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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一 案起西山雨


“时捕头,既然查不到什么,那这多半是个玩笑罢了,”眼看雨都要停了,魏远书不禁有些烦躁,“不如回去算了,这林子里忒无聊,还以为有狼呢。”

        “昨天说雨不够大,消不了暑气的也是你。”时若闻一边拨开身前的灌木,一边说道:“而且,这是皇上围猎的地方,平日里自有人猎杀野兽,怎么可能会有狼。”

        魏远书耸了耸肩,把腰间的剑摘下来,拔剑劈开挡路的矮木丛,笑着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得有几只活下来,有道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嘛。”

        时若闻知道如果自己接话,只怕魏远书能说到日落,干脆置之不理,径直走向密林深处。

        在两人身后,亦有十余个巡捕司捕快打扮的,手执各式兵器,神态戒备,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一行十余人,皆头戴斗笠,身穿圆领黑袍,有的还背着个长方形的匣子,看上去装备齐全。只是神态都有些不耐烦,看身上的水渍和斗笠边沿偶尔掉下来的水珠,这十几人在林子里已经走了不少时间了。

        魏远书并未闭嘴,他讲话只是为了打破寂静,从个人角度而言,他还是很喜欢雨天的:他一边百无聊赖地左右看看,一边对前边的时若闻说道:“你都说这儿是西山了,福海堂怎么会在这儿,没道理嘛。”

        只是他话音刚落,时若闻就停下脚步,身子一动不动,魏远书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觉得林子的气氛紧张起来。难道生气了?

        “莫生气,我闭嘴,我闭嘴。”

        时若闻转过来,却没有责怪他的神色,而是苦笑着对一众捕快道:“我也觉得没道理,可世上没道理的事也不少。”说罢,侧着身子,露出后边十步之远处,林中空地上,一栋小巧的宅子。那院门还正对着众人。

        一众捕快当即露出戒备神色,魏远书亦握剑在手,面色难得严肃:“福海堂?既没有守卫,也没有哨岗,不像是刘千财的风格。”

        时若闻却没什么动作,眼神依旧平静,只是多了一分凝重:“散开,成合围势,小魏和我从正门入,其他人翻墙进,小心林中,可能会有陷阱。”

        一众捕快当即应声,各自寻个方向散开。不多会,林子中陆续传来几声雀鸣,均是一长二短。时若闻拔出腰间横刀,眼神凛冽,大喝一声,犹如离弦之箭,直直破开院门而入。魏远书亦跟在身后,一跃而上院墙,登高警戒。与此同时,四周亦有黑衣捕快冲入院中,形成合围之势,小小宅院一时间杀机四伏。

        但是院中房屋却毫无动静,只有檐角滴落的水珠滴滴答答。

        时若闻面色凝重,他虽在西域任职多年,破获要案重案无数,但福海堂做的是下九流的生意,保不齐这处宅子有什么古怪。他反手握刀,侧耳细听,屋内却并无什么动静,寂静地和林子里一样。

        “死人?还是没人?”时若闻没练隔空探物的功夫,不知道屋里什么情况。左右瞧了一眼,并无异样后,他收刀入鞘,退后几步,站稳立定,双手一收一放,运气于掌,拍出一式力道十足的横扫千军,只见地上仿若一阵风过,荡起水波无数。

        门也应声开了,里边没有机关,没有埋伏,没有毒气,时若闻眯着眼,瞧着屋里正对着自己的那具肥胖尸体,一时有些意外。

        “老时,这一掌厉害啊,”魏远书跳下来,持剑警备,也不忘说上几句。

        时若闻摇摇头,并不答话,朝着四周众人喊道:“乙四级戒备。”随即缓缓向屋子里走去,步伐沉稳,魏远书跟在他身后,神色倒是轻松,似乎没什么可担心的。

        屋内是寻常人家的样子,正当中一张茶桌,边上几只梨花靠椅,做工倒是不错,只可惜无论什么椅子,上边有一具尸体的时候都不会太好看,何况这尸体还不算轻,隐约压得椅子嘎吱响。

        时若闻走上前去,发觉这尸体衣着华贵,应当是明月阁的制品,价值不菲,可惜被撑的有些难看;尸体尚是温热,也没有血迹,用刀尖挑开衣领,隐约能看到锁骨下边绣着“青罗善织”几个字,竖排向下,似乎蔓延到腰腹。

        “是刘千财,”时若闻收刀入鞘,对魏远书说道:“青罗经是外功翘楚,仿造的可能性不大,刺青的时间也不短了,如果那封信说的不错,刘千财确实死在这儿了。”说罢,叹一口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补充道:“死在西山。”

        魏远书也叹一口气,扫视屋内一眼道:“看着干净,应该是件麻烦案子。”

        “确实麻烦,”时若闻一边观察尸体和四周,一边说道:“刘千财是福海堂龙头,武功不可谓不高,何况练得是青罗秘法,却被人一掌击碎心脉,故而面色发青,却无血迹。屋内摆设整齐,未曾打斗;衣衫完好,瞧不出什么迹象。”

        时若闻思索片刻,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摇了摇头,心中却有些久违的紧张感,并非是恐惧一类,而是因为自从回到长安,已经很久没有办过这种案子了。魏远书收剑入鞘,向屋外喊道:“留两个盯着,其他人都进来吧。”

        屋外一阵悉索声,数个捕快进来,一个壮硕捕快,卸下背上木匣,伴随着机括运转声,木匣打开,露出几个黑漆盒子,一众捕快各取几个,将屋子里茶杯一类小物件装好放回。而一旁的时若闻沉思无果,面露不解,心想:“死得太干净了,像是自愿,又像是被暗算。难道祸起萧墙之内?”

        一众捕快在屋里穿梭之际,魏远书也没闲着,在屋外通风透气,哦不,检查现场。他年不过二十,剑眉星目,称得上英俊,只不过眉宇间总是有些慵懒,有些不着调的感觉。院子里刚经过雨水冲刷,比屋子里都干净,只是魏远书左右瞧瞧看看,却总是有些不对劲。檐角的雨滴滴答答,滴在魏远书心头,魏远书眼神一亮,纵身跃上屋顶,鼻翼微动,嗅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像是铁锈。

        时若闻正在屋内查验,却听得魏远书的声音从屋顶传来,喊他上去看看。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出去抬头一望,魏远书笑嘻嘻地蹲在屋顶,看上去倒是很兴奋,喊道:“老时,有把匕首,有血迹,卡在瓦缝里。”

        时若闻皱了皱眉,喊道:“莫要碰,我拿个盒子来。”说罢,取了一方形长盒,亦是跃上屋顶。屋顶之上有些滑,只是对时若闻这等武功也没什么影响。魏远书站在屋脊附近,指着脚下笑着道:“这匕首看起来,价值不菲。”

        时若闻走上前去,蹲下细看,是一把镂空花纹装饰的短匕,虽无珠玉镶嵌,但只凭做工,亦价值百两。

        “镂空,所以血味不散。但这纹路和做工,不像是为杀生而锻造,像是装饰,又或者是礼祭。再或者是什么象征之类。”

        “宫里?”

        “不是没可能,也可能是七情谷这类地方。紫泉宫、青玉洲、乃至什一堂。”

        “……我说,这哪个我们动得了?”

        时若闻脸上似笑非笑,一边把匕首用银制镊子夹到匕首里,一边回道:“这不是你要考虑的。”用镊子夹自然是防毒,只是这匕首着实有些轻薄,一滴雨恰巧滴落,发出轻微的响声。

        “你去下边照应吧。日落前我们两个要回去,事关西山,需得和穆大人请示。”时若闻一边说,一边把装有匕首的木盒交给魏远书,嘱咐他些相关事宜。魏远书也不是第一天和时若闻搭档,当即连连点头,不待他说完就跳下屋顶。

        虽知道魏远书的跳脱性子,时若闻也不免无奈地摇摇头。他转身走几步,走到屋脊上站定,一时间觉得有些疲惫,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这是在提示他应该多休息。

        “你叫什么叫?”时若闻喃喃地对自己腰间隐约作响的骨头说道:“我还没喊累呢。”

        他站在屋脊之上,把腰间的横刀连鞘一齐解下,拄着这非同寻常的拐杖,远远瞧向长安的方向。

        此时正是雨停云散的时候,连日的雨将天穹洗的干净。站在这处屋顶上,正好越过西山山脊看见长安城。日暮时分,长安城仿佛披上一层晚霞,这座城池在远处能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宏伟,尤其是对于居住其中的人,更能体会到与平日不一样的景色。

        时若闻远远瞧着长安城,一时间觉得有些陌生,长安和乌垒城的差别不仅在于土石和砖墙,还有风沙与沃野,劫掠与安详。但他不觉得长安城是他应该呆的地方,他极偶尔会想回到二十年前,拒绝那份去西域的任命书。

        下边的魏远书整肃完毕,环视四周却没发现时若闻的身影,他抬头望向屋顶,时若闻正拄着长刀出神远游,远处的夕阳映在他脸上,映出眼角几道细微纹路。

        “老时,走了,天黑之前要回长安,否则夜路不好走。”

        时若闻重新配上长刀,转身又扫视了一遍屋顶,纵身跃下。魏远书笑问道:“老时,又想什么呢?”时若闻面色不改,淡淡的说道:“我在想这次述职要不要把你贪杯误事写上,顺便再寄一份给魏前辈。”

        魏远书闻言,神色当即一变,毕恭毕敬,谄媚似地笑道:“别别别,时捕头,要是让老头子知道,我就惨了,少不得被打断几根骨头。”

        时若闻见着他这幅做作的样子,也知道他其实不在意,无奈道:“你呀,若是多费些心思在做事上,我也不用天天吓唬你。”魏远书耸耸肩,语气慵懒:“没办法,天生的嘛。”

        这二人做搭档数年之久,却是一个年长稳重,一个少年洒脱,平日里魏远书常挨时若闻的批评,却也不放在心上。时若闻做了二十多年捕快,看得出来魏远书来巡捕司,只怕也不是自己的想法,多半是家中那位前代神捕魏西云的命令,但魏远书虽然吊儿郎当,但天资聪颖,直觉敏锐,一身武艺胆识俱佳,时若闻也舍不得这块璞玉,平日里也多加教导,二人亦师亦友,也算是缘分使然。

        和留下守夜的几个捕快吩咐几句后,时若闻与魏远书便策马回巡捕司述职。

        巡捕司每逢大案,主事捕头要修书或当面向总司指挥使上报案情,其中种种繁琐,时若闻虽久经此事,亦是觉得麻烦非常,无奈巡捕司替朝廷照看天下,有这种规矩也实属应当。只是白白耽搁了搜查的时间。

        从西山到长安城并不远,待到纵马入城时,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长安城的灯火也在霎时间亮了起来,若此时从西山之上远望长安,可见灯火夜市、高楼明台。夜里的长安在宵禁之前,其美好繁华、纸醉金迷之处要远胜于白昼,只因夜幕降临,长安便少了了三分的拘谨。而细看之下,长安城南处,有一片小楼,灯火炽烈,彻夜不绝,正是长安巡捕总司。

        长安城是帝国皇都所在,天下州县分属十道,以长安为核心辐射至四海边疆,其中的经络关节,很大程度依靠巡捕司的维护。长安城中的巡捕司总部——这片城南的小楼,便是帝国心脏跳动的有力保障。时若闻每次来这里,都会回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从这里被流放到西域都护府的日子,那个时候自己十七岁,但已经深知世事维艰,人人皆有苦衷,对无辜者不应过分同情,对施暴者也不多加指摘,一切都应依律行事,听起来倒和巡捕司的初衷不谋而合,当初太祖设立巡捕司时怎么说的来着?

        “世上依律法者,方长治久安,是为长安。”

        时若闻望着眼前的石碑,心中默念了一遍石碑上刻的这些话。这碑立在巡捕司的朱红大门前几十年,记住碑文的人还是比践行碑文的人多。

        他眯了眯眼,这是在大漠留下的坏习惯,每当他仔细看一样东西,无论是用眼睛还是用脑子,都会这样。

        “石碑给雨打坏了。”他侧过身子和魏远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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