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哥几个，走着（二合一）
市一中周六是不上课的。
位于市中心的这条老街杜春路今天格外安静，沿着由东向西的方向，右边是市一中的围墙，左边是琳琅满目的商店、早餐店、饭店、文具店、奶茶店。
一中以北方向是从前的市文化馆，周围绿荫环绕，环境优美，大都是二三十年的老房子，黑糙的水泥墙壁上满是绿油油的爬山虎，四周的树都有几十年的树龄，老旧的香樟树和梧桐树，林木参天，极有古城韵味。
林明背着琴包踏上了这条路，这是安然曾经走过的路，也是林明将来要走的路。
虽然市一中周六不上课，但赵皓并没有把聚会时间定在白天，因为可悲的是，其它学校周六是上课的。而且作为搞关系进去的差生，赵皓周六被他爹妈报了四个补习班，上午两个，下午两个，日子过得相当苦。跟他一样待遇的还有范磊和黄安文，这三个人在同一个补习班上课。至于刘赫张绍安周运凯这三个学霸，作为别人家孩子的代言人，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在这。他们不仅平时零花钱多，周末时间自由，连上网打游戏都没人管。日子过的相当舒坦。
不过这三个人还是很自律，周六刘赫会去找一位音乐教授学音乐，周运凯去省公安厅观看刑事卷宗，张绍安最近在搞全国奥数比赛的事情，也在努力搞数学，这厮的数学能力据说已经学到了理工科大三的水准，相当厉害。
至于孙一飞，虽然成绩比赵皓范磊黄安文他们几个还差，但这货是体育生，校篮球队队长，初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就参加了省队的培训，加入省队是迟早问题，根本不用担心学习成绩，只要进省队，将来会直接保送去首都体育大学。
林明走在这条路上，阳光洒落下来，穿过林木枝桠，在小道上映出无数点点斑驳。市一中的墙是那种一片一片的水泥搭地，中间能过人手。透过这围墙，能看到一中的操场，整个学校，都被参天绿树给笼罩。
远远的，正有一群人站在市一中校门口。五月云城的阳光还不算毒，却已经感到闷热，那群人有的穿着其它学校的校服，有的一身休闲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将几个少年团团围住。
这些人倒不是在打架，而是就这么简单的聚在一起。中心圈子是赵皓他们，八金刚向来都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中心，这无关乎他们父母的官位也无关乎他们多能打。而是从小抱团在一起，即便长大后延伸出去的交情，也很难融入到八金刚里面去。平时在各个班里可能会和你交朋友，但真正到了外面，感情最深的还是这八个人。久而久之，八金刚扩散出去的朋友三四，基本都会以他们为中心。因为即便不和他们一起玩，八金刚里的人也不会在乎，反正他们多的是朋友。
今天来的人都是和赵皓关系不错的，林明他们的自己交际圈的朋友，就没喊过来。像高翔曹英武他们，虽然高翔是范磊的表弟，曹英武在初中跟着八金刚混，但他们跟赵皓的圈子离得比较远，基本没什么交集，赵皓也不会喊他们。
“明哥。”看到林明过来，几个初中跟着赵皓的少年喊了声，给他让开一条路。林明看了一下，这些人基本都认识，总共分三拨，一拨是初中就跟着他们混的少年，不能算马仔跟班，关系稍稍近一点。一拨是院子里关系还可以的朋友，这些人就更加熟稔。还有一拨是赵皓在高中同班同学，他们现在的关系与八金刚应该处于一个不熟的阶段，但其实林明不仅认识他们，还记得他们几个名字或者外号。因为到了高二和高三，这些人经常跟着赵皓出来与他们玩。
林明走了进去，今天的赵皓是主角，他穿着一身白色衬衫，打了一个领带，头发洗得很干净，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笑得很开心。
赵皓和林明向来都是八金刚里的颜值担当，与颜值惨不忍睹的范磊刘赫他们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赵皓的皮肤是小麦色的，眉毛很浓，鼻梁高挺，五官棱角分明，是那种很有男人味道的少年。
林明则偏向于女孩一般俊美秀气，柳叶眉大眼睛，皮肤光滑白嫩，在十多年后的年代，会用小鲜肉来称呼他这样的男孩子。小时候因为长得像女孩，林明还被安然她们逼着穿过裙子。
“林老师。”赵皓看到他，招呼了一声。林明走了进去，赵皓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夸张地道：“不会吧林老师，你还真跟刘赫学音乐了啊，背着个大吉他。”
林明还没说话，刘赫就洋洋得意地将手搭在了林明的肩膀上：“那是，学音乐多有气质多有内涵，林老师这辈子做的最英明的决定——就是跟我学音乐。才学了半个月，在我的英明指导下，林老师就自己写歌写曲，马上出专辑了。”
“真的假的？”赵皓惊讶不已。
林明笑着打岔道：“别听刘赫胡吹，范磊他们呢？”
“他们买烟去了。”赵皓转过头，向着校门外一个商店的方向努努嘴：“诺，那不来了嘛。”
林明看过去，范磊两手提着两袋子没有瓶盖的冰红茶喜气洋洋地走来，他的身高不高，只有一米六几，跟十六年后比，除了脸上的青春痘还在以外，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一样的黑不溜秋，像一只活蹦乱跳的黑猩猩，不过跟后世比大概矮了十公分，皮肤也不像后来那样暗黄粗糙。他旁边的黄安文左手也提了一袋子冰红茶，右边则提着一袋子槟榔，口袋塞得满满地，从外面的形状来看，显然是塞了好几包烟。其实黄安文的个子比范磊还高一些，但他瘦得像根竹竿，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站在壮实的范磊身边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过意外的是黄安文长得不差，竖着时尚的板栗头，一身蓝色休闲装，有些像f4里的朱孝天少年版，只是唯一的缺点就是他那双眼睛，一对眯眯眼，略微破坏美感。
这两人加上赵皓，是八金刚里最皮的三个人。那些年八金刚打过的百分之九十的架，基本都是他们三引起的。
“我靠，这是你们中的？”刘赫跑过去毫不客气地从袋子里拿了一瓶，看到所有的冰红茶都没有盖子，震惊道：“你们他吗是把八辈子运气都用了吧，怎么不去买彩票？”
“你爸爸我这手气是开玩笑的？一瓶，中了21瓶。”范磊得意洋洋地把那两袋子冰红茶递给赵皓的一个跟班让他们自己分，黄安文自己那一袋子递给了赵皓和林明各一瓶，里面还有七八瓶左右，这些都是给周运凯安然他们留着的。
“煞.笔！”刘赫笔划了个中指：“要是我有你这狗儿子的运气，早就去买彩票去了。”
“那你去买啊。”
“诶，你爸爸我有自知之明，没那运气，不浪费钱。”
“垃圾。”
两人又拌了几句嘴。
他们在当bb机的时候，黄安文看了看表，问赵皓道：“凯子他们还不来？”
“应该差不多了，昨天晚上凯子就跟我说可能要晚点。打铁他们篮球队集训，现在在学校呢，马上就出来了。安爷奥数班要到6点下课，不过他离我们这不远，估计最迟6点半人就会到齐。”
安爷说的不是安然，而是张邵安。在8个人当中张邵安年纪最大，是87年正月4日出生，性格也相当沉稳，说话做事像个老爷爷，所以被称呼为安爷。他跟周运凯隐隐是八人当中为首的两位，基本大事其余人都会听他们俩的意见。
至于安然，安然周末是不用上补习班的，但她妈给她报了舞蹈，下午五点结束，要回去洗澡换衣服，和院子里其她几个女生一起过来。周运凯是因为省公安厅离市一中相当远，不像林明在文化广场，坐公交车来就几站路。
黄安文把五六盒烟递给赵皓，让他自己散。自己则留了一包，给林明和范磊每人一根，刘赫是不抽烟的，但是这货嚼槟榔，从黄安文口袋里搜了一包出来嚼上了。
等黄安文点上烟，林明接过火来点的功夫，就传来篮球拍地面的声音。
林明吸了一口烟，回头看向一中校门口，一群高个从校门口走出来，为首的是个壮汉，接近一米九，虎背熊腰，身材非常壮硕。范磊的皮肤已经非常黑了，但他更加黑，浑身肌肉虬结，像一个打铁匠。
那人正是外号打铁的孙一飞，他看到赵皓他们，把篮球丢给篮球队的其他人，招了招手示意分别。然后转身用球服一边擦头上的汗，一边小跑了过来。
人群很自然地给他分开一条道，孙一飞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嚷嚷道：“搞根烟来。”
黄安文一边递根烟给他，一边道：“不怕肺炸了？”
“我身体好着呢。”孙一飞拍着胸口啪啪作响。别看林明当年一拳打断过孙一飞的手，但真要说身体硬度和冲撞力，八金刚里还是孙一飞最厉害，打起架来如一头人形野兽，冲过去一个飞踹，能把人踹出四五米远，力量非常大。
赵皓把烟分给他带来的那些朋友，闻言回头笑道：“得了吧，就你这身体，被林明一拳锤断骨头，别像去年一样还得我们哥几个去医院看你。”
孙一飞翻着白眼说：“我那是运动过量，钙没跟得上，导致骨头微裂，加上运动神经元紊乱，才被林明一拳打断手臂，不过还好他那一拳让我提早发现了这个问题，不然等神经元真正堵塞，是有可能造成瘫痪的。”
打篮球这项运动属于全身运动，不仅要下半身稳健，上半身同样得健壮有利。作为市一中校队的队长，主力中锋，孙一飞早在初中时期就在健身房通过器械锻炼上半身肢体，但过早剧烈运动同样造成了一系列身体隐患。林明当年那一拳下去，直接将孙一飞的胳膊给锤断，其实林明知道自己根本没用全身力气，顶多算是一记重拳，普通人都能承受得住。他们当时候只是闹着玩玩，林明自己也没想到那一拳有这样的效果，但孙一飞的手臂还是断了。作为篮球运动员右手臂的重要性自然不用言赘。当时候孙一飞以为自己的体育生涯就此终结了，对林明的怨恨可想而知。然而去医院检查后孙一飞却傻了眼，过量运动早已经对上半身造成巨大负担，孙一飞的右手臂出现微裂，运动神经元紊乱等等问题。
这样的问题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几乎是致命的。要是再晚几年治疗，别说运动员生涯，可能连四肢健全的普通人都没办法当，最坏的结果，就是全身瘫痪，成为一个常年躺在病床上的废人。
因此孙一飞在这事儿上，对林明其实相当感激。
众人点上烟聚在一起聊天打屁，不一会功夫，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众人面前。下来一个面色沉稳，看着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却举止老成，表现得相当成熟的少年。那人是张邵安，隐隐在八金刚为首。众人平时很多事都会听他的，因为张邵安处事公道，情商和智商都非常高，所以都比较服他。八金刚内部以前也不是没闹过矛盾，两个朋友凑在一起，若是性格不合，都有可能起冲突，更别说八个。但每次他们八个人内部有争执的时候，找当张邵安，他都有办法当中调停。
能令其余七个天不服地不敬的混世魔头心服口服，纷纷隐隐以他为首，就可以看出他的本事。也难怪未来张邵安成就最大，因国际奥数金牌，被世界第一的大学直接保送录取，毕业后以优异的数学成绩从事华尔街金融行业。
“安爷。”
张邵安下来，林明几个人就凑了过去。
“生日快乐皓子。”张邵安从出租车里提了一个印着阿迪的袋子出来递给赵皓：“刚路过步行街，看到一身衣服挺适合你的，顺手就买了下来，希望你喜欢。”
零二年的时候一套阿迪可不便宜，市一中的学生很早以前就攀比成风，这样一套衣服穿在学校里，是一件很有牌面的事情。张邵安的成绩虽然优异，零花钱多，但再怎么节省，这样一套接近一千元的衣服买下来，还是相当勉强。由此可见张邵安为什么能够在八金刚中占据主导地位，平时为了兄弟，舍得花这些小钱，从来不计较太多东西。遇到事情的时候果断又很有判断力，对于细节之处，又总能处理得恰当，令兄弟们如沐春风记在心里，的确是天生的领导人才。
“这么客气吗？”赵皓接过袋子，非常感动。今年年初张邵安过生日的时候，别说送礼物，因为是大年初四，很多人都回了老家过年，只有云城本地的林明和在云城过年的刘赫陪他一起过，让赵皓他们相当过意不去。
“忘了买礼物。”刘赫一拍脑袋。
范磊和黄安文亦是一脸不好意思。
赵皓笑着摆摆手：“都是自己兄弟，没必要这样。”
林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盒子，递给赵皓：“喏，我也买了一块表。不值什么钱，看你的表也该换了。”这块表是在文化广场附近买的，林明没什么钱，这还是今天离别前找老妈要的礼物基金。
“至于吗？你们过生日的时候，我也没送过礼物，你们过来陪我，我就很开心了。”赵皓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下，是一块精致的机械表，市价也接近一千。
作为官宦子弟，平日身上虽然没什么钱，但见识不少，知道这块表价格有多贵，赵皓惊讶道：“这是卡西欧的机械表？好像要998吧，我看我们班富二代同学戴着，还向我炫耀过，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说着就要把表推还给林明，林明笑道：“买都买了，又不能退，你就拿着吧。”
“你这钱是哪来的？”赵皓是知道林明的，不像张邵安一样因为成绩优异，平日里能攒很多零花钱。所以他以为这是林明偷的老妈的钱买的，因为以前林明就有过前科，为了上网偷家里的钱，即便数目不大，亦经常被方兰打得要死。
现在这一下就接近上千，自然让赵皓起疑心。
“自己挣的，放心吧，不是我偷我爸妈的钱。”林明看了眼远处，抬起下巴道：“快收着，凯子过来了。”
众人闻言转身，看到了远处悠悠走来的周运凯。
周运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看着就像一个三好学生。但从小玩到大的七兄弟其实都知道，这货表面正经，其实一肚子坏水，阴招损招找周运凯准没错。当年在长益初中部，除了八金刚以外，还有另外两伙人在长益横行霸道，欺负同学，做找同学索要保护费之类的事情，是有名的流氓混子学生，八金刚与他们三足鼎立，看不惯他们的行径，没少冲突。后来周运凯使计，挑起了那两帮人之间的真火，结果这两帮人三天两头打架，最终让学校全部开除。
就因为这次事件，八金刚这伙人成了长益初中的老大，附近的中学几乎没有人敢和他们打架。
而周运凯也正式成为八金刚的狗头军师，与张邵安一样，在八金刚里的地位数一数二。如果在其余六个人心中一定要排名词的话，张邵安显然是首领型人物，周运凯则是幕后操纵黑手，两人几乎不分上下。
“抱歉来晚了，前年那庄连环案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有些入迷了差点忘了时间。”周运凯同样带了一份礼物，是一双耐克鞋。三人就好像商量过一样，每人都送一件男孩普遍喜欢的东西。
赵皓又是一通感激，跟林明不同，张邵安和周运凯是家里的宠儿，零花钱很多，所以赵皓收得心安理得。但林明不一样，所以赵皓生怕他为了给自己买生日礼物跑去偷爹妈的钱，反而害了他。
远处来了一辆出租车，下来几个女孩。当先的叫袁雯雯，是同林明他们同岁的院子伙伴。赵皓伸长脖子找安然，但让他失望的是所有女孩下来，都没看到她。
“雯雯，安然呢？就等她了。”赵皓有些心急，他已经安排了朋友晚上做了很多准备，在市里的高档ktv订了大包，就等着安然过来，然后当众表白。
如果主角缺席的话，那这场表白就不会有任何意义。
袁雯雯道：“安然在跳舞的时候把脚扭伤了，我们几个刚把她送去医院，她跟我说让你们先去玩，她来不了了。”
“这样啊。”赵皓一脸失落。
林明心中却是有如一块明镜，略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情不由得如赵皓一般微微失落。
上一世，安然是没有扭伤脚的。
所以，奥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
林明松了一口气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今晚面对赵皓怒火的准备，失落的是即便今天被安然躲过去，但总有一天这件事还是会爆发出来。如一根刺，刺在他们中间。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今天能解决的话，其实这是最好的一个机会。
安然昨天来找林明的时候，没有跟他说今天会找借口不参加赵皓的生日。可以预见的是，这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不想让林明为难。这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孩，即便遇到麻烦，也宁愿自己扛下去，不想让林明夹在中间。
但。
“你可从没问过我的意见啊。”林明苦笑着。
赵皓看到安然没有来，心中很失落。但总不可能人都到齐，就为了安然而取消生日宴会。所以他还是打起精神来说道：“既然人齐了，我们先走吧。先去福满楼吃晚饭，然后再去好乐迪ktv唱歌。”
赵皓当先向着小巷子外走去，他是今晚的主角，所有人跟在他身后。林明双手插兜，背着木吉他，转身看了一眼市一中的大门。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前面的兄弟。
他一路小跑来到了兄弟们中间，他的左边是刘赫张邵安孙一飞，右边是赵皓周运凯范磊黄安文。
很多年后，八金刚从未真正地再聚首过。
在将来，这群中间有些人去了国外，有些人天南地北，除了逢年过节的一声问候，八个人也只有偶尔谁生日的时候，才会天南地北赶回来坐坐。但总会缺那么几个人回不来。林明那年生日，也只有刘赫周运凯和黄安文到场。
这种聚会，以后会越来越少。直到大家高中毕业，成年去外地上大学，然后北上或者南下找工作，连年辗转全国各地，只因为梦想和生计，成为那全国2.5亿流动人口中的一员。
八个人的背影，也将在未来，渐行渐远。
看过未来画面的林明，望着身边嬉笑的七个朋友，眼中的目光渐渐深邃迷离，有些泪目。他多希望手中有一台照相机，将画面定格在这一刻。
这一刻，他希望是永远。
于是。
他大声道：“哥几个。”
赵皓他们看向他。
“走着！”
为了这一刻的相聚，也为了将来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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