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人间多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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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云海翻涌，一人或者两人如化长虹，笔直落在一个人烟罕至的小山坡。
白发剑仙承运将男子随手丢在地上，单手背后，无言自威。
这个仿佛真的承载天运，修为高深的十境剑修，低头看着衣衫破旧的男子，没由来感到一阵窝火。
如若是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哪怕是八境九境，甚至十境的修士。
看不顺眼，那就打上一架。
可这个人不行。
他想起那个到死都没求过他的女子，最后只求他能帮忙照顾一下她的孩子。
又或者说是自己的孩子。
在大风呼啸的山坡之上，那位衣衫破旧的男子起身要走，却被一股无形大势死死按在山坡上。
剑仙承运怒目而视，朗声说道：“米一清，如若你再不知悔改，我会亲自打去你的修为，把你流放荒野之中，日食百苦，痛不欲生。”
男子毫不忌讳的放声大笑，缓缓起身，指着自己胸前讥讽道：“你这位堂堂的十境剑修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我就在这，你杀了我好了。”
下一刻，一缕白线迅猛冲出，在天地间亮起一道白昼，男子胸膛破开一个大洞，往后倒飞出去，砸在山坡之下。
白发剑仙收回一指，嗓音威严，“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米一清满嘴鲜血，想要艰难爬起，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往胸前看了一眼，满不在乎的笑道：“我还没死。”
这方不大的山头开始剧烈晃动。
白发剑修一步跨到山下，伸出一指点在男子额头。
指间金光凝聚，照耀四方。
男子仍是不惧，睁大眼睛直视刺目的耀光。
他轻声呢喃，似在感慨，“来吧，反正活着也没啥意思，一了百了，到了地下，说不定小爷更加痛快。”
剑修气势如虹，剑意呼啸，一瞬间攀登至一个极高的高度，似乎只要这一指点下去，可以直入传说中的十一境。
只是伸出一指动作的白发剑修，手指竟有些微微颤抖。
他下意识的叹了口气，收回手指，也断掉了那一丝若无若有的机会。
轻声说道：“最后一次。”
倒坐在地上的男子似笑非笑，罕见没有接话，只是受伤太重，脸色逐渐苍白。
他仰头看向放蓝的天空，略微眨巴眨巴眼，似乎想要在白日看到某个星辰。
终究是朗朗白日，缕缕清风。
他低头直视那人，戏虐说道：“不杀了我，你一辈子都有心结，一位十境大剑仙还留有心慈手软？”
剑修转过身，冷哼道：“如果不是你娘，你早就死上一万次了。”
男子低下头，眼眶湿润，却笑得很是大声，“那我还要真多谢谢你这个“爹”了，让我这个无名小儿从小知道人间冷暖，更知道大道无情，畜生有意，真是太谢谢你。“
白发剑修似乎并没有搭理的意思，顿了顿脚步，拔地而起，化为长虹。
男子在那人走后仰倒在地上，两眼无神，嘀咕道：“真是谢谢你啊。”
神义剑宫门前，一位老人和一位俊俏白衣公子盘膝而坐。
二人脸色绯红，酒气浓浓，身上更带了一点芳香。
俊美男子喝了口酒，眯了眯眼，“前辈真乃是神仙中人，懂风流，知情爱，小的心悦臣服，无敌投递。”
老人摆了摆手，“莫提，莫提。”
俊美男子还想要恭维两句，只是一扭头，面如死灰，魂儿都没了。
他连忙起身给自己两大耳巴子，弯腰颤抖说道：“小的就随便说了两句，还望前辈莫要见怪。”
白发剑仙承运站在身侧，一脚将他踢出数十丈远，怒道：“滚蛋。”
俊美男子揉了揉屁股，爬起来仓促远去。
老人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笑道：“怎么，踏入十一境的机会都这样当作大白菜扔了？”
剑修毫不在意的盘腿坐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人的眉眼和脾气都和那个女子太像了。
老人叹了口气，感慨道：“小师弟啊，你也别太沮丧，事有两极，有些事情既然斩除不掉，为何不把它捋顺，变为一件喜事。”
承运扭头又回头，在空中捏出一朵白莲，又转手间轻轻散去，淡淡说道：“他的性子太过顽劣，我不太喜欢。”
老人呵呵一笑，长呼一口气，淡然笑道：“再怎么说也与你有血缘关系，既然不忍心，何不顺然接受，以你的天资，十一境真的很难吗。”
白发剑修有些惆怅，仰头望向天空，一片六角雪白小花，飘飘荡荡落在额头。
接着便是数万个白色小花从天而降，掩盖在整座天下。
老人抹去肩头的水渍，起身苦笑道：“竟然下雪了，不聊了，回去暖被窝。”
白发剑修独坐门前，沐浴白雪，遥望远方。
在一片肃穆中，慢慢闭眼，化为一个孤伶雪人。
——————
苍北洲的天空依旧晴朗，还未漏出半朵雪花。
而此时上清宗附近云海上空有两条金线垂直落下。
一位身着儒衫长相清秀的读书人和一个抱着斗笠少年的白发老翁。
儒衫男子并未随意抖搂，可一身剑气浓郁，自那一剑而出之后，再压制不住，身上雾气弥漫，又似纤细流水慢慢流淌。
他抬头远望十里外那座不算太高却因为一座宗门更高的山头。
儒衫男子双手抱前，拱手作揖道：“安乐府庞善文，拜见上清宗老仙师。”
至极远处那座山头响起一道淡雅的声音，“可”。
儒衫男子抬起头，神采昂扬，带着老人慢慢步行。
十里之内，最好走着，不为其他，只说明我诚意很足，礼节更足。
那位一身白衫的老管家走的很慢，在一片寂静中悠然开口，“大公子，要不要喊醒姜福？”
儒衫男子想了半刻，摇了摇头，“不怨天，不尤人，事情都发生了，就先搁置一边，但陈管家可以隐瞒一二，大葫芦画小，以后再说。”
陈管家点了点头，迈步尾行男子身后。
他看着前面姿态风流的消瘦身影，老人心头有些酸楚，但也有些骄傲。
什么时候那位时常走在人群后面只懂看书写字的大公子，已经走的很前，并且走的很快。
他回头远望已经再也看不见的安乐镇，又看了看抱着的跛子少年，在心头低语了一句，“府主可以放心了。”
老人下一刻却是止步，因为走在前面的那个人也已经止步。
那位走在前面的儒衫男子，下意识移动脚步挡在二人身前，看着面前一位从山上走下，刻意绕路到这里的白衣男子。
他心神摇曳不停，对方并未散发气势，却宛如一柄巨剑用剑尖抵住头顶，喘不过气来。
苍北洲下，读书人碰到了读书人。
白衣男子伸手拍向庞善文的肩头，“你很不错。”
就像一位长辈随意指点资质较好的小辈。
老管家稍微侧身，抱紧满福，把后背让给对方。
儒衫男子轻轻弯腰，作揖道：“小生庞善文，见过先生。”
他从男子身上不仅感觉道一股浓郁成河的剑气更是带着一股读书读出来的淡雅气质。
不管怎么称呼，先生叫起来准是没错。
白衣男子发丝飘动，衣带当风，双手抱拳，同样还礼，“我不是什么先生，你以后倒可以成为一个先生，哦还有，我叫顾思齐。”
庞善文压下心头的一个念头，再次拱手说道：“那不知顾前辈拦下我们何事？”
姿态风流的白衣男子微微伸手，一道道云气白雾从天而下，缕缕盘旋化作一道道宽大阶梯。
顾思齐一步踏上云梯，面色温和，柔声开口，“这个天下像你这样的人，很少，极少，读书本意在元元，你以后可以做个惩恶行善的好好善人，也可以做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但我希望如果有一天需要你去拔剑，你要乐意而且欢喜，跟着我，我带你看看更高的地方，能看到什么。“
顾思齐没有回头，说完就攀登直上。
要不要来，随你决定。
庞善文吐出口气，觉得这是个天大的机缘，甚至是一个虽然现在得不到什么益处，但以后可能十倍百倍爆发的天大机缘。
但他没有立即做出决定，因为踏上去除了机缘之外，可能还会担着一座大山，一座连那位都担不起的大山。
他扭头看向沉睡的跛子少年，对管家点了点头，一步跨出，直上云海。
儒衫男子并不在怕，而是担心如果有一天没了自己，这位弟弟可怎么办。
各种权衡利弊之后，男子还是毅然迈动步伐。
读书练剑为了什么？
当然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胆怯止步，我妄读书也。
庞善文追上白衣男子的步伐，二人静静站在云海之上。
顾思齐轻轻挥手，阶梯飘散融于云雾。
他伸手分别指向一周，朗声说道：“不管是临近的青林洲还是更远的化水洲，天行洲，依然还有不少大妖潜伏，甚至活得很好，这也是很多大人物暗自决定的问题，生命平等，活着没有什么不可，但还继续做错事就很不对了，比如一年吃一人，十年杀百人，此事在别人眼中小如芥子，在我眼中却是大如星斗。”
白衣男子一身正气，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我的剑不仅仅指妖，同样指人，如果一样滥杀无辜，陷得越来越深，我一样不会心慈手软，山河之下，有各自的生活方式，争斗搏杀，死几个人不算什么，常理之事，管不着也懒得管，可要有人刻意作恶，一次两次我依然不管不问，第三次我会亲自找到他好好讲讲道理，如若他知道悔改，此事作罢，但还有第四次。”
“有一剑冲天上来。”
庞善文脸色苍白，随着面前这位男子越说越多，一身剑气浓郁成一滴滴金色雨露开始在身前弥漫，就算是他这个八境剑修，依然有些站不稳脚。
男子又说道：“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算不上一个好人，只是随手为之做点小事，看不见的我不管，看见的我也懒得管，芝麻太多，我只挑显眼的。”
他伸出二指，遥指北方，白衣随之摆动，犹如狂风袭卷。
“苍北洲群山之中有个隐秘多年的九境大妖，从十年吸取一次儿童心头血，到一年一次，在到一年十次，我曾经去找过它，它依然还是如此。”
男子缓缓升空，剑气宛如大江潮水四处迸射，云海雾气让出一个大圆。
庞善文能真切感觉那股气势，如神人下凡，照耀天地。
在他眼中那位前辈，似乎化成了一轮巨日，金光夺目，耀眼至极。
巨日开出一道缝隙，一条金色丝线，划开云海，冲出不知几万里。
男子出剑只要不想让别人看到，别人就看不到。
可偏偏这次，几乎整个苍北洲都看到这条纤细丝线，环顾四周，落于一片群山之中。
一位面相狰狞躲在山洞的白发老妪猛然抬头，止不住的颤抖。
下一刻，整整一座小山瞬间切碎，留下一具白骨。
上清宗青玄老人漏出微笑，“十境剑修，果然了不得。”
远在南边的万象剑宗，有位老人端坐在山颠，勾了勾嘴角，“苍北洲不在寂寞咯，十境剑仙，咱也有啊。”
几乎八境以上的老家伙全部看到这抹剑气，更看到那轮太阳。
一个躺在飞舟上侧卧闭眼的墨袍男子，猛然睁眼，说不出的苦哀。
大剑仙，你又是闹哪样啊。
望江城一位学会翻看小人书的老汉，在桌面敲了敲烟枪，吐出一口浓烟，只是略微抬了抬头，就继续低头翻书。
顾思齐你小子怎么抖搂我是不管，哪有这样的上好书籍吸引人啊。
差远了。
近在咫尺感悟这股剑气的庞善文，悄悄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儒衫男子再次睁眼之时，云海之上只留自己一人。
他脸上充满钦佩，弯腰朝虚空行了一礼，“顾前辈任重道远，舍已为人，小生自愧不如。”
无人回应。
男子漏出一抹微笑，往下瞟了一眼，踩破云海，去往上清宗山头。
对于心湖内扎下的一粒种子，男子很期待，以后到底会成为什么，是金辉还是于明月相照。
————————
那艘巨大飞舟在云海急速前行。
墨袍男子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座高出天外的高山，莫名其妙有些想要折回的冲动。
这还没上山，就先一道剑气威慑一番，要真上山了，要遭到何种待遇。
男子随即摇了摇头，“放下身段，放下身段。”
他一手按住飞舟，一手按下云头。
男子准备步行。
等他一步步走到那座大山的山脚，男子先是拱手低语，没有抬头。
可方圆千米之内，只有秋风猎猎，呼呼作响。
墨袍男子沉下心来，就这样弯腰等着。
如果能争得一位圣人支持，即便不能出手，让那位剑仙偶尔来上一剑，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对于等待这种事情，他不急的。
既然没什么事做，不如老老实实装起王八。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山颠之上，姜福蹲在崖前往下观看，对身边老人笑道：“师傅，下面有个人唉。”
老人捋着胡须，对少年的修为增长如此之快感到满意。
他咳嗽了两声，笑道：“那啥，你继续练拳，不用管其他事情，至于下面那人，先晾他一段时间再说。”
少年点了点头，高高跳起，对着空中就是一拳打出，刚劲有力，颇有规模。
老人笑了笑，返回屋中，躺倒睡觉。
至于那位山下依旧弯腰面向大山的墨袍男子，一脸憋屈，叹了口气。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来了，忍就忍吧。
寒风中，一辆马车姗姗来迟。
曹三停跳下马车，伸手一拍，马车变为一张画卷飘入手心。
高个男子看着弯腰面山的墨袍男子，脸上颇有些古怪神色。
他走到身前，蹲下笑道：“这么冷的天气，兄台累不累啊。”
皇子吴苟心里想了一句，“你这混蛋是不是在找死？”
但还是把到嘴边的话语咽了下去，“不累。”
曹三停点了点头，把那卷山水行马图放到那人身上，笑道：“既然不累，那就先帮我收着这辆马车啊。”
弯腰作揖的墨袍男子随着那张图画放在身上，又被压下半寸。
他下意识怒道：“你！”
曹三停拍了拍手，呵呵直笑，“替我一位朋友出口恶气，再帮你上去说两句好话，一失一得，公平交易。”
吴苟压住心神，不停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冷静，日子长了，以后再说。”
曹三停咧了咧嘴，没有多说，轻轻飘起，直掠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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