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花大忽悠
随着信一起寄过来的，还有一本书，三张蚕种。
桑下村收集蚕卵都是用的布，但云泽国却是用的桑皮纸，花容细看了一下，一张纸上就有一万多粒蚕卵。
至于书，却是云栖梧手写而成，她上次买了的两本书，如今已经译好了一本，内容正是关于如何养蚕。花容翻了一下，从蚕种挑选到最后结茧抽丝都有写，不过只写了大概步骤，其中一些笔者认为简单的地方，都一一省略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对花容来说也算是及时雨，比起她自己一摸黑什么都不知道，这本书就是一本养蚕指南。
“姑爷当真全都译出来了，我就知道！”
杏儿现在对云栖梧，已经到了盲目信任的地步，比之当初对花容更甚。
至于楼心月，已经麻木了，她已经深刻认识到了，两个人之间如同鸿沟一样的差距。
其实有时候她也很好奇，老爷这么优秀，但夫人在这些地方却十分平常，难道都不会觉得自卑么？比如觉得配不上老爷之类……
但事实上，夫人又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且一旦定下了目标就会一往无前。就比如种桑养蚕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如今也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花容翻着书，第一章就是写如何建造蚕室，养蚕必须要有固定的场所。
容喜庄里有不少空房子，蚕室倒是不用重新盖，只是要重新清理布置。室内要通风，对流，窗户也要订上细纱，防止蚊虫和飞蛾通过。蚕十分娇弱，几乎随便一种生物都是它们的天敌。
丁来乐媳妇看到花容罩了旧衣服，头上戴着斗笠，手中还拿着一根长长的掸子，吃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等回过神来立刻道：“少夫人，这些活儿我们来干就成，你还是歇着吧！”
花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现在人手实在不够，又找不来人，也就只剩咱们几个了。”
连花容都亲自动手了，山庄里一干女眷也都铆足了力气，干的是热火朝天。蛛网尘土清除干净，不需要的杂物挪走，门窗重新换了细纱……
“姑娘，歇会儿吧！”
花容挥着扫帚扫了几下，杏儿就在旁边劝道。
“要不然，喝口水？”
丁来乐媳妇在旁边帮腔，将她手里的扫帚“抢”了过去。
花容无奈，只好出去了，有她在，反而影响进度。
“夫人，这帮着打扫，给工钱么？”
蓝盈盈在外面探头探脑，这会儿见花容出来了，连忙上去问道。
花容上下打量她一番，笑着道：“给啊，当然给，一天二十文。”
“啊？这也太少了？那些人到我们家做工，一天至少也有四十文。”
蓝盈盈顿时叫起来，这样她至少要干三天，才能把钱还了。
事实上，因着家里条件还不错，她从小就没怎么做过家务，更不要说像打扫这种灰扑扑又脏乱的活儿。
“这熟练工自然可以四十文，可你这样的新手，二十文就不错了。”
花容煞有介事地道，杏儿被这小姑娘给骗了，如今呢，自己就同她开开玩笑。
“好吧……”
蓝盈盈叹气，也只好这样了，工钱少就少吧，大不了多做几天。每天被杏儿用晚娘脸盯着，她实在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那就开始吧，那件衣服看到没，你可以罩在外面穿。”
花容指指她刚刚脱下来的那件旧袍子，微笑着道。
“……”
蓝盈盈皱眉，最后还是穿上了，没办法，屋里的灰尘实在太多了。
桑园那边，花明珠也很忙，耕地已经结束，桑苗也按照要求种了下去，有一多半人拿了工钱立刻就离开了。还有一部分人，或是家里的田少，或是根本就没有田，而今都想留在这里打长工。
他们也都看出来了，这树苗虽然种上了，可后期的活儿还有很多，挖排水沟，浇水、追肥，后面还要给院子里拔草什么的……
“石大力，王老三，王实满……朱由。”
花明珠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她这几天悄悄记下来的人名。纸上这些人，都是干活卖力，踏踏实实，没那么多事儿的。
无论是被念到名字的，还是没有念到的，都一脸莫名，这又是来的哪一出儿？
“被念到名字的，愿意留下来的可以在庄里打长工，管吃住，一天四十五文钱。不愿意留下的，现在可以走了。”
花明珠这才将她的意图说了出来，有四五个人听了这话，犹豫之后还是打算离开，毕竟家里离不开人。短时间还好，可这要是在庄里打长工，家里就要乱套。
花明珠早有准备，她挑的人本来就多，这些人一走，倒是和她预估的差不多。
其他人倒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大家在一起干了几天活，这些人有多卖力气，他们也都是知道的。
“愿意的，就到丁庄头那里，签个书契。”
花明珠最后道，既然是长工，那肯定要立字据，万一没干几天人跑了，净是麻烦。
花容听了这事儿，笑道：“你这个管事儿的现在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啊！”
花明珠听了，也笑起来，她也没有想到，本来她也只是想着来庄里散散心，没想到如今反倒认真起来。
管着这么些人，能够自由调度他们，然后带着他们一点一点完成花容交代的任务，这种感觉很好，让她非常有成就感。就好像，她不再是那个整天困在后宅里，只会争风吃醋的无知妇人。
“你要是能干满两个月，到时候我就给你个大红封。”
花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若是花明珠能够一直留在庄里帮自己，那就更好了。
“只要你同意，别说两个月，以后我就在庄里不走了。”
花明珠认真地道，她这完全是真心话。自从离了陆家，她便依附着爹娘过活，每到领月钱的时候，心里很不好受。更不要说，想要额外买什么东西。
她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那就是泼出去的水，花爹娘的银子也并不是那么的理直气壮。
如今，她知道自己也有能力把事情做好——或许，不依靠任何人，她也能养活自己。
“这个，你还是先过了你爹娘那一关再说吧！”
花容可不像她那么乐观，这女子管事儿，且还是管的一帮大老爷们儿，花文宗那个虚伪要面子的家伙，能同意才怪。就算是大伯娘，也未必会肯让女儿“抛头露面”。
“前天，我爹娘来信了。”花明珠沉默了一下，突然开口道，“我娘说，让我和小弟好好玩儿，什么时候回家都没有关系。可我爹说，小弟的学业不能被耽误，又说让我在家里呆着，不要再乱跑……”
“那你，听谁的？”
花容虽然这么问，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不想回去，小弟也不想回去。老实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他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料，就连他自己也知道……”
以景环的资质，再读个十年二十年，他也未必能考得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是何必？
“大伯娘倒是难得的硬气一回。”
花容觉得，花杨氏写信之前，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她的态度如此坚决。
“我娘在信里说，大哥出发去院试的第二天，她和爹大吵了一架。”
当是时，花文宗送走了大儿子，回头就冲着花杨氏大发脾气，让她赶紧派人把女儿和小儿子叫回来。
若是往日，花杨氏自然是要赔小心赔不是，然后立刻让人去把儿子女儿接回来。可如今，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憋的久了终于忍不住了——“回来做什么？让女儿继续被人指指点点？还是让环儿回来死读书？”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他们好？”
花文宗被噎了一回，火气也上来了，越发觉得花杨氏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当初，女儿想不开自尽，是景钰把她从陆家接出来，你这个当爹的有去看一眼么？后来她要和离，你又死活不同意，要不是容丫头，现在女儿指不定在哪儿呢！”
“你当初没考中，就把希望全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景钰也就罢了，可景环根本就不是那块料，你还往死里逼他！”
“你口口声声为了女儿和儿子好，其实心里只有你自己。”
花杨氏也是最近才想通，实在是，花文宗最近所作所为让她越来越寒心。她甚至怀疑，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你——简直不可理喻！”
花文宗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又青一阵，最后竟然一甩袖子，抛下花杨氏去了书房。
两人至此，便开始了冷战。
“其实，我早明白了，我爹他谁都不爱，就爱他自己。”花明珠出了一会儿神，似下定了决心道：“反正，我是不想再回去了。可小弟那死心眼儿，他要是继续回去死读书，到最后只会变成一个没用的书呆子，这辈子只怕也就完了。”
“三妹，你一向主意多，不然你帮我劝劝他……”
花明珠觉得吧，小弟对花容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而且她说的话，小弟多半都肯听。这要是放在以前，他哪儿会去玩什么九连环？
他只会摇头拒绝，然后再古板地说一句——“玩物丧志！”
是以，花容对小弟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好吧，我试试。”
既然花明珠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好拒绝。可是，这要怎么劝？
揽了这个差使，之后花容便一直在琢磨，怎么劝景环留下来，这孩子就像皮筋一样，绷得太紧了，迟早要断掉。
如今留在这里，就是让他缓一缓，事缓则圆嘛，总有解决的办法。
这一天，景环从河边回来，拎着桶子同花容献宝：“三姐姐你看，这鱼是我自己捞上来的。”
如今，他不但敢在船上来回走动，还敢趴到船边捞鱼，进步不可谓不大。
“景环，来。”
花容笑着点点头，拍拍坐着的长凳，示意他过来。
景环将桶放下，也在长凳上坐了，然后便乖乖等着花容开口。
“咳，除了读书，你有想过做别的事情么？”
花容左想右想，最后还是挑了这么个开头，也算是不好不坏吧！
“可除了读书，我又能做什么？”景环下意识道，然后又有些难过，“可就连读书，我也读不好。夫子讲过的文章，我明明记的很认真，可第二天还是会忘记，夫子将的很耐心，我还是听不懂……”
“你爹写信来，催你回去，你想回去么？”
花容直言道，一味的隐瞒，并不见得好。
“我，不想回去。”
景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一直觉得迷茫，可又不得不坚持下去，可这样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三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
这个问题，花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不能轻率地敷衍过去，毕竟这事关景环一辈子。
如今，景环是钻入了死胡同，越是着急就越走不出来。或许，他需要的只是时间，倘若能在时间中沉浸下来，说不定就会有答案呢？
他现在还小，就算花费几个月去想，也没有关系。
“我不想回去，特别是看到他失望的表情……”
景环小大人一样叹口气，以手托腮道。
“你看，这里有很多蚕种，现在我给你一张。你好好的养着它们，等它们慢慢长大，吐丝成茧，到时候说不定你就有答案了。”
花容拿出一张蚕种，开始对景环忽悠，只要他专注与一件事情，时间长了，注意力自然会从读书上转移，神经也不必那么紧绷。
“到时候，真的能有答案么？”
景环将那一小张蚕种接过来，有些迟疑地道。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呢？就好比，除了读书，你不试着尝试其他事情，又怎么知道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
花容本来是忽悠景环，可说着说着，就连她自己都有那么一点儿相信了。
这些话，简直太有道理了，自己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景环傻乎乎地点头，觉得这话好像很有道理。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按照三姐姐说的，好好养这些蚕。
“……”
花容见他认真的神情，只希望几个月之后，真的能有答案才好！
“景环，你看什么呢？”
丁珍珠来找他玩，就见他一直盯着那些桑苗看。
“三姐姐说，只有等桑叶长大了，才能开始孵种。”
景环也不着急，每日里十分耐心地等待着，等着桑苗绽芽长叶，越长越大，然后就可以采摘用来养蚕。
“那还要好久，差不多要到清明以后，桑叶才会慢慢长大。”
丁珍珠是个急性子，只觉得这一段时间实在是漫长的很。再看花景环，反倒是一副不急不徐的样子。
“其实，每天等着桑叶长大，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景环笑起来，他每天细细观察桑苗，也能发现，每隔一日这些桑苗也会有些细微的不同。
丁珍珠想了想道——“那我陪着你一起等吧，只不过等的时候，你能不能教我识字？光是在这里看着，不是很无聊么？”
“你，不识字？”
景环疑惑地道，在他的想法里，人人都是应该识字的。毕竟，读书那么重要！
“我大哥和二哥上了几年私塾开了蒙，认的字也没有多少，让他们俩教我，一个个又找借口不愿意……”
丁珍珠脸微微发红，她识的字，数目确实很有限。
“那，你怎么不去私塾？”
开蒙，还是要找个可靠的夫子才好。
“我爹娘都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整天让我学什么女红……”
丁珍珠实在很不耐烦那个，她的性子根本静不下来，与其让她拿针线，还不如下到河里摸鱼痛快。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教才好！”
想到要做小先生，景环立刻认真起来，思索着从哪里开始。
“随便吧，你想到哪儿就讲到哪儿。”
丁珍珠笑道，说起来，景环总是斯斯文文，比她两个上山打兔子下河就摸鱼的哥哥好多了。最重要的是，他还肯教自己。
越是这么想，便越发觉得他顺眼。
景环点点头，这件事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你知道盈盈姐姐么？就是和蓝爷爷一起来的那个漂亮姐姐。”
人的天性就八卦，正事儿说完，丁珍珠便立刻开始分享她最近得来的新消息。
“知道。”
景环点点头，这些天大家进进出出的，他也见过好几次。
“偷偷告诉你啊，我大哥和二哥，都想娶她当媳妇。”
丁珍珠故作神秘地道，她早就看出来了，大哥二哥一见到盈盈姐姐，就争着献殷勤。
看她在那里打扫，俩人也捋着袖子去帮忙了。
景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只是，这反应未免太平淡，让丁珍珠不太满意。
“那，你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
丁珍珠还真有些好奇，看到他脸红起来，又十分的得意。看吧，就算再淡定的人，也会有不淡定的时候。
“……”
景环不语，他今年马上十一了，这个问题，偶尔也是想过的。
“说吧说吧！”
丁珍珠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有戏，立刻摇着他央求道。
“我，我说……”景环觉得，再摇下去，他就要散架了，“看起来温柔漂亮，实际上也很善解人意，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你说的，是心月姐姐？”
丁珍珠觉得吧，庄里最好看的就是心月姐姐。不单单长得漂亮，而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笑的时候唇角弯弯，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梨涡。
景环连连摆手，不是她！虽然他也觉得心月很好看，但庄里最好看的人，却不是她！
应该说，在他心里，心月不是最好看的那一个。
“该不会，你也喜欢盈盈姐姐吧？不行不行，她是要给我做嫂嫂的。”
丁珍珠想来想去，这第二漂亮的，除了蓝盈盈也没有别人了。
“我说的，是我三姐姐。”
景环憋闷不已，要是再不说出来，还不知道她要猜到哪里去。
“少夫人？不行不行，她可是你堂姐。”
丁珍珠简直要跳起来，这堂姐，和亲姐姐也差不离了吧？
景环无力地解释道：“我只是以三姐姐为标准……”
丁珍珠点点头，少夫人确实温柔又好看，个性也特别好。她忍不住又想，若是想变成心月姐姐那样，只怕她一辈子都做不到。可若是少夫人这样的，她觉得只要努力，还是有希望的。
不就是温柔好看个性好么？温柔这一点，她努把力，还是能做到的。
花明珠本来在桑林里忙活，无意间听到这两人的对话，直笑的肚子疼。偏偏，她又不敢笑出声，让两个小家伙听到了尴尬，是以忍得特别辛苦。
“温柔？小弟是没见过你怼我的时候。”
“善解人意？抓着别人痛脚狠踩，你确实也很在行！”
花明珠对此，可是深有体会。就算现在俩人洗尽了前仇，花容在自己面前也没有客气过。
“想想你以前有多尖酸刻薄，还想我善解人意？”
花容冷笑，善解人意的下场，只会被欺负的更厉害，这个原身是最有感受的。
花明珠悻悻，摸摸鼻子道：“我就不该提，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咱俩都忘了，忘了，行不行？”
“我看你就是嫉妒，景环说他最喜欢我，而不是你这个亲姐姐。”
花容不无得意地道，景环这孩子，果然有眼光。
“那个丁珍珠也怪有意思的，一个女孩子，却大大咧咧追问小弟喜欢什么样的人！”
花容暗笑，这就有意思了？有意思的，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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