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家族聚会（7）

“你不是有工作吗？还找我借钱？你平时不是自恃有手有脚，不需要我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帮衬吗，现在连老婆孩子都没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拿那么多钱想做什么？”

        大舅听到小舅开口找他借30万，立即心生不满。别看他号称资产千万，其实只是为了在兄弟姐妹面前充一下脸面，真实资产不过七八百万左右，其中大部分还是房子之类的不动产。做建筑队的，帮开发商把房子造起来后，如果开发商拖延工程款，民工要工资，那么很可能会用房子或者铺面做抵押。大舅这些年就拿了不少这样的不动产，手里的流动资金，总共也就100-200万左右，小舅开口就借30万，而且又不说明什么原因，这还得了？就像是拿刀子在割他的肉。

        “说话别那么难听嘛。”小舅一边吃一个大鸡腿，一边含糊道：“好歹我也是你亲弟弟，借我30万很快就还给你。”

        “借钱借钱，拿什么借，你以为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30万没有，10万总有吧。”

        “没有。”

        大舅一口回绝。

        “没有？”小舅乜了他一眼，冷笑道：“真是我的好大哥。”

        见两人又有吵起来的架势，二舅忙道：“小弟，你先说清楚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如果是正当需求，大哥二哥都不会说什么，钱肯定是会给的，但你都不说原因，这钱怎么借？”

        小舅把筷子往桌子上一丢，倚靠在凳子上用餐巾纸擦了擦手和嘴巴，说道：“那行，我就说说。这钱，是借来给满姐的。”

        满在云城当地方言里有小的意思，称呼年轻人叫满哥，满姐也做最小的姐姐的称呼。

        小舅嘴里的满姐，自然是指小姨方小兰。

        众人都看向她。

        小姨不知所措地四下望望，迷茫地看向小舅道：“小龙，你找大哥借钱给我做什么？我有手有脚的，又没地方用到钱。”

        小舅道：“满姐家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姐夫时运不济，出了一点问题，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日子过得不好。姐夫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他难道就不想赚钱养家？可运气不好有什么办法，结果一出问题，家里上上下下有谁真心想帮过他？大哥天天在责备，二哥三哥跟看戏似的袖手旁观。家里就你们三个哥哥条件还算可以，大姐夫家的情况不是很好，二姐夫两袖清风的公务员，守着那点工资还得养育妻子。而我三位经济条件还可以的哥哥呢？没一个人出手帮忙。”

        “所以我就想弄笔钱帮一下他们家，让满姐知道这个家里至少有人是关心她的。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我也不白欠你们的，当场写欠条，借10万一年还3万，利息也不低了，怎么样？”

        小舅横刀立马地坐在饭桌上，眸子里略微冷漠地看着自己的三个亲哥哥。

        在场的人无不沉默下来。

        小姨红了眼睛，低声抽泣，小姨夫心疼地搂着她。方兰在一旁低声安慰，林常青双手抱臂冷眼旁观。三位舅舅表情不一，大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很不好看，大舅妈则脸色尴尬没敢说话，小舅有外公外婆撑腰，可是谁都不怵的。二舅脸色懊悔，好像在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帮一帮自己的小妹，这个二舅妈是后娶的，还没得到家族认可更加没有地位，在一旁默不作声。三舅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旁边的三舅妈却是脸色有些不忿，毕竟自己家的情况，自己还是清楚。

        除了这些长辈一个个形形色色，莫不如一的表情以外。旁边的这些个晚辈，每一个都很有意思。

        大表哥方洛阳夹在爹妈和小舅之间，表情纠结不已。二表哥龚伟明显是站在小舅这边，斜视地看向大舅。方洛丹、方欣、龚小叶却是装作没有听见，不搀和到长辈们的事情里去。方子睿则明显有些幸灾乐祸。

        龚杰龚芳芳他们还小，但貌似也听懂了一些什么，只是没作声。方晓燕就更加不明就里，只有林明脸色沉重。上一世小舅这么一吵，可是将他和大舅的关系，裂得更加明显了许多。

        当然。

        这一吵也不是没有好处。

        至少在二舅的帮助下，小姨一家很快就会跑起客运，成功分一杯客运黄金十年的羹，让自己家庭好过许多。

        在场的人沉默下来，过了片刻，老妈方兰站起来，走到林明身边道：“出来一下。”

        林明意识到了什么，乖乖跟她出了门。

        在包厢外，方兰严肃道：“儿子，这件事情你不能不帮一下你小姨，卖一点股份，拿点钱出来好不好。”

        林家也不富裕，林常青两袖清风，存款没有多少。现在就只有林明那点股份还值钱，本来林常青和方兰觉得既然是儿子赚的，那就放在那里等升值，也没必要太过炫耀。但现在这种情况，就只能卖股份套现拿点钱出来帮忙了。

        “好。”

        林明没有任何犹豫，其实不用卖股份，下个月歌曲分红拿出来，就足够了的。这个年代搞条线路包台车，可能要上百万，小姨只要和二舅一起合伙弄，还是能赚不少钱。

        在得到林明的答复后，老妈很开心，至少这证明儿子还是很听话。而且比较注重亲情，小时候方小兰没白带他。

        回了包厢，就看到小舅还在和大舅吵。

        “做哥哥的可以没有人性，我这个做弟弟的不能没有。方洛阳和方洛丹几岁就被你们丢在爸妈家？是谁帮你们把他们带大的，是谁每天上山砍柴，下田做农活还得时时刻刻帮你们照看孩子？大姐那个时候出嫁，你们三个哥哥都在外边做事，爸妈又得每天忙活，不下地你们来养这么大家子人？还不是满姐和二姐里里外外张罗着，又得帮爸妈做劳动，还得帮你们带孩子，你们现在倒好，一个个人五人六当起了老板，满姐家出事，还在那落井下石，还有一点人性吗？”

        “还有大姐那边，前几年你找他们说什么要搞个煤矿，一起投点资金下去。大姐相信你，把家里都掏空了，凑了二十多万投到你那边去，结果呢？买了个死煤，上面的被挖空，下面的挖不出来，弄得不上不下，工程半点进度都没有。连二哥三哥投在里面的钱都打水漂，为这事儿二哥找你吵过几回？连爸妈都出面给你们劝架，更别说大姐的全部家当，你还了一毛钱给他们吗？你还有脸在这里提什么你是大家的兄长，长兄为父？呸！你心里就真的半点亏欠都没有？”

        小舅越说越生气，都快指着大舅的鼻子骂。这些年大舅唯一算亏欠方兰和方小兰的，就是两个孩子将近十年没管过，都是方兰和方小兰一手带大的。这一点，整个家族都知道，无可反驳。

        还有就是前些年买的那个煤矿的事情，大舅被人坑了一把，上面露天的被挖空了，下面的不好动。又得投几百万设备进去。但当初是大家一起投钱搞的，现在哪还有钱再集资买设备？搞得那个煤矿成了个死煤矿，变不了现金。

        大舅理亏之下，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击。一气之下，抄起凳子吼道：“老子打死你个小王八羔子。”

        “大哥，把凳子放下，有话好好说。”

        “老爸，别动手。”

        “舅舅。”

        好在身边全是亲戚，小舅又跟他坐得远，大舅一起身，就把他给拦下来。

        小舅也不甘示弱，继续道：“我说的有错吗？”

        “小弟，消停消停。”

        方兰连忙把弟弟往包厢外拉，林常青也道：“我去劝劝俊龙。”

        等爸妈出去，林明一溜烟也跟了出去。

        这场家宴不欢而散。

        出去的时候，林明还听到里面不断传来咒骂的声音。

        楼下方兰正教训小舅。

        “你这么搞，是让你姐里外不是人，你大哥他们还以为是你姐指使的呢。诚心让你两个姐姐难堪是吗？要钱的话，你姐姐自己会开口，轮得到你出头吗？”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三平时人五人六的，家里兄弟姐妹一出事，一个个当看戏一样的袖手旁观，有意思吗？还当我们是亲人吗？”

        小舅年轻气盛，又是刑警，一肚子委屈，替小姨感到不值。

        这种家庭长辈的话里行间，林明插不上嘴。方家规矩森严，还是老旧的那一套思想。大人在饭桌上，小孩别说插话，连桌子都不让上，只能在别的桌子吃或者站着。女人也差不多，没有地位。

        所以林明刚才一直没敢说些什么，也就方木羽那种人，才没有规矩，仗着后世二舅越来越有钱有势，目无尊长，遭受整个家族的唾弃和鄙视。

        “行了。”

        方兰道：“你满姐那边不用你操心，我会想办法拿钱给她的。”

        小舅疑惑道：“二姐你有钱？”

        “我没。”

        “那你上哪拿钱给她。”

        “你外甥有。”

        “？”

        小舅疑惑地看向林明。

        林明一脸无辜的表情让人觉得很欠扁。

        “他哪来的钱？”

        “别看你外甥读书不怎么样，还是有些才华的。”

        林常青笑道：“林明写了些歌，入股了一家音乐公司，股份价值两三百万。”

        老爸老妈对股份没啥概念，以为那些都是放在那里的钱，随时能抽出来。其实哪有这么简单，你有股份，还得找人接手才行。就像股市里，你出售一些股票，就一定会有人收购是一个道理。没有买，哪来的卖？

        不过好在林明有歌曲分红这个额外收入，不用担心拿钱的问题。否则他就得到处找接手的人，卖桃木他那点可怜的股份来套现交上去让老妈借给小姨。

        小舅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很是惊奇道：“看不出来呀，你还有这种才华。”

        林明笑道：“还是有点本事的。”

        有了方兰的保证，小舅放心得多，林明一家和小舅一边往玉东楼出口走，一边随意聊了几句。小舅是开警车来的，林家把他送到门口，就开着警车又呼啸而去。

        等小舅走远了，大舅他们才下来。大舅还是很生气，脸色绷得很紧，被小舅啪啪打脸，正毫不客气地教训儿子。

        可怜的大表哥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家宴结束后，大家各奔东西。林常青也各自和众人打了招呼，开车离开。

        坐在后座上，通过后车玻璃还能看到一大家子人各自散去。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一家子人本该和和睦睦，可惜大舅死要面子活受罪，跟小舅之间矛盾日益尖锐。小女儿谈了个衣冠禽兽的男朋友，和兄弟姐妹之间也是处处有矛盾。二舅的女儿跟了他前妻，儿子到处惹是生非，再过几年吸粉玩跑车，处处炫富当败家富二代。最关键的，是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会出卖自己。三舅更不用说，和二舅面和心不和，私底下更是为了摆脱二舅，独立门户，将二舅走私的事情出卖给了二舅的死对头。大姨和大姨夫家也是半斤八两，经营着半死不活的小饭店，托大舅那煤矿生意的福，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小姨家里的情况更加糟糕，丈夫失去了养家糊口的工作，又被骗了大半的下岗补助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读书吃饭，生活入不敷出。小舅脾气差，性子直，和大舅针尖对麦芒，关系非常糟糕。

        这里有人死撑面子维持大哥的威严；有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有人偷偷出卖自己的亲生兄弟；有人仗义执言痛斥冷漠的亲戚关系；有人冷眼旁观看着他们犹如看一部大戏；更有人缝缝补补，勉力维持着这张破烂不堪的家人大网。

        每个人都打着自己心中的那个小算盘，互相勾心斗角，貌合神离。没谁是绝对的坏，也没有谁是绝对的好。你方唱罢我登场，如一部精彩绝伦的国人家庭伦理大剧，放到电视台播，肯定能成黄金热档。

        正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

        其实生活，远远比剧里演得还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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