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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买人来


  张鹤龄被张尔蓁说的晕晕乎乎的,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这几天见不到娘了,爹见到他就要问他今儿学了什么,他说不上来,爹脸色会很难看,吓得他只会发抖。还有夫子,那个严肃的老爷子只会打他,他的手都肿了,想哭闹撒娇却找不到人。他想骑马,可是小厮们又不听话,好容易找到一个听话的,跑的又慢。越想张鹤龄越觉得委屈,眼泪巴巴的掉下来哭道:“为什么都要跟鹤儿作对,我不喜欢爹,不喜欢姐姐,不喜欢弟弟了……”

  张尔蓁又在托盘上取出《三字经》丢给张鹤龄问:“男子汉大丈夫不仅膝下有黄金,眼泪也重万金,先别哭,给我说说这书上讲了什么?”

  张鹤龄倒是听话的打开,抽噎着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邻处。子不学,断机……”念得磕磕巴巴,短短几句便有好几个不认识的,张鹤龄有些害怕的看着张尔蓁,怕张尔蓁也拿个板子抽他的手。张尔蓁却没看他,面色微沉,有些发呆。

  “……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

  “停下,我们再来念下一本。”

  张尔蓁又抛出一本《幼学琼林》。张鹤龄更是头大如牛,憋着嘴又要哭了,因为这本更难,他完全不懂。张尔蓁觉得张峦竟然有个这样的儿子,实在是……长叹一声,抓过张鹤龄看着他的眼睛:“夫子教过你吗?”张鹤龄点点头,张尔蓁又问:“为什么不会?”张鹤龄很迷茫的摇摇头,张尔蓁把他抱到身侧的椅子上,轻声道:“《孟子·告子上》里有这么一个故事,当时诸侯列国都知晓一个国手弈秋,棋艺高超,《弈旦评》推崇他为围棋“鼻祖”。由于弈秋棋术高明,当时就有很多年青人想拜他力师。弈秋收下了两个学生。一个学生诚心学艺,听先生讲课从不敢怠慢,十分专心。另一个学生大概只图弈秋的名气,虽拜在门下,并不下功夫。弈秋讲棋时,他心不在焉,探头探脑地朝窗外看,想着鸿鹄什么时候才能飞来。飞来了好张弓搭箭射两下试试……鹤儿说说,他这两个弟子谁学的好些?”

  “第一个,姐姐,是第一个。”

  “为什么鹤儿觉得他会学的好些呢,是因为他天生聪慧吗,还是因为他母亲尝尝夸他呢?”

  张鹤龄摇着脑袋煞有介事道:“不是的,是因为他认真了。第二个除了玩就会玩,不能用心。”

  张尔蓁循循善诱道:“姐姐也觉得第一个人学的更好些。因为到最后比试的时候,第一个人竟然与师父棋逢对手不相上下,第二个人没几招就败下阵来。鹤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该懂得为你好的人都希望你成为一个认真有前途的人,而不是欺负下人,盛气凌人的小霸王。你现在是爹的儿子,所以是府上的公子,以后你二十岁了三十岁了,你想要谁护着你?”

  “娘说了,她回保护我的。”张鹤龄被金氏教育的很成功,掰着手指头数着:“娘说了,还有舅舅们,爹,姐姐,都可以保护鹤儿,要鹤儿不要害怕,想做什么只管做什么……”

  张尔蓁扶额:“鹤儿想想啊,你说的这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是谁?”

  “是姐姐……”

  “对呀,所以年纪小小的鹤儿必然是活的最长的一个人,几十年以后,姐姐去世了,鹤儿就没有人可以依靠了,你想想,那时候鹤儿是个老老的人了,没有人照顾看管,吃不吃得饱都不一定呢。我听说外面庄子上,一个人住的老爷爷孤苦无依,不仅可怜,便是去世了好几天,都没人知道呢……”

  “咱们不是有好多人伺候着吗,以后不能继续伺候鹤儿吗?”

  “府里的仆役们愿意伺候鹤儿,是因为爹的俸禄发给他们月例银子支撑着他们的生活。将来呀,我们都会离开,那时候鹤儿只有自己了,哪里来的银子养着别人呢,字都不认识的鹤儿,不能吃苦的鹤儿,那时候又该怎么办呀?”

  张鹤龄从来就不是个笨蛋,张尔蓁直白的描述他自然也听懂了,想到那样的将来,心里止不住的害怕彷徨道:“那我要学习第一个人,认真学习本事,老了的时候会有一大群人看着我,给我吃饭,我还想要吃糕点……”

  张尔蓁又从托盘上拿过一张宣纸,是已经写好的契约书,话题又回到原点:“我知道咱们张鹤龄一直是个说话算话的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瞧瞧这个……”张尔蓁又从托盘上取过一本薄的字帖,说道:“这是姐姐五岁的时候写的呢。”张鹤龄翻开看,小小年纪就被羞臊的*,嗫喏道:“姐姐写的好看……我也要写的这么好看……”

  小孩子哪里有那么复杂,张尔蓁一直坚信英国唯物主义经验论哲学的系统化者约翰·洛克的“白板说”,当时考公若是没上,都可以去考事业编了。姐弟两个又是一阵嘀嘀咕咕,张鹤龄终于慢慢意识到自己做错的地方,看着姐姐的眼里崇拜一如既往。张尔蓁欣慰的摸摸张鹤龄的后脑勺,生在这个朝代,就应该适应一个朝代的生活方式和生存方式。

  张鹤龄害羞的躲开张尔蓁的手,迈着小腿跑到自己的小桌子前,自己卷着袖子磨墨,张尔蓁突然觉得张鹤龄很孤独,没有半个同龄友人,被金氏拘着过妇人的日子才越发乖张。

  “鹤儿,姐姐给你找个小书童来吧,跟你一起进学去。”

  张鹤龄忙不迭点头,笑得很开心,眉眼间刻薄散去,这才像个六岁的娃娃。张尔蓁拿过那纸契约书给张鹤龄看,张鹤龄是认不全那些字的,但还是高高兴兴的按了手印,小孩子真的很单纯,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张尔蓁微微汗颜。不过张尔蓁还是很满意的收起来盖了手印的宣纸,鹤儿,以后可别不承认——成化二十年七月二十日,张鹤龄决心悬梁刺股、发奋图强、闻鸡起舞、焚膏继晷、勤学苦练,并且以姐姐张尔蓁的指令为首,敬!叹!

  张尔蓁瞧着认真练字的张鹤龄又哀叹一声,她容易吗,做这么幼稚的事还得沾沾自喜的。

  从启风院回来后,张尔蓁收拾收拾便去了金府,要找周氏打听打听人牙子的事儿,给张鹤龄买小书童。张尔蓁觉得没那么巧刚好上街就遇到自卖自身的优质小朋友,还得去人牙子手里买,就像买件货品似的。

  周氏瞧着张尔蓁大人模样一本正经的问她这件事,连连保证交给她,吩咐一个小厮出门去,又吩咐丫鬟们上茶来,张尔蓁坐在金府华贵的雕花大梨花木椅子上,呷了一口热茶。周氏偶尔问候一下金氏的身体状况,张尔蓁只轻描淡写的带过“母亲身子虚弱着,不宜出门来”。没过半个时辰,刚才出门的小厮便回来了,带回来一个体态丰盈的妇人,一双吊梢眉看着很精明,连连夸赞手里的人儿多么听话勤俐,保证金夫人满意。

  张尔蓁随着周氏出了正厅,人牙子带的一些丫头男娃已经板正的站在了院子里,有小点的孩子还悄悄左右看看,婆子咳嗽一声,吓得忙低下头去。张尔蓁看着这些衣衫简陋的孩子,心下不忍,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每个孩子悄悄望向她的眼神都带着乞求,羡慕,眼里的神采光亮,带着求生的渴望。

  “这些孩子是正当来路吗?”周氏坐在搬出来的竹编镂空圆圈椅上,慢悠悠巡视一圈问道。

  人牙子拍着胸脯保证道:“夫人只管放心,这些都是正当人家养不起卖来的,知道府里给小公子找小厮,我都是捡着聪明伶俐的往府里带,也有些机灵的丫头,我也一并带来了。夫人仔细瞧瞧……”

  “蓁蓁,你瞧着可有合适的?你先选几个,我在帮你看看就是。”

  张尔蓁绕着这群小孩子,一个一个细细打量。有的孩子缩手缩脚,张尔蓁一靠近就吓得发抖;有的孩子很大胆,一双无辜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张尔蓁,目露哀求。这十几个孩子,张尔蓁是不可能都要下来的,她每点一个,心里便沉痛一分,不知不觉竟然点了八个孩子。

  “蓁蓁,你想给鹤儿找几个小厮使唤?”周氏绕着这八个孩子看一圈问道,张尔蓁想了下道:“鹤儿两个小厮,尔淑两个丫头,我再找两个丫头罢。”那就是六个了,张尔蓁听华嬷嬷上课时讲过,这个朝代的娇娇小姐配备丫鬟婆子的标准。那时候身为知县嫡女的张尔蓁两个丫鬟贴身伺候足够了,现在就需要有粗使的丫头负责院里日常洒扫。张尔蓁真的需要负责洒扫的丫头吗,当然是不用的,她给自己买人找了很好的借口,府里才搬到京里来,正是用人的时候,又道:“这八个我都要了吧,舅母您觉得如何?”

  周氏皱眉,张尔蓁一下子要买八个不是不可以,可她一个小孩子能作的主?张尔蓁已经呲着牙笑着解释道:“我已经同父亲母亲说过了的,舅母只管放心。”周氏便继续帮着看这些孩子,有一个看起来不老实的小丫头被换下去,换上个壮实的。

  人牙子笑得眯起了眼睛,一下子卖出去八个孩子,这生意着实不错。一个孩子只八两银子,张尔蓁感慨着自己命好,吩咐如月付了六十五两银子,告别了周氏,带着八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回了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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