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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四章 羊质虎皮(上)


  临衍握剑之手略有些抖。

  他平生最恨枉顾他者性命之人,庄别桥文质彬彬,沐芳性子柔中带刚,他自小所见所知皆是圣人之语,贤者爱民之词,而后他便是再行侠仗义却从不敢轻下杀手。

  他本以为世间诸人皆如此——或者即便世间再是流浊,天枢门人好歹如此。

  临衍眼看着那没入菱奴胸口处的半截拐杖,思绪纷乱,忽觉世间荒谬,一川遥月所照皆是流浊。

  “我说怎一群人都不动,原来是天枢门弃徒在此。”松阳长老由崇文搀着,另一边跟着个周启光。此人临衍不熟,北镜见之,心下一沉。

  怎的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都被他领了来?

  “临衍你有何话说?”

  这时候有个甚话说?临衍将朝华牢牢护在身后,深吸一口气,道:“敢问长老为何痛下杀手?”

  “我方才已经说了我的道理,你听不懂么?”

  临衍长剑当胸,怒极反笑,摇了摇头。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他心道,你的道理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天枢门弟子多多少少对临衍留有揣测,前有他连夜潜逃之事,后有琼海山庄之祸,众人一时摸不准他深浅。而今眼见他同明汐等人刀兵相向,他的身后又带了个声名狼藉之人,众弟子纷纷握紧了兵器,一一如临大敌。

  临衍二人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堵在院中,实在孤立无援。他从未料想过此孤立无援之祸竟起萧墙、同门,正如他也未曾料到自己竟这般愤怒,且失望透顶。

  沧海寒彻,他的气海绵长而深沉,一腔勃然的怒火与灵台之清明相互拉扯。怒火与畅快并存,自在与失望并存,他似笑非笑,朝松阳长老拜了一拜。

  “昔有一前辈曾同我说过,反身而诚,善莫大焉。却原来他这话说的不是我,”他面带讥诮,自言自语道:“弟子不肖。”

  他的讥诮令松阳长老无地自容。

  昔年庄别桥在掌门位上杀伐果断,清正严明,他二人不算亲厚,但他有时望着松阳的眼神也实在……他的眼睛仿佛一面明澈的镜子,他在他的跟前,什么小人心思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印刻了出来,这令松阳倍感无力,更感窘迫。

  却不想临衍当真承其先师遗风,小小年纪就活得这般清正洞彻,实乃活生生一面惹人厌烦的照妖镜。

  “给我拿下!”

  长剑出鞘,一众弟子齐整整将临衍围在了小院正中,此情此景颇似他们逃出忍冬林的那一日,那时候北镜护卫他们下山,明汐顶着其师尊的慧眼亦不惜撒谎助其脱困。

  那时众人皆未沾血债,而临衍也未曾对自己的师门这般心灰意冷。

  “谁敢过来!”

  朝华举着句芒弓朝天一箭,冰箭窜上沉沉夜空,如烟花一般绽出数缕冰屑。冰屑飘摇而落,众人皆不知她底细,也不知临衍之底细,一时也不敢妄动。

  “你们有胆子就过来试试,本座在人间纵横五百多年,屠光你们几个小崽种还绰绰有余。”

  不得不说,朝华虽神力被封,但她唬人的功夫实在青出于蓝。临衍淡淡看了她一眼,二者背靠背御敌,临衍低声道:“你的凤凰呢?”

  “……”

  许是半途迷路,要不就是上次被夜歌伤得太狠,诚心不来救驾。朝华心头惴惴,也不知此局何解。

  倘若强杀出去也不是不可,但这一众相熟之人毕竟同她有过几面之缘,纵然她再无所顾忌,临衍想必也不愿见此情形。

  眼看二人狐假虎威之举撑不了多久,松阳长袖一挥,拂尘直指朝华,道:“妖女,你诱我首座弟子堕入魔道,这笔账,我天枢门还等着同你慢慢算。”

  “你忘了提庄别桥的事,”朝华面不改色,道:“我还嫖过你前掌门。”

  “你!”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朝华拉了拉临衍,后者会意,长剑在手,静待时机。

  “此中实在误会甚多,此事弟子也是后来才晓得……”

  “你少给我拖延时间!”

  二人的诡计被松阳长老一言拆穿,众人恍然大悟,这才刀兵见血。

  临衍此时也再不敢顾念同门之情,这一群人气势汹汹,诚心将他同朝华打作奸恶之徒。他百口莫辩,心灰意冷,只得以手中剑意来同众人讲道理。他的武学为怀君亲授,便是再不敌松阳,与众小辈弟子交手早绰绰有余。

  松阳眼见他闪转腾挪,一夫当关,在一众小辈弟子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心下恼怒,操起拂尘便朝他抽去。这一式“小桥流水”虽看似绵软,实则缜密非常,他修的本是以柔克刚的心法,临衍沧海虽利,剑招也甚清绝,到底资历尚浅。

  松阳一招“二十四桥”往临衍的肋下一抽,这一式暗含机锋,临衍刚以沧海挡去,他的剑意便被松阳缠了进去。

  拂尘缠上沧海之刃,未等临衍发力,无孔不入的气劲便将将他的剑势生生带偏了几分。临衍反手一扯,越拉便越被拂尘缠得没有办法。他刚试图以强力与之相抗,待运气而起之时才发现松阳的气劲竟似那蚕丝一般摸不到尽头。

  这便是松阳心法的特异之处。莫说临衍,便是怀君与之切磋之时,一个不慎也极易被他缠得找不着北。

  临衍心一横,左手运掌,一掌便朝松阳肩头拍去。

  他的沧海剑势已偏,这一掌实则绝地求生。

  他右手握剑顺势一推,长剑脱手,其掌力万钧,颇有破风之势。松阳不料他一个运剑之人竟弃剑不顾,他眼看着拂尘缠着沧海往后飘了飘,而自己接了临衍一掌,喉头一甜,正准备乘势追击。

  却不料朝华凝了个冰箭便朝他射去。

  三支冰箭恰拂尘击得粉碎,临衍双手抓着铁柱子上垂落下来的一根铁链,两腿一蹬,顺着柱子往上踏了几步。

  “拿好!”

  朝华人在地面,将司命凌空抛去。临衍伸手接剑,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待天枢门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扯着铁链凌空飞旋了好几圈。

  他手中剑光如孤月,一式“千军辟易”当空横扫,气海生波,一夫当关,这一式刚猛无匹,当真有沙场点兵之气势。

  当空十把飞剑蓄势待发,朝华双手合十,待她双手张开之时,其掌心聚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珠子。神界从不缺这些鸡零狗碎的玩意,朝华默念咒诀,宝蓝色珠子越长越大,待她念完咒,夜空中隐隐现出了蓝色的咒文。

  此乃风行咒之结界,可护她片刻无伤,这样的珠子她一共拿了三个。

  “你敢!”

  松阳仰头怒喝,临衍左手拽着铁链,司命横过他的眉睫,亦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他以自身妖血为引,强行幻出十把飞剑当空砸了下去,临衍与松阳遥相对望,心道,你说我敢不敢。

  沙石飞溅,地列天崩,小院中的断壁残垣更显颓势。

  天枢门众人均被这强力气海所伤,纷纷退避自保,众人离那铁柱子三尺之遥,铁柱子三尺之内一时了无生人。

  临衍抓着铁链落了地,轻哼了一声,他的手臂上血流如注,方才这一招也实在有些透支。

  他将朝华一把捞起来,低声笑道:“你的凤凰再不来我们就要交代在这了。”

  ——这时候却还笑得出来,朝华瞪了他一眼,道:“还有辟邪,到时候龙凤呈祥,我又怕你心怀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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