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鲁成先生

　　三郎镇客栈中酒足饭饱的丹阳宗丁鬼，起身隔着衣衫拍了拍肚皮。
张嘴又是打出一个饱嗝。
他起身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轻轻放在桌上，“掌柜的这顿酒那就先点到为止？”
同样有些醉意的老汉连忙抓起银子重新塞回男子手心，“给什么钱啊，和你喝酒真的痛快，小哥要不着急，明日等雪小些再走罢了，晚上我再摆上一桌。”
丁鬼并未再于这几两银子推辞，望向门外咧了咧嘴，“倒真不是不想陪老哥再喝顿酒，确实有些杂事缠身，等雪小了可能就没机会做了。”
老汉不再阻拦，只是走到门口四处看了看，又出门踩出几个脚印，丈量雪的厚度，诚恳说道：“小哥最好走的快些，说不定能在傍晚赶到下一个小镇，不然这鬼天气到了晚上可怎么熬啊。”
而此时男子已经扣紧袖口，慢步走到门外，他转身与老汉挥了挥手，“没事，到时候再想办法。”
丁鬼走出三郎镇街道，袖口一抖，掉出一根被藏匿的竹筷。
他轻轻按向左腰单刀，用手指轻轻勾出半许，一道银光轻轻飘出。
竹筷顿时被切成数根小丝。
丁鬼随手夹起一根，剔了剔牙，木丝又被他随意弹至雪中，无影无踪。
男子双手叉腰，往前望了望，走到一处角落，从怀中取出一个带有东南西北方位的金色罗盘。
罗盘中央以琉璃隔出一个小格，里面一滴鲜红血液停放其中。
下一刻随着男子慢慢往里灌入灵气，罗盘一小针迅速旋转，最后停在西南这个方位。
丁鬼挑眉收回罗盘，望向西方心头不由一乐，自语道：“呦呵，竟然还和那小剑仙在一条路上，虽然那家伙已经被我砍了一刀，可毕竟还是一头实实在在的六境大妖，你小子可别走了狗屎运，比我还先行碰到，老子可没有飞剑，到时候救不得你。”
男子只是站了一会儿，发丝肩头皆是白雪。
他浑身抖擞了一下，低头开始快步狂奔，男子速度太快，常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形，雪上更未留下一个脚印，若细细看去，原来男子每次落脚抬脚只是用脚尖轻轻点下雪花，很是平常，却是一步远去数十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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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后，雪花渐小，离此地已经有些距离的李青山，在云海御空飞行，他转而低头，貌似已经来到某处小镇。
少年轻轻催动飞剑，穿破云海降在一处无人之地。
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看的久了难免有些眼睛生疼。
李青山打算先在此歇息一番，再继续往前。
想要离开徽山城去往泰安城，不知还要多远，尽量保持体力，精气神饱满，这样遇到事情，不慌不忙，解决的办法也多。
少年慢步往前，一脚踩下一个小坑。
一夜飞雪地上竟然已经能够淹没脚踝。
李青山蹲下重新捆绑一下鞋带，不然有雪花渗透，鞋里湿浓浓的不太好受。
小镇有一道不算太高的围墙，上头并未标注，只是不远处有一个与人登高的石碑竖立。
石碑上头被白雪覆盖，隐约能从下方看出一些石制痕迹。
李青山轻轻抹开白雪，从上往下看了一眼，口中轻轻念出，“育才镇，八十年。”
随后少年收回视线，不再多想，继续迈步向前。
小镇中同样是以青石铺成的小路，未有积雪，显然是被人经常清扫，雪花只是留下薄薄一层。
少年沿着小路缓慢行走，不时环顾周围，感觉有些奇怪。
屋子大多房门紧闭，很少有人影出现。
鲜有开门的也是坐了一些老汉老妪，一言不发，有些冷清。
李青山走到一家门旁，开口问道：“大爷，都到响午了，为啥镇子人这么少啊。”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农，略微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眸有些骇人。
他伸出双手放在嘴边吹着哈气，沙哑道：“学堂要放假啦，都去接孩子了。”
少年道了声谢，缓缓走开。
他从小也上过一年学堂，大概知道每年都会放假两次，一次在夏天，一次在冬天，假期都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
常有妇人对此不满，说是一年学费都要几百文，凭什么要放这么长的假期。
小镇那位教书的傅先生因此可没少被人戳脊梁骨，更被人称为好吃懒做的“臭豆腐”。
李青山走出拐角果然看到一群村民围聚在一起。
个个裹着棉衣，嘴里念念叨叨。
有几位妇人的嗓音极其响亮，少年离的很远都能听到。
“怎么又放假了，前几个月不都放过一次了嘛，保准是这个姓鲁的自己感觉有些累了。”
“那可不是，当初我就说一个外乡人来这里创办学堂，保准是骗钱的，哎呦我就不该让我那孩子来，白白浪费了几百文钱。”
腰别葫芦的少年一阵苦笑，原来无论在哪，有些事情总能引起大家的共鸣。
少年走到人群中，趴在护栏外往里看去。
说是学堂可不就是一个破旧屋子吗。
屋前挂了一个木制匾额，被人写下“学而高远”四个大字。
墨汁入木三分，笔迹娇若惊龙。
少年不由的多看了几眼，不管怎么看都是好看。
字写的是真好。
顿时少年感觉那位先生可能学问真的很大，俗话说字如其人，能有这样的笔力，肯定是一位真正的读书人。
学堂门窗紧闭，不大的屋舍内密密麻麻放满了桌椅。
一个个稚嫩学童坐在长凳上聚精会神聆听教诲。
在屋内最高的台阶上，那位名叫鲁成的先生正在布置假期的作业。
哪怕这么冷的天气，鲁成依然是一身青衫，里面穿了一件有些泛黄的毛衣，鬓发稍白，但声音极其响亮。
“假期内可以玩耍，但一定要注意安全，关于《神皇礼记》，《三字真言》，这两本书需要从头到尾各抄两遍，不可随便乱画，更不能滥竽充数，过年后我会亲自检查。”
“可还有未懂的地方？”
“没有。”
学童异口同声，向其回应。
鲁先生偷偷往外瞄了一眼，咳嗽两声，“那就下课，明年再见。”
屋内严肃的气氛顿时变为一道道欢声笑语。
孩童皆是一个个行礼然后推门而出。
“先生再见”
“先生要不要去我家吃饭啊。”
鲁成一个个回应，然后目送他们离去。
外面的村民也是同一时间闯入屋中，围着鲁先生问东问西，言语之间带着一些刺意。
而那位鲁先生则是连连道歉，偶尔解释两句，发现没用也就不再多说，将一群人的满心怒火全然吞下。
几位妇人看这人还挺识趣，也就打消了一些欺辱的想法。
不然要按照脾气本性来，非要将那人骂个狗血淋头。
待村民各自带着孩童回家，那位姓鲁的先生才悻悻然坐下，擦了擦满脸的吐沫星子，喃喃道：“学问这东西说到底还是不值钱。”
“先生为何有此感想？”
鲁成微微抬头，看见那位步入学堂的棉衣少年，神色有些古怪。
李青山以为自己没有说明白，又笑道：“先生为何有学问不值钱这个想法？”
鲁成叹了口气，缓缓道：“读了半辈子的古书，一点用都没有，吃不得饭，又取不来老婆，到头来哪怕只是当个蒙童幼师，也只是用几百文钱换一个出气筒罢了。”
李青山思虑片刻摇了摇头，伸手指着自己，“我叫李青山，家在很远的地方，从小没读过几本书，但我感觉先生说的是错的。”
鲁成挑了挑眉，“哦？”
“我感觉无论官职再高，本事再大，一样比不上一个蒙童幼师，远远比不上。”
那个普通的少年满脸笑意，向其伸出大拇指，“如果一个人因为小时候没有接受学问而走上歪路，到时候根本不是几百文钱能解决的事情，恐怕几万两都不行。”
鲁成抬头，神情有些轻松，起身缓慢走到学堂门口，笑骂道：“你这少年是话粗理不粗，追根到底还是让我安然收下几百文钱，老老实实当个出气筒，是于不是？”
李青山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纠正道：“是蒙童幼师。”
鲁成又“嗯”一声，反问道：“那为何你从小没有读书？”
少年顿时哑口无言。
鲁成又是问道：“你想不想读书？”
李青山抬头有些疑惑，伸手指着自己苦笑道：“想到是想，可年纪是不是大了些。”
鲁成摇了摇头，笑骂道：“不晚，不晚，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别天天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你自己累不累啊。”
他随之又看向少年腰间酒葫芦，用鼻子嗅了嗅，露出一抹欢喜的笑容，“这么小就能喝酒？”
少年心神领会，起身笑道：“先生挑地方，我请客。”
鲁成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脑瓜子挺聪明的啊，不读书可惜了。”
他随之先走出屋内，少年立马跟上。
待锁好学堂之后，二人才慢慢向街上走去。
鲁成在前，少年与之隔开一步距离，慢慢走在后面。
少年指了指身上的棉袄，又指了指老人身上的青衫，“鲁先生，你穿这个不冷啊。”
鲁成挥了挥衣袖，打去头顶的雪花，朗声道：“读书是一件事情，教书又是另一件事情，不管学问大不大，态度首先放在第一位，穿个棉袄教书自己都伸不开手脚，扭扭捏捏岂不笑死个人？”
李青山没有再问，而是打心底生出一丝敬意。
不管学问大不大，必须态度放在第一位。
他觉的这个道理很对，少年牢牢记在心头后，稍微有些窃喜。
关于何七七小姑娘之事，不论本事够不够，我心意已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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