的身侧，虽然按规矩礼仪她应该走在喀狄娅的身后，但此刻她们走过的走廊有一侧开有窄窗，外面正对着燃烧的城墙，硫磺的恶臭随着魔龙的咆哮涌了进来，女卫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墙上的魔龙，生怕它再冲她们吐来龙息；而另一个女卫则直接将茜莫肯抱了起来，沉着脸紧跟在她们身后。
而喀狄娅从来没有正眼朝窄窗外看去过。不要看，喀狄娅告诉自己，因为看了的话会害怕。金瀑城公爵的女儿不能害怕。
圆厅之中，金瀑城内大小贵族的妻子与儿女都在那里。他们肯定害怕极了，喀狄娅告诉自己，此刻必须要履行公爵之女的职责。
城墙之上传来了震动，魔龙那条沉重而长的尾巴重重地砸在了墙壁之上，喀狄娅连忙伸手扶住了墙。不能怕，喀狄娅死死地咬着牙，以免打颤的牙床咬到自己的舌头，不要怕，她努力舒展开因硫磺的恶臭与畏惧导致隐隐作痛的胃而皱起的眉头。
不能怕。她再次告诉自己，不能怕。如果跟一个小女孩一样哭哭啼啼的去见那些正在浴血奋战的贵族们的血亲的话，只会让他们更加的恐慌。金瀑城公爵便绝对不会放任恐慌散布，喀狄娅告诉自己，公爵之女亦是如此。
不能怕。
她快步的穿过走廊，就像是在如往常一般，她强迫自己用走的。不能跑，如果跑起来的话我肯定逃走，躲到城堡下方的地窖中去。
她强忍着被烟、硫磺与恐惧呛出来的眼泪，昂起头，从闪烁着璀璨火光的一扇扇窄窗前走过，火光印在了她淡绿色的裙子之上，纹着普林家的翻滚瀑布印记的黄斗篷像是拥抱一般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长长的下摆拖在地上。
接着魔龙再次咆哮，它一跃而下，跳下了城墙。喀狄娅转过头去，看见那条如深渊中探出的触手一般的尾巴扭曲着消失在了城墙边缘，只留下几乎已经熔化了大半、到处都燃烧着黄色、红色火焰的城墙。
它走了？喀狄娅愣在了原地，她在转过头去看向魔龙的那一刻起就愣在原地了。
“小姐，它走了。”女卫松了口气说道。
“我知道。”喀狄娅用还在微微颤抖的声音回答道，她趁没人注意到她，快速的伸手用手背擦去了已经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的眼泪，“我、我们走吧。”她抽了一下鼻子，然后继续快步往前走去。
……
乌道夫公爵骑着马从飞驰的魔龙身侧冲了过去，那只熔金一般的独眼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不过他的背心已经被冷汗浸湿。金瀑城公爵松了口气，然后神色严峻的看向了自己燃烧的家堡。城墙就像是熔化的蜡块一般，他骑着的马根本不愿意靠近，直到愤怒的公爵用剑砍了它的尾巴。
而在他穿过城门前，熔化的岩石滴落在了他的斗篷与雕刻作翻滚瀑布壮的肩甲、以及马屁股之上，马嘶吼着扬起了马蹄，乌道夫公爵几乎惊叫出声，因为头顶上还滴落着熔岩，他翻身跳下了马，连滚几圈，撞在了城墙的内壁之上，而他的斗篷此刻也燃起了火。
乌道夫公爵连忙扯下斗篷，然后爬起身子朝内庭冲去，好在熔化的城墙只是外侧，而再往里面就没有滴落的熔岩了。一边奔跑着，公爵一边抽出了腰间的细长剖鱼刀，连忙隔开了那上面站着熔化岩石的肩甲。
熔岩隔着铁甲灼烧了公爵的肩部，他咬着牙，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接着就在他马上要冲进内庭的时候肺病却发作了，硫磺与烟呛得他无法呼吸，他扶着墙，几乎站不稳。
该死，该死，该死！公爵在心中怒吼道，如果是在以前的话他会直接咆哮出来。公爵年轻时的名声并不好，他一向易怒而阴晴不定，所以很多人不乐意看见他当上公爵。不过公爵早已学会了压抑怒火，他用手背拭去了嘴角咳出的血沫，然后抬起头，神色阴沉的继续往内庭走去。
当他刚刚自城墙下的阴影中走出时，他伸手扶住了“割喉”的剑柄，然后挺起了背。内庭中还有人，公爵注意到，他冷冷地看向了那些人。
内庭中躺着不少马的尸体，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血腥味让他颇为不适。接着那些倦缩在马厩外面或者躲在马厩里面、躲在台阶底下、亦或是城内的门后的仆人、卫兵们都发现了他。
“公爵大人！”
“是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回来了！”
那些仆人尖叫着跑了出来，一般欣喜若狂的大喊道：“是公爵赶走了恶龙！是公爵大人赶走了恶龙！”
这帮蠢材。乌道夫公爵在心中咒骂道，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如果这帮家伙要觉得是我赶走了那头龙的话就这么觉得吧！只要能让他们马上动起来。
公爵像是以往一般淡定的抬起了手，稍微扫了一下庭院：“留两个人打扫一下，其他人马上去灭火。”公爵说完之后继续迈着步子走向了内堡，而那些卫兵与仆人则马上忙了起来。
他走进了内堡，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些错愕的看着自己的仆人与卫兵，然后迈开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叫普莱恩和艾瑟兰女士来见我。”他语气冷漠的说道，接着继续往前走去，那些原本蹲着或蜷缩着的仆人站了起来，茫然的跟在了他的身后，他皱着眉头转过了头去，“没听见我的话吗？”
接着那些仆人才惊觉了一般，连忙快步跑了起来。乌道夫公爵闻见了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臭味，不过他没有就这个问题深究，而是叫住了一个匆忙逃跑的女仆：“喀狄娅在哪儿？”
那个女仆愣了愣，然后茫然的摇了摇头。公爵恼怒的挥了挥手让她离开，于是他便继续快步朝圆厅走去。
而一个仆人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他也不在意，只是一边走着一边卸下了手上的盔甲递给了他，让他拿着。当乌道夫公爵靠近内堡的时候普莱恩终于走了过来。
他的眼睛很脏，不过他本人更脏，满是的灰，公爵微微皱了皱眉头。
“公爵大人！看见您无事真是太好了！”普莱恩连忙单膝跪在了公爵的身侧，而公爵则是一刻也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着。
普莱恩也自己站起了身来，不过他马上注意到了公爵的肩膀，便马上招呼自己身后的仆人去找医师来。
“喀狄娅去哪儿了？”公爵皱着眉头卸下了第二只手甲、并递给了跟在自己身后有的仆人，之后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喀狄娅小姐正在圆厅之中安抚贵族的亲属。”普莱恩公爵的回答道。
而乌道夫公爵却愣住了，他怀疑的看着普莱恩，然后放下了刚刚挥仆人离开的手，继续朝前走去。“那个‘烈花’去哪儿了？”乌道夫公爵沉声问道。
“她正在城墙上带着佣兵抢救那些炮弩。”普莱恩紧跟在公爵的身后回答道，“魔龙虽然摧毁了大半的炮弩，但似乎还剩得有几台，于是那个烈花便带着工匠冲上了城墙去了。”
乌道夫公爵点了点头，没有对此做什么评价。
不过在他们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圆厅的门前。两个卫兵紧张的看着乌道夫公爵，显然他们也是刚刚才重新回到守卫的岗位之上。公爵此刻没心情与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
“开门。”乌道夫公爵耐着性子说道，那两个卫兵才手忙脚乱地将内堡的大门推了开来。
立刻，门内一双双紧张、不安、恐惧的眼睛看向了他，他没有说话，普莱恩跟在他的身侧，一起走进了圆厅之中。
喀狄娅没有坐在高座上面，他看见她站在了那些正在低声啜泣的孩子中间，身旁跟着两个高大的女卫。而喀狄娅也马上看见了乌道夫公爵，她先是愣了愣，然后便马上提起了裙摆朝着公爵这边跑了过来。
“父亲！”喀狄娅像是轻快的鸟儿一般扑进了公爵的怀里，乌道夫公爵向后踉跄了一步，不过还是抱稳了自己的女儿。他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然后伸手去抚摸了一下女儿的柔发。
“公爵大人。”那些贵族的妻儿、亲属也站起了身子来，不过贵族的礼仪让他们没有上前来打断他们父女，不过他们挡住还是有人忍不住提高音量问道：“公爵大人！我的丈夫是否无恙？！”
“公爵大人！我的丈夫也是！”
“公爵大人！我的儿子们没事吧？”
“公爵大人！”
乌道夫公爵抬起了手，喀狄娅也自觉的朝后面退了两步。“战争还没有结束，诸位夫人。”乌道夫公爵淡淡的回答道，“我不能为还不知结果的事情作保证。”
公爵说完之后，那些贵妇显然并不满意他的答案，但看到公爵说话时的表情之后，她们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敢不安的低声啜泣与祈祷。乌道夫公爵严苛的名声远近闻名，金瀑城本地的贵族更是知之甚深。
乌道夫公爵看向了赫米，然后揉了揉她的头。他很欣慰，因为他此番前来圆厅原本就是为了尽可能安抚这些可能已经惊慌失措了的贵妇与孩子，而且他肯定自己做不好这项工作。但是喀狄娅却居然已经完成了这项工作，而且处理得肯定要比“严苛的公爵”处理得好。
“你干得很好，喀狄娅。”公爵轻声说道。
但喀狄娅却是担忧的看着他：“父亲，您的肩膀……”
这是普莱恩也上去说道：“公爵大人，医师已经在圆厅外面等候了，是否……”
“先不着急。”乌道夫公爵烦躁的挥了挥手，让普莱恩下去，接着他又看向了自己的女儿，“我没事，喀狄娅。”
说着他抬起手握住了腰间的“割喉”，并解下了系着剑鞘的皮扣，将割喉递给了喀狄娅。“这是公爵的剑，喀狄娅，”喀狄娅茫然的身上接过了剑，不过剑超出了她想象的沉重，让她接剑的双手下沉了不少，“现在我要你替公爵坐镇圆厅。”
喀狄娅保住“割喉”之后抬起了头，紧张的看着公爵问道：“父亲您要去哪儿？”
“我说过了吧？战争还没有结束。”乌道夫身上再次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发，“结束战争是男人的责任，更是公爵的责任。”
说完之后乌道夫公爵转过了身，朝着圆厅的门外走去。
直到圆厅的大门关上，喀狄娅都在目送他离开。等大门一合上，公爵紧闭着的身子便放松了下来，一旁的普莱恩连忙搀扶住了公爵，冷汗自公爵的额头淌了下来：“立刻送我去圆厅。找人去让烈花来见我。”
“是，大人！”
……
远处如小山一般的身影与冲天的黄色火光让姆道夫皱起了眉头。他挺直了腰板坐在一匹高大黑马背上，身上穿着象征爱德镇颜色的链甲、与披着象征金瀑城的黄色斗篷。
“呸！怪物的决斗！”鲁恩啐了唾沫后评价道。他穿着与他父亲巴东老爷相近，只穿了几乎没什么防护作用的皮夹克与披着浪石镇的船帆，手中握着的是钢叉，腰间背上还背着一把沉重的铁斧，此刻那把铁斧的刃几乎已经全卷了起来，而他身下骑着的高大战马的两侧挂了一共三颗巨怪的脑袋。就连姆道夫也不得不承认，鲁恩确实是个人物。
而他的弟弟“铁帆”卡东则要惨多了，他差点被一头巨怪吃掉，从马背上摔下来，若不是他哥哥与几个长船头目相救，他可能已经被巨怪踩死了。不过他可能已经算是死了，姆道夫想到，羞愧至死，海民从不忌讳，他们以后会在外出捕鱼时大声嘲笑今天卡东的遭遇，他将沦为笑柄——或者说已经沦为了笑柄。
姆道夫没有上前去安慰，他知道卡东的性格阴郁，而且自己曾与他有过节，如果去安慰的话只会被视作羞辱。姆道夫叹了口气，他必须要注意与他们的关系，这是公爵一直让他做的事情。
“巴罗武夫阁下，”姆道夫公爵语气谦虚的对骑马于自己身侧的光头佣兵问道，“依你之见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拿轮镇的英雄”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面色沉重的看着那两头在废墟之中咆哮着厮杀的怪物——巨怪之王的个头要比魔龙大不少，但即便如此，从这个距离看过去也能发现，灼热的熔岩正顺着它的身体往下淌，黄色的火焰烧光了他身上生长的青苔、藤蔓、与树苗，也瓦解了他那厚厚一层泥壳。无论如何，纵使巨怪王体积更大，但魔龙仍旧是比它更为久远的存在，两者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只能等。”巴罗武夫想了许久之后只能叹了口气说道。
“哈！”听了他的话的鲁恩马上出声嘲笑道，“这不是等于没说嘛！”
接着他又继续说道：“无论它们哪个胜出！我们都必须要面对它们中的一个！总不可能祈祷火炉之主大发慈悲让它们两个怪物同归于尽吧？”
“鲁恩少爷说的有理。”姆道夫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了巴罗武夫，“所以阁下，我所问的是‘它们决出胜负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巴罗武夫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远处厮杀的怪物，耳朵始终聆听着它们的咆哮。然后他说道：“无论是它们中的拿一个我们都没有胜算。人多根本对付不了它们，只有依靠守城器械。”
“城墙上有守城器械！”鲁恩大声说道，“姆道夫少爷！只要你一声令下，我马上带人去把那堆木头扛过来！”
“来不及了。”巴罗武夫摇了摇头，“想来它们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那你说怎么办？”一直阴沉着脸的“铁帆”卡东大声问道。
“去内堡。”巴罗武夫神态严肃的说道，“那里还有炮弩，由石炉堡的首席工匠负责监工搭建，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如果是魔龙胜出，我们便继续用圣女将其引至内堡，届时它肯定也负伤了；如果巨怪王胜出的话，就需要我们出动了。”
说着他朝其他贵族露出了一抹笑容与白森森的牙，这让得其他贵族颇为不安的移开了头。
听了巴罗武夫的话之后姆道夫笑着点了点头，果然如父亲说的那样，这个佣兵很有意思，而且他的想法居然与公爵想到一起去了。之前帕夫列来告诉他公爵的指示，公爵让佣兵引诱魔龙去与巨怪厮杀，接下来的指示与巴罗武夫的计划不谋而合。
姆道夫冲巴罗武夫笑着点了点头：“那就按巴罗武夫阁下说的做！”
父亲大人说得没错，姆道夫暗自想到，这个男人或许会成为自己巩固地位的重要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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