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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呼延万川的手里一直紧紧攥着那幅画卷,跟着他从那房屋众多却人烟稀少的村落里,走回到熟悉、温暖又嘈杂的营帐群。

        进了营帐群,姜木就离开了他们的小队伍,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想必也是心事重重。那是肯定的,因为此行的目的和内容都和他密切相关,若是他反应如常才让人疑心。

        呼延万川看了一眼晏生离,对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要守着姜木,怕他做什么傻事,也怕他出什么问题。

        晏生离很聪明,他没有跟着姜木一起回到营帐里,他知道自己的存在让这孩子不自在,若是和他一同进了营帐,共处一室就是让他更加不自在。他就问人要了一个小木凳子——连马扎都不是,大约是哪个士兵闲暇时候自己做的手工。

        他就坐在他们——他和姜木共同住的营帐门口,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握着一个木块,妄图在这段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时间里,削出一个木雕。

        在营帐里面的姜木,心里面乱糟糟的,身体也颇疲倦。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心累还是身累,只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混沌与清醒之间,脑子里也乱乱的,想着二树子说的话,想着二树子的老父母,又想着呼延万川给他的承诺,有时候还会想到李汜。

        也不知道李汜现在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又在哪个酒楼里喝酒呢?从前李濂还会让姜木去长安城挨个酒楼找他,把他拽回来,免得喝死在香艳女人的怀里。没了姜木,李濂怕是也不会花心思让人找他了,毕竟也算是家丑,他一个一品大臣,不想和这样一个哥哥有更多的关系。

        姜木他躺在床上,身体硬邦邦的,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他认识的人不多,紧闭着眼睛和眉头的时候,把认识的所有人都在脑子里想了一遍。想,这个不会动的动作,不是单纯把那人的身影在脑海里过一遍,而是对着那个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人,问一声好。

        问李汜好,希望他平时少喝酒,保重身体。问尉迟年好,希望一切顺利没烦恼,也问他的父母好。问街口卖甜果子的巧姐好,希望她多多出摊多多挣钱。问一切认识的人都好,世间所有的好都要赠与他们。

        也要问晏生离好,姜木知道他现在正在营帐门口守着他。削木头的声音实在是太响啦!

        更要问呼延万川好。没有为什么,这是想要他好,只是想要他少皱眉头多笑笑。对,只是想要这样。

        还要问谁好?即将进入睡梦中的姜木咂巴咂巴嘴,想了又想。

        对,还要问他自己好。身体好,运气好,什么都要好。不要太好,就平常的好就行了,他不贪心的。不要死掉,也不要回到自己所谓的族群里,就好。

        晏生离还在门口削木头,手里的木块越来越小,小到不能再小的时候,也没削出一个形状来。

        不是凡事都要立刻得到答案的,呼延万川这么安慰自己道。

        当他看着摊开在沙盘上,因为长时间卷曲而半展未舒的“画”的时候,他把手掌上黑黝的灰尘都抹在了身上。高档的白色布料,染上了一层灰色,且越抹越黑。

        面前的“画”,根本称不上是画,更像是鬼画符。勉强能看出一个人样,又勉强能在人样上看出一些特征。五官上有毛,耳朵是尖的,鼻子也长得和狼一样,身长手长腿长。

        并不知道作者是谁,寻遍纸张也没有一个落款。只知道无论是谁作的“画”,作者的水平都差到无可救药。

        抚远将军看到这画,盯着看了很久,有些诧异地问他的弟弟,“这就是狼人的样子?”

        一时间,呼延万川竟答不上这个问题。他有些脸红,脸颊上眼眶下那块皮肤突然臊得慌,像是快要冷掉却仍然隐隐闪烁着火光的煤炭在灼烧他的脸,尽管他知道自己哪怕有情绪也不太会上脸。有一种功课没有做好的感觉,越是不被责怪就越愧疚。

        “应该是的。”呼延万川说出这话的时候,底气随着每一个音节快速溜走。

        抚远将军自然不会责备他的弟弟,因为这也不是他的错。看着呼延万川绷着个脸,遂即说:“这和那孩子也不像啊!”那孩子,指的是姜木。确实,太不像了,是人与兽的区别。

        没成想这句话并没有逗笑,反而让呼延万川是愁上加愁。

        他们所掌握的关于狼人的资料并不多,现有的所知的也都是前些年收缴的禁书。当然,说是禁书也算是抬举了,在呼延万川看来那些就是野史,添油加醋的成分居多,真实的东西很少。说是狼人,姜木也的确没个狼人的样子。

        知道的多了也不是好事,真与假掺杂在一起,也分不出来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呼延万川死死盯着面前这幅大作上那化作眼睛的两点,真是潦草到了极致,眼睛只需用两点表示。无奈、气忿、想要逃避,种种感觉融汇成一剂苦药,要呼延万川一口喝下去。

        把这幅画卷了卷,收到他二哥特意给他找出来的皮筒里,以前是放军用地图的,现在是放狼人的画像。

        “看来,我只能拿这个交差了。”收起画的呼延万川这么说。

        抚远将军就站在他两三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的弟弟把画收起来,便问道:“要回去了?”

        “是。”呼延万川点了点头,“也该回去了,马上就是登基大典了。”

        “也是,那里还要你回去看着。”

        那里,指的是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

        “那你呢?什么时候回去?”呼延万川看着他的二哥,颇有催促之意。

        问到了痛处,就算是抚远将军,有时候也无法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刻意的逃避之感呼之欲出,仍用强硬的意志力压了下去。他有多久没回去过了?上一次回去还是因为国丧,这次回去就是登基了。时间过得好快。

        “再过几天吧。怕蛮子闹事,我再呆几天。”即便知道这个理由不太站得住脚,但呼延万裕还是用了这个理由。

        呼延万川作为旁观者,又作为中间人,自然知道他的二哥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二哥已经决定了,那他也没有必要强求。

        “明早我就走,越早走越好,不在中间停歇了,直接回去。”呼延万川说。

        抚远将军低着头,顿了顿,说:“好,我寻人给你备马备粮。”

        “多谢。”

        “兄弟之间不必多礼。”

        就在呼延万川准备走出抚远将军的营帐的时候,他被叫住了。二哥的声音像是一根细线一样,牵住了他。他回头,就听见二哥问他要不要在今晚给他安排一个送行宴。他本来想要拒绝的,可想了想,还是笑着说“好”。

        回到营帐的时候,饭菜已经送到,乖乖躺在桌子上。呼延万川一开始还没有细看,等到把画卷放好,再回到桌前的时候,才看到原来送来的不是饭菜,只是一碗面,一碗足够丰盛的面。

        碗底堆满了粗面,面条与面条腻在一起,像是死肉与死肉混杂堆积,而面条上面是鲜红的番茄炒蛋,还有清亮水嫩的绿叶菜,最重要的是红与绿点缀的是鲜肉。新鲜的肉切片,白灼,可以配酱碟,也可以直接吃。

        自然是比不上王府里的,但也算是这里可以拿出的最好的了。

        营帐的门帘被卷起来,可以看到外面的人来人往。不会有人往里探头,从这个营帐走过的时候,每个人都很紧张,呼延万川看得出来。走路的姿态都像是绷紧了身体,拳头紧紧攥着,脚步也迈得费力气。

        呼延万川时而垂眉,时而抬头。冬日里,哪怕是在边疆,也需要一碗热腾腾的面来抚慰心灵。面不能咀嚼,要像“囫囵吞枣”那样下肚,才算是吃面。肚子被撑得圆滚滚的,痛快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儿。

        烦恼在这一刻识相地躲了起来,可以让它的主人享受片刻的安宁。

        呼延万川从略显昏暗的营帐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刚才他吃面用的白胖大瓷碗。太阳探出头之后,就没那么冷了。

        他的确娇生惯养,但也没有那么娇生惯养。在皇宫的时候没做过那些琐碎的事情,是因为他是皇帝和皇后捧在手心里的小阿哥,在王府的时候更不会做那些琐碎事儿了,因为这时候的他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事情。

        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做。他聪明,所以父皇和母后喜欢他,他不只是聪明,更有聪敏。聪明与聪敏同时存在,才能讨得喜欢。太子只有聪明无聪敏,二阿哥只有聪敏无聪明。在作为父亲的皇帝眼里,大儿子只知道死读书,二儿子又连书都读不懂却会耍滑头,只有小儿子——他从小在身边带着长大的小儿子,是最适合成为皇帝的人选。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适合成为皇帝,并不一定就要成为皇帝。母后无此意,都是她的孩子,偏袒总是无法避免,但在偏袒之下她仍旧希望太子成为皇帝,立长不立幼。纵然父皇的想法如此,但仍旧未成功,他同样明白呼延万川缺那最重要的一点。

        洗碗是小事,成为皇帝是大事。但在呼延万川看来,成为皇帝是小事,洗碗才是大事。

        他看来的事物,总还是他看来,别人就不这么看了。用什么看,用眼睛看,当然不能直勾勾地看,这就是想要眼睛被挖出来的愚蠢行为了——即便呼延万川没这么暴戾,要瞥着看,装作若无其事走过去,用余光来扫。

        也不能怪他们要来看——福亲王洗碗,多么稀奇的事情!

        冬日里衣服穿得厚,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只知道享乐的亲王。当然,话又要说回去了,看起来的事物总不是看起来的样子。军中都知道福亲王的事迹,封闭的地方传起来总是不免添油加醋,呼延万川只上了一双耳朵,略听到一些。什么“新帝的左膀右臂”“冷血杀手”,他只觉得好笑。虽然对于事实来说一点儿没错,但他总觉得错得离谱。

        真的有这么奇怪吗?呼延万川这么想。看他的人多了,目光一次一次堆积在身上,身上像是爬满了小虱子一般不自在。伙夫在他身边走来又走去,想要接过他手里的碗,又不敢开口。

        白胖瓷碗上的油腻被洗去,露出圆润光滑的一面。呼延万川把碗放下,走出了棚子之后,他听到背后的伙夫常常吁出来的一口气。刚才真是难为他了。

        在这里他好似瘟神,走到哪里都被别人避让。只有回到自己的营帐,别人才不会在他还在很远很远的时候就避让,也不会因为他的礼貌善意微笑如临大敌。

        他们恐惧的不是他,而是他带来的未知。他们知道晏生离是谁,却不知道那个高高瘦瘦长得清秀的男子是谁。每一次军营里出现长安城里来的人,他们都会紧张起来,无论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或者什么消息都没有带来,像是一阵风一样,来了就走。

        回到营帐的时候,他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油污。会做和做得漂亮是两回事。哪怕他再聪明,也需要多次不断的练习,才能做得好。不可能第一次在铜板上倒油就倒得漂亮,做事漂亮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呼延万川坐在床尾,他的正前方就是营帐的门帘。他把门帘全部卷起来,让太阳得以照进来大半,床铺上的被褥将吸饱阳光。左手拿着用了很久且上面带着日月痕迹的手帕,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洗晒得泛黄,右手手心里是黏浊的油污,在每一个指缝里穿插游走。

        左手不是很利索,像是笨拙的小孩,一点一点擦净手心里的油污。因为做得不好,所以很用力,所以手掌心都红了。他手心里的肉不多,红得明显的时候就会变得可怖。

        做不好事情的时候就会着急,越着急就越做不好。也就着急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可手心里还是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钝痛袭来,呼延万川把它忽略。

        擦,永远也擦不净,却还要擦下去,永生永世地擦下去,直到擦净手中的污垢。

        “擦不干净的,还是用水洗吧。”

        熟悉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而让他懊恼的是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他甩了甩头,懊恼情绪更甚。手中的帕子被接过去,指尖与指尖触碰,就像是碰到烧得火红的铁似的,呼延万川一下子就缩了回来。

        是晏生离啊。

        回归本源,呼延万川变成了一个并不快乐的小孩子。他不爱说话,就冲着晏生离点了点头,慢吞吞到像是一只在大雨中漫步的蜗牛,去倒水洗手。

        也不往外走,就是用如何也想不起来放在暖炉上保温的水壶,里头剩下一点水,早上没有用完。把里面的水倒进铜制面盆里,不多,但也算是把底填满了。弯着腰低着头,沉默的小孩洗净手上的油污。

        晏生离就在他一旁看着,手里攥着脏兮兮的帕子。像是要盯着他把事情做好一样,一刻也不把目光挪开,盯着这双漂亮的手,看着这个笨拙的小孩做尽温柔的坏事。

        等到洗净了,呼延万川的手上都沾了水,也不管干不干净了,拿洗脸的帕子擦净了手。

        他的贴身侍卫晏生离,现在像是佣人一样,把他弄脏的帕子带走,又带走他的水壶,总得要喝水吧。呼延万川刚刚坐下,出了营帐的晏生离又匆匆跑回来,把他的铜盆也给带走了,里面的水也要倒掉。

        晏生离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是被认定的贴身侍卫。在皇族身边的人,既要有本事,也要知根知底。他是这样的人。当然,更有他们——那些掌权者钟爱的性格,不多话,安静,识得场面,更不会引人注意。

        小时候是玩伴,那个时候没什么身份地位,摔了一跤爬起来扫扫衣服上的灰,还能接着一起玩,吃的玩的还有小烦恼都一起分享,只不过晚上回家的时候走的方向不一样罢了。连读书也一起,呼延万川写字儿,晏生离就在一旁磨墨,不懂事儿的时候经常带着黑乎乎的脸回家。

        长大了就不这样了,身份有别尊贵有别。呼延万川不再爱笑之后,晏生离也跟着不爱笑了。一起出生入死,是主仆,是朋友,是很多种复杂关系的揉杂结合。

        说到头,呼延万川好像还真的没朋友。皇兄是皇帝,不能算朋友,二哥是二哥,是兄弟,他也和那些王公贵族玩不起来,没有共同话题,也没有共同爱好。

        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怎么过的,难怪母亲每次见他都要提点成家之事。现下没这个想法,也不想耽误人家,遂能拖便拖,拖不动了就找别人——例如他的两位哥哥帮着一起拖。

        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他明白的,也有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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