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大洲

　　“小羽啊，浇花的那个小壶放到哪里去了？”陆老爷子在院子里询问。

　　声音传到在厨房里忙碌的关小羽那里，她连忙放下手上的工作，洗了把手，一边擦手一边说：“水壶就放在花圃旁边啊。”说着关小羽拿起被花草遮挡了一些的浇花壶向着陆老爷子站的地方走过去。

　　“老了，眼神不行了。”陆老爷子笑着摇头。接过关小羽递过来的水壶后，便开始侍弄起花草。

　　“才不是呢。我也经常有这种情况，要找一样东西的时候，怎么找都找不到，其实它就在不远的地方。不找它的时候吧，它就总在你眼前晃呀晃。更好笑的是，我手机明明拿在手上，还要满世界地找手机呢。您总不能说我也老了吧。”关小羽爆料自己的糗事，也是为了安慰老爷子这小小的失误。

　　“是吗。”陆老爷子听她这么一说更加释然了。手头上却依然没有停下忙碌。

　　“陆爷爷，你在干什么呀？”关小羽好奇地问。

　　“施肥呀。要想花长得好，按时浇水，定量施肥可是少不了。”陆老爷子传授着自己养花的心得，“不过这施肥也不能施的太多，施的太勤，不然这花可就被烧死了。”老爷子一边给花施肥，一边讲给关小羽一些注意事项。

　　“可是……”关小羽想起大概两三天以前才刚刚看到老爷子给花施过肥。他平日里也叮嘱自己过，这施肥啊，通常是一个月一次。要是怕长得不好，顶多半个月一次，就足够了。这不过三两日而已，他就忘记了已经给花施过肥了。

　　“嗯？”陆老爷子停下来，想听听关小羽可是的后面要说些什么。

　　“啊，我突然想起来锅里还烧着菜呢。”关小羽借口逃开了。

　　最近老爷子时常在一些小事上表现出记忆力的减退。比如像老花镜这样的小物件，一转身就不知道放在了哪里。给他倒好了水，配好了药，他嘴上说着忙完手上的事就吃，却又转眼就忘记了。这样的情况让关小羽有些担忧。但为了保护老人的自尊心她不会当面指出来，而是在老爷子面前有意无意地多提醒几遍。

　　陆修远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老爷子在侍弄花草觉得他精神不错，气色也不差。

　　“开饭啦。”关小羽一声召唤，陆修远赶忙去厨房里端饭菜。

　　饭菜上桌，三人也都相继入座。

　　“香煎海鱼，琥珀核桃，虾仁菠菜豆腐汤，还有菠萝沙拉。”关小羽介绍着自己劳动的成果。这些都是她在网上查资料找到的有助于提高记忆力的食物。为了不让老爷子产生味蕾和视觉的疲劳，她每一顿都将这些食物变幻一些不同的花样。清蒸，红烧，油炸，焗烤，十八般烹饪武艺每天都有不同的展示。

　　“辛苦啦。”陆修远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关小羽的碗里。

　　“不辛苦，不辛苦。我好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说着，关小羽盛了一勺的核桃放在老爷子的碗里。听说吃核桃可以补脑，虽然没有什么把握，但多一丝希望总是好的。

　　“爷爷，我们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陆修远突然挑起这个话题。他从医生那里得到的建议是在老人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尚且允许的情况下，带他出去走走反而会有积极的效果。

　　“老了，都不知道能走到哪里去。”陆老爷子似乎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

　　“大洲呢？我们去大洲怎么样？”陆修远提出的这个名字让陆老爷子吃了一惊。那正是他与挚爱的妻子夏雪桃最初相遇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里变成什么样子了，去看看也好。”老爷子这才松口。

　　“要去旅游吗？噢耶。”关小羽让气氛变得更热烈一些，“出去玩有工资吗？”

　　“双倍。”陆修远霸气回应。

　　“那什么时候出发？”关小羽已经迫不及待了。

　　“越快越好。”陆修远给出了她想听的答案。

　　大洲，是个大气的名字，而其实只是一个临海而建的小渔村。地处偏远，即使跟着导航来走也走了不少冤枉路，颇费了一番周折。绕过崎岖山路，跨过桥梁密林才终于来到了老爷子魂牵梦绕的地方。

　　陆修远提前在网上定好了渔村的民宿，这是最近几年国家大力支持旅游开发才得以出现的产物。像这样的民宿村子周围还有好几家。一进门就有客栈的服务人员热情相迎，民宿装修出了一种地中海式的风格，投身期间，让人觉得有些恍惚。民宿建在村里地势最高的地方，一出门就可以看到连成一片的大海。夜里枕着波涛入睡，这里就是城市生活的人们逃离现实，回归自然的向往之所。

　　海还是那片海。但已经不见了许多年前的样子。

　　“爷爷，回房间休息一下吧。”陆修远担心长途的颠簸会让老人吃不消。

　　老爷子却显得精神矍铄，迫不及待地想要走一走当年走过的路：“我想到处看看。”老爷子心意已决，两人只好欣然作陪。

　　在老爷子的介绍下，陆修远和关小羽了解到，这个村子建立在一个历史上曾经喷发过的火山

　　遗址上。于是早前的民居都是用一些火山岩石搭建的石头房子。火山岩石质地坚硬上面有许多天然的气孔，用来建造房屋可以抗风化，耐气候，冬暖夏凉。这也成为了村子的特色，为开发旅游提供了更为便利的条件。

　　连村子里的阡陌都是用黑色火山岩铺就的石板路。走在道路上，路边随处可见晾晒的渔网和木质的小船。临海而居的人们，世世代代靠海吃海，以捕鱼为生。但是再往前走，发现有很多人已经搬离了原本黑暗逼仄的石头房子，在村后的空地上纷纷建起了宽敞明亮的小楼。

　　陆老爷子沉默着往前走，好像还在固执地想要捕捉到一些往昔的熟悉气味。村民们看到有来自城市的游客，也会主动上前推销一些自己晾晒的农产品。

　　“请问一下，这里的学校在哪里？”陆修远向村民打听学校的位置。因为他曾经从奶奶写给爷爷的信件中捕捉到了一些关于学校的信息，可以断定的是，那里一定有着两人的回忆。

　　顺着村民指引的方向，三个人找到了村里的小学。这是一排粉刷着雪白墙壁的两层楼房，这楼房显然是后来新建的。有在外面玩耍的孩子看到有人走过也好奇地张望过来。

　　“模样都变了。”陆老爷子环顾四周，发自内心的感慨。“人都不在了，房子变了有什么稀奇。”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物是人非事事休，这人非物也非就更是一番说不出口的滋味在心头。

　　再往前走，就到了靠近海边的位置，沿海被打理的很干净，有专门的人负责维护环境卫生。三三两两的游客或海边漫步，或搭船出游，享受着海边度假的乐趣。

　　“从前这里就是一片野生的海滩，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礁石。你奶奶家就住在海边的一间小破屋里，现在都没有了。”陆老爷子追忆着往昔岁月，流露出不舍的情怀。

　　为了给游客们更好的体验，管理者专门往沿海拉来了许多沙子铺在路面上，形成了人为的沙滩。

　　已是日暮十分，夕阳映红了海的那一边。天空中变幻莫测的云彩也都被镀山上了一层彩色的外衣。陆老爷子坐在沙滩上放置的专供游人们歇脚的人造礁石上，开始回忆起那些令人难忘的青葱岁月。

　　那时只有二十三岁的陆恩铭大学毕业不久，是一名地质队员。他跟随老师们来到了这个有些偏远的小渔村进行地质勘探。闭塞的小村庄因为这几个城里人的到来而有些沸腾了。

　　他们住在当地人安排的小房子里，吃饭的时候常常会有村里的姑娘们前来偷偷观望。年轻的小伙子意气风发，又带着城里人的光环，甚至还有村民明里暗里想要为他保媒拉纤。但当时的他一心想要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完全没有试过什么是心动的感觉。

　　工作的时候，年轻的陆恩铭总是尽心尽力，虚心求教，主动帮助老师们干一些脏活累活。但工作之余，在那个没有什么项目可供娱乐的年代，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到海边思索着什么。

　　清晨，他早起在海边沿着海岸线晨跑锻炼的时候，已经有许多渔民出海捕鱼了。没有大船的人家也撑着小船开始在近海进行捕捞。夜里，他在海边乘凉的时候还看到有渔民拖着小船上岸，整理着自己一天的收获。

　　几天下来，他发现在这群忙碌的渔民中有一个特别的姑娘。至于怎么特别呢，他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其他的姑娘偷偷看她的时候，这个姑娘却连一丁点儿的注意都没有分给他。那姑娘总是戴着一顶竹编的斗笠，匆匆下海，又匆匆上岸。好像她眼里只有那为数不多的渔获。

　　渐渐他发现自己好像着了魔。一有时间就往海边跑，如果哪一天那姑娘上岸的时间晚了一些，他就心里七上八下地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尽管姑娘始终都不曾留意过他，但他却好像知道了什么是牵肠挂肚的滋味。

　　终于在又一次，姑娘打渔归来已是皓月当空的夜，他主动上前去帮姑娘拖小船上岸。姑娘愣了一下，也没有拒绝。于是，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和姑娘有了交谈，知道了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夏雪桃，也知道了她年方十八。近距离看她就像一朵有着勃勃生机的野花，娇艳但却坚韧。他送姑娘回家，就在海边不远的地方，姑娘执意与他告别，独自走向了自己家里低矮的石屋。

　　第二天他又去海边的时候，姑娘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出现。第三天亦然。陆恩铭在心里琢磨着姑娘一定是在委婉地拒绝他，想要彻底打消他的念头。

　　陆恩铭再一次见到夏雪桃是在村里小学的教室外。他们几个地质工作者受邀到学校里去为孩子们讲解一些地质方面有意思的知识。师傅们难得空闲，与孩子们打交道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年龄最小的陆恩铭身上。他在简陋的教室里传授知识的时候，发现了躲在窗户外面偷偷蹭课的少女身影，那眼神里分明就充满了对知识或者说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在这样落后的小村子，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陈旧思想根深蒂固。女儿反正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读书浪费时间倒不如未出嫁之前帮着娘家干活养家。所以村子里很多女孩子都是不读书也不识字的，她们也并不觉得此事不妥。

　　面对课后陆恩铭的主动接近，夏雪桃辩解说她是来接弟弟回家的。陆恩铭没有拆穿她，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把自己放在身边的小说《红楼梦》送给她。夏雪桃想要拒绝又怕争执惹来非议，只好把书藏好收下了。临走之前，陆恩铭问她：你明天去海边吗？夏雪桃点头，无言地跑开了。

　　第二天，夏雪桃果然重新出现在近海的洋面上，撑着一只小船捞鱼捕虾。但面对陆恩铭的喊话她却充耳不闻，好像一夜之间两人又变成了陌生人。陆恩铭不甘心，为了引起姑娘的注意，他涉水向海里走去。海水越来越深，逐渐没过了他的胸口。本来就无处依附步履艰难的他在一个大浪打来时整个人瞬间都被水吞没。陆恩铭是个旱鸭子，一点水性都不通，这一点好像连他自己都忘了。

　　挣扎中有人将他拖了起来，拽着他的衣服向海边游去。他隐约看到姑娘从小船上一跃而下的英姿，抓着她的手，好像被不被救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两人在海边的林子里点了一堆篝火烘烤衣服，也渐渐开始敞开心扉。

　　地质工作小组需要到离岸的一座小岛上采集样本，需要一名经验丰富的船夫。陆恩铭向老师们推荐了夏雪桃，原本不可能找一个女孩来做这样的事情。但大家都是从热血又美好的年龄过来的，自然懂得这其中的原委。看他平时懂事又机灵，大家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

　　在岛上工作的日子，空闲时间夏雪桃就教陆恩铭撑船撒网，一起烤鱼一起煮虾。陆恩铭就教夏雪桃读书识字，给她讲外面的世界。

　　夏雪桃告诉他说，当地人给那个小岛取名叫作太阳岛。而他就像是一个暖阳，带给了她想要追求幸福美好生活的勇气。

　　光阴易逝，幸福快乐的时光更是如同超速的列车，转瞬就疾驰而去。陆恩铭工作结束，要跟随地质小组返回城市。临走之时，他向夏雪桃保证自己会说服家人娶她过门。再此之前两人就鸿雁传书，彼此信守承诺。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物都留给她，希望她不要忘了他。

　　这是陆恩铭知道的版本。不难想象，这其中还有很多的故事是他也不曾听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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